榮夷公猛拍金案道:“暴民們哪裏見過這種陣法,他們一股腦的衝了上來,卻絲毫未能攻破龜背上的那名尖兵的盾牌,反而被尖兵後反擊的長槍刺死了不少人。鬥了良久,屍體密密麻麻的躺在地上,暴民已有近百人隕命,我軍卻無一人傷亡。此時暴民稍退,果然他們還是不能和我軍訓練有素的軍士相抗衡,更是因為他們沒有好的指揮官,所以才無法把人數優勢發揮出來。


    可是,暴民開始重新集結了,他們顯得士氣很旺,並沒有為剛才的退卻而害怕,厲王明白,人數的差距並不是憑借指揮和武裝就能抹平的,暴民再衝鋒幾次的話,軍士們體力也會支撐不住的,所以他悄悄的和我們幾個大臣說此時不如趁著暴民還沒有發現取勝的關鍵點趕緊談判,隻要他們不要太過分就可以答應他們。現在讓他們安靜下來,之後就可以調集軍隊把他們一網打盡了。


    我們都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先虛以委蛇再秋後算賬,很符合精明的厲王的性格,也能保全我們的性命,雖然會有損王威,但是誰在乎呢。


    商量了一會,談判人選便定為共國的國君共伯和,他是老資曆,又有著所謂的賢名,由他來溝通確實是好一些。於是共伯和大喊讓雙方先停戰,並向對方通報自己的名字和意圖,暴民的陣營裏聽說是共伯和之後立馬停止了進攻,於是共伯和隻身走了進去,幾個暴民的首領接待了他,並和他談了許久。共伯和不時的點點頭,顯然對方提了一些要求,而他照單全收。沒辦法,誰讓厲王已經這樣安排了。


    過了一會兒,幾個暴民首領把共伯和送出了戰場,他似笑非笑的走了迴來,向厲王行禮後便開始悄聲匯報,我聽不到任何話,隻看見厲王的臉上時不時的現出青一陣白一陣,可是每當厲王出現這種神情之時,共伯和總會手舞足蹈的比劃著什麽。厲王起初還在生氣的拚命的搖頭,後來開始減緩了搖頭的頻次,最後終於無奈的點了點頭,看來確實是很難的抉擇吧。”


    共伯和得到厲王的允諾,不疾不徐的走到了暴民和軍士之間的緩衝帶,大聲的告訴暴民說臣民賦稅供養國家,天子施恩保護臣民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樣的情形已經維持了數千年,如果沒有一些誤會,大周還會繼續和諧的運轉著,而不是走到劍拔弩張的地步,現在,厲王同意了大家的所有要求。


    如果這些要求還是之前的那樣,第一要賠償,第二要廢除法律,第三要廢除我的爵位,所有要求都沒問題,讓這些家夥嚐嚐甜頭,等他們散去了再把領頭的幾人抓起來各個擊破,這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不出所料,共伯和挨個宣讀了前兩件事情的解決方法,這次直接說了要賠償給災民,而不是遮遮掩掩的賑濟,而且金額還比之前翻了三倍之多,暴民聽後一陣歡唿。第二件事就是廢除專利製度,將山川湖澤的使用權讓給國人,暴民又是一陣歡唿。


    至於這第三件事……”


    榮夷公老氣橫秋的臉上閃爍著無法掩飾的痛苦,他喝了口水頓了頓,似乎超脫了一些,平靜的說道:“這第三件事就是厲王同意讓他們隨意處置我這個始作俑者。


    對,之前那個黃堅說的隻是廢除我的爵位,我可以接受,隻要等勤王的部隊趕來,我完全可以先予後取的拿迴我的爵位,但是無論如何我沒想到那些暴民居然把要求提升到要了我的性命!


    想當年,先君早逝,我剛剛弱冠就即位為榮國君主。憑借先君的功勞,我可以經常出入厲王的宮殿,厲王對我很是看重,我陪他聽詩奏樂,陪他喝酒遊獵,陪他縱馬馳騁,他很喜歡這些消遣的活動,但是我明白他並不非耽於逸樂,相反他是一個極有雄心的君王。


    我一直伴著厲王,在一個酒宴結束的杯盤狼藉中,他霍地站起身來,一掃醉態的走過其他醉的東倒西歪的王孫大臣,一直到我麵前,他告訴我說如今危機四伏,大臣們各懷鬼胎不願出力,諸侯的實力越發強大漸漸不臣,各地的蠻夷也頗有野心伺機入侵,如果不及時處理這些內外部的危險,恐怕會演變成亡國滅種的慘劇,他每天這樣沉溺於聲色犬馬之中完全是為了麻痹那些勢力,他真正想要的是幹出先祖武王那樣統率諸侯橫掃仇讎的事跡。他早就發現我也是個有大誌的人,想和我一起做一番事業。我開心不已,終於讓我等到了這一天,終於等到他眼神變得犀利的一刻,我匍匐在地,用最虔誠的話語告訴他我會做他的薑子牙,一定會成為他最得力的屬下,與他共同再造偉業。


    厲王很是感動,他把我扶起來,和我一起走進內室,命太監添酒迴燈,重整杯盤,然後就屏退左右。我們君臣之間暢談很久,都一致決定先從經濟開始做起,周自武王伐紂後便開始分封土地,曆經百年,所封土地越來越多,導致王室所有的田地越來越少,而且當時實行井田製已是很久,每個人隻知道耕種私田,卻不盡心盡力於公田,僅靠土地製度根本沒辦法解決財源短缺問題。


    於是我建議實行專利政策,將山林湖澤改由天子直接控製,不準國人進入謀生,無論是采藥、砍柴,還是捕魚捉蝦、狩獵鳥獸,都必須納稅,甚至喝水、走路也得繳納稅金,這樣廣開財源才能盡可能的武裝軍隊,有了強大的軍事實力,就能讓那些首鼠兩端的大臣知道該做什麽,讓諸侯知道該尊王室,讓四夷賓服。


    厲王又驚又喜,問我是怎麽想到這個辦法的,我說自己從剛見到大王的第一天起就在思考該如何革除國家弊病,他高興的親自為我斟酒,說滿朝文武都不如我一個人,我當時隻有二十多歲,他比我也大不了兩歲,我們這對青年君臣信心滿滿,一定要改天換日讓那些老家夥們大吃一驚。


    我見厲王高興的得意忘形,便說了這個政策好是好,卻會有反作用。厲王並沒有迴答,而是擺擺手自顧自的斟酒喝,我當即明白厲王很是聰明,他自然知道這樣會讓民眾不滿,所以他早就知道我要說什麽,但是為了千秋偉業,為了能夠破局,也隻好先犧牲那些平民了,或許他們隻要肯堅持10年至多20年,我們一定會還他們一個朗朗乾坤,哪知道這些民眾並不理解我們的宏圖偉業。但是話說迴來,我們雖然考慮了民眾會不滿,但是壓根沒有想過他們居然敢暴動,可以說我低估了他們的能耐。


    緊接著我們雷厲風行的開始部署,厲王給了我極大的權力,那些老臣子見年輕的我被委以重任,都是輕蔑的笑笑,以為厲王是一位隻懂得遊樂的君王,我呢,則被私底下說成是一個佞臣,這些我都不在乎。準備了一年時間,我們實行頒布並實行專利製度,幾乎所有的貴族都吃了一驚,他們沒想到我們居然可以這樣幹,但是他們還是以為這是兩個年輕人在胡鬧,這樣隨意的改動祖製迎來的反抗會大到無以複加。可是他們低估了我們的決心,我們這樣實行了整整三年,國庫開始變得充盈,諸侯開始爭相來朝,蠻夷開始退卻,就連之前膽敢僭越叫王的楚國也誠惶誠恐的取消了王位。我為他贏得了一切,他呢?”


    雖然不能那麽隨意的評論君王,但是民間的風評都是一邊倒的將厲王說成是一位昏聵貪婪的君主。由於年代太過久遠,畢國眾人沒有任何一個人經曆過國人暴動,他們都隻是聽老人訴說這些事情,所以他們並不知道這些內情。


    榮夷公苦笑幾聲:“就是這麽一個聰明果決的,一個與我惺惺相惜,互相欣賞的厲王,居然在生死關頭做了一個這樣的決定,你們能想象被困在羑裏城的文王為了活命而把薑子牙甩給紂王麽?你們能想象武王為了勝利而把周公獻祭麽?可是厲王就是這樣的人,把最信任的大臣親自推到了火坑。


    我失魂落魄的看向厲王,他滿臉羞愧,以他一國之君的尊位甚至都不敢和我對視。我心頭的希望和豪情被一舉澆滅,瞬間隻覺得心如死灰,被最信任最欣賞自己的人背叛和拋棄的心情大抵就是這樣了。


    暴民聽到厲王同意把我交給他們處置,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唿,我不知道他們居然恨我到這個地步,麵對烏泱泱的暴民,我當時已經沒有了生的希望,不知誰從我背後推了我一把,那時我已經放棄了,直挺挺的摔倒在軍士的身前,就那樣麵朝下的趴在兩軍之中的一個小水坑裏。


    我沒有嚐試起身,旁邊裹挾著血腥味的塵土和木屑很快被秋雨打濕,混合在我那身華麗的錦袍上,但是這種奇怪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很快我的背上就添加了一陣劇痛,不知道哪個暴民忍不住開始打了我一棍子,很快其他人紛紛跟著過來打我,踢我,砸我,我的錦袍被撕爛,鮮血染紅了那個小水坑。


    突然暴民的首領喊了停,其他暴民卻用了很久才停下來動作,我慢慢抬起頭,看到的都是暴民憤怒的樣子,我又迴頭望去,軍士們神情冷漠,大臣們幸災樂禍,厲王偷偷的撇眼看我,但是目光呆滯,猶如行屍走肉般的沒有靈魂。


    之後我聽到暴民首領說不要打死我,而是要抓我遊街,讓全城全天下的百姓都看看我的樣子,然後在之前砍下災民手的那個廣場把我淩遲處死。我苦笑著,既沒有反抗也確實沒有力氣再反抗了,我如同一片樹葉般被人拎了起來,他們推著我走,可是我被打的遍體鱗傷無法走路,他們隻好邊罵邊打的將我捆在一根杆棒上,像待宰的豬羊一樣被兩人挑著走。


    雨下的更大了,每個暴民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都會打我一拳或者吐一口唾沫,好在雨水夠大,居然還能衝刷我身上的血汙和穢物。


    暴民扛著我浩浩蕩蕩的走出王宮,但是他們並不是所有人都出來了,大部隊還在跟厲王對峙著。我心裏如同明鏡一般,那厲王以為把我扔出去就能高枕無憂,可是那些暴民不怕殺頭的暴動,難道隻是為了殺一個榮夷公?即使暴民沒有什麽政治訴求,那麽其他的朝臣大佬,王室宗親們,他們早就不滿我們的專利政策,難道他們會不利用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謀取什麽?


    就在這時突然我腦中一個激靈,終於想通暴民是如何進入宮門的。那守衛宮門的侍衛長是共伯和的女婿,共伯和這個人陰奉陽違,永遠和我貌合神離,他也是姬姓諸侯,也算宗親的一位,卻隻有共國這小小的疆域讓他統治,委實是憋屈的很,所以他整日沽名釣譽的假裝仁善,根本就是在等待機會。如果他想盡快攫取什麽政治權力,換了是我也會想辦法打開宮門,這樣可以製造變故,更能博得暴民的好感。那些暴民雖然憤怒,但是沒有一個人敢說要憑這點資本成為天子,那麽共伯和隻要好好利用他們,再加上自己的賢名,肯定就會有機會了。


    至於我,那麽年輕就深受器重被封為公爵,他混了大半輩子也隻是一個侯爵,說他對我不恨肯定是假的,所以他在談判時悄悄告訴了暴民,城門是他開的,黃堅卻是因我而死,所以暴民才會突然加碼要求殺了我。好一個借刀殺人之計啊,我太小瞧這個老東西了。


    可是任憑我分析的多麽透徹,也擺脫不了快死的命運,我受到的那些侮辱,卻當真讓我覺得生不如死,或許死亡對於我來說是一個解脫。想到這個,我突然覺得不再畏懼死亡,淩遲雖然疼痛,但是我也毫不畏懼,反正都是一死了之,結果一樣也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不久後,暴民們走到廣場,暴民首領讓人們各自迴去找鄰居來看看盛大的場麵,他命人把我押到他麵前跪下,那時本來身上軟綿綿的我充滿了力氣,不管他們怎麽用力,甚至將棍子打在我腿上,我也沒有跪下。我淡淡的說,我乃天子親封的公爵,憑什麽要跪你?


    暴民首領認為我沒有向他下跪就是看不起他,聽到我那麽說隻是冷笑著說,你的寶貝天子親自同意的把你交給我們,你還在想著他,當真是一條好狗啊!於是他命人把我綁在廣場行刑的木床上,想等人們來的多一些再殺我。”


    畢國眾人雖然不齒榮夷公的征收專利的倒行逆施,但是聽到他被如此淒慘的拋棄也都覺得不忍心,眾人耐著性子,居然再無一人打斷榮夷公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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