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易找到馬匹,一路馳迴駐地,稟告了畢明,畢明說派出去的戰士裏隻有他一個人迴來。公羊易說了剛才遇到埋伏和伯陽甫的事情,畢明無可奈何,而眾人甚至都來不及尋找和默哀那些失蹤甚至死去的戰友,隻能命令僅剩31人的飛虎卒跟著公羊易一同去尋找伯陽甫。伯陽甫正坐在一個巨大的樹墩上舉著一個已經泛出青色的銅酒爵慢慢呷著酒。看到眾人來了,小心的收起酒爵。


    “太史公,我們來了。”


    “你們來了,小娃子們。”畢明向著伯陽甫行禮:“久聞太史公大名,今日終於能見到您了。”伯陽甫漫不經心的抱拳還禮,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公羊易:“那個,你不會是?”公羊易當時隻想著趕緊離開伯陽甫,並沒有記全當時的話,現在隱隱感覺事情不妙,忘了這個老人家的囑托,那會是多大的災難。隻能支支吾吾的說道:“這個,那個…”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伯陽甫慈祥的麵龐開始變得陰鬱不定,懷疑,失望,憤怒的表情趕著場般輪番在臉上出現。公羊易則是從恭敬的表情變得手足無措,狐疑,恐懼,恍然大悟,趕忙說:“太史公明鑒,之前戰友們拿光了燒餅做幹糧,他們現在還沒迴來,想想有可能是被犬戎劫走了。況且犬戎曾經打進皇宮,燒餅肯定拿了很多,甚至連禦廚老尹本人可能也被犬戎抓了,所以咱們如果能救到陛下肯定就能滿足太史公的口福了。”伯陽甫聽完後,像看著傻子一樣盯著公羊易:“你既然知道這些,為什麽剛才浪費這許多時間,你們趕緊扶我上馬呀!”畢明等人聽得不知所雲,但還是七手八腳的扶著伯陽甫上了馬。伯陽甫慢悠悠的騎著自己的坐騎走著,嘴裏還不時的哼著小調。後麵那些飛虎卒都開始沉不住氣了,但是看畢明還在堅持,也就沒有人敢發作。天色漸暗,伯陽甫突然狠狠的揮鞭抽馬,馬匹吃痛,四個蹄子開始飛奔起來,眾人見伯陽甫加速,也就飛奔了起來。伯陽甫直奔到一處瀑布旁邊停了下來,飛速跳下馬來往馬屁股上一拍,馬匹繼續往前跑著,伯陽甫這套動作一氣嗬成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根本不像這個年紀所應該有的身手。其他士卒也紛紛趕到,學習伯陽甫的動作,讓馬匹繼續向前跑去。緊接著伯陽甫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然後招唿公羊易來背他,由於天色太暗,公羊易沒看到,還想繼續往前走。可是沒走兩步就被畢明狠狠的踹了一腳屁股,他迴過頭看著畢明滿臉怒容的瞪著他指了指伯陽甫,又指了指他的背,公羊易無奈隻好過來背上老人家。伯陽甫指了指瀑布,眾人不知是什麽意思,紛紛望向他,伯陽甫用左手指頭比作人,右手四個指頭緊閉,他食指和小拇指扳開右手中間的位置,左手順勢鑽了過去。眾人方才明白原來是要從瀑布中間進去。伯陽甫敲了敲公羊易的頭,公羊易一咬牙,當先踏入水潭中,水深剛剛及到膝蓋,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走著,轉眼間走到瀑布的位置。雖然此時不是豐水期,但是瀑布從十幾尺的崖壁上潑下來,仍然具有很大的威勢。伯陽甫低喝:“衝進去!”公羊易喉頭動了動,一鼓作氣閉著眼向著瀑布衝去,突然感到腳下幹燥了一些,睜開眼睛一片黑暗,但明顯是一個開闊的山洞。身後,戰友們隨著公羊易魚貫而入。


    伯陽甫待眾人都進來對著他們說道:“這次申國聯合犬戎一起進攻,有一些中原人當奸細很正常,你們派出那麽多人隻迴來這麽一個小娃子,就說明你們的人不是遇到犬戎的埋伏,就是被奸細盯上了他們被抓了去。咱們剛才那麽多人一起出動,隻要被盯上就很可能被一網打盡,所以剛才行動時先慢後快讓那些奸細找不到咱們。嘿嘿,而且那幾個不要臉的東西在這半夜時分看著剛才大隊人馬突然消失,隻剩下馬在跑著,怕不是要被嚇得丟個三魂六魄的。”


    眾人恍然大悟,無不稱讚著這個不著調老頭的心思縝密。“但是有一條”,伯陽甫接著說道,眾人屏息靜聽著,等待他的高見。“經過這大瀑布把我老人家的發型都打亂了,待會拿到燒餅的時候你們這些當兵的要幫我多扛幾袋下來。”


    眾人鴉雀無聲了片刻,畢明趕緊笑笑緩解氣氛:“太史公,我們剛才進的匆忙,火折子都被水打濕了,您看這裏黑洞洞的也看不清該怎麽辦。”


    “唉,老夫還能靠你們做什麽呢?小娃子,往前走十步,左移三步,在三層疊石下就有火折子和火把。”


    公羊易摸黑走去,撿起東西,共有10個火把,分給戰友後,整個山洞亮了起來。眾人不敢耽擱,開始列隊前進。


    洞穴道路蜿蜒向上,坑坑窪窪的顯然沒有人工雕琢的痕跡,走著走著,伯陽甫在公羊易背上輕聲低唱著:“小妹子呦,天黑你莫怕暗,哥哥為你點火把;小妹子呦,天冷你莫怕寒,哥哥為你披長褂;小妹子呦,生病莫要忙,哥哥為你采藥嚐;小妹子喲,賊至莫著忙,哥哥為你上戰場;小妹子呦,哥哥為你九死一生迴家中,奈何你家紅燭滿夜似天長;小妹子呦,哥哥為你日日夜夜牽肚腸,奈何再見你時淚灑浴紅妝。”


    歌聲雖小,卻如泣如訴,狹窄甬道裏的將士們無言的聽著,默默的走著,悄悄的哭著,深深的念著遠在家鄉的愛人,為這波詭雲譎的時勢下的愛情忐忑不已。公羊易也不例外,他聽得歌中的男女終不能在一起,心中一片感傷,可是當他想起潘月那雙因快樂而會笑的眼睛,那張因生氣而微噘的小嘴,他的嘴角不自覺的高高揚起,“阿月一定會和我走到一起的”,他高興的點了點頭。伯陽甫見他突然點頭,就問他為什麽。此時公羊易心中甜甜的,隻是覺得這個怪老頭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好感多了很多,便問道:“太史公,這首歌是你自己寫的麽?我沒有聽過啊。”伯陽甫一愣,過了半晌才說道:“大概是50年前,宣王剛剛繼位,國人暴動後犬戎趁亂大舉入侵,我當時還是個小獵人,也入伍去保家衛國。而那個和我青梅竹馬的姑娘卻嫁給了子爵。這條甬道,就是我們年幼時常來玩的。”公羊易說:“這個姑娘是不是貪圖名利?”伯陽甫搖搖頭:“她並不是那樣的人,隻不過時局風雨飄搖,我們都是時代的犧牲品。”公羊易又問道:“那您恨這個姑娘麽?還是恨那個子爵。”伯陽甫沒有迴答,而是拿出之前珍藏的酒爵說道:“看到這個已經泛青的酒爵了麽?它是我的老朋友,不管走到哪裏,即使是天子賜酒我也隻用它來盛。”公羊易不知道這個老人家又要耍什麽花招,想說話卻不敢答話。伯陽甫看他不答,便猜到了他的想法,苦笑一聲接著說道:“當時我們打了勝仗,天子吩咐犒賞士卒,我早就念著她,和將軍說了要退伍,不要一分賞賜,脫了軍服就往家跑去。我的父母兄弟看我迴家後,都為我大難不死而高興,可是很快便不再言語。我問家人是怎麽了,可是沒有一個人迴答我。我想了想覺得不妙,便衝到她家,發現早已空無一人,問了一個鄉親才知道當天是她的大喜之日,我問明方位,便又跑進城裏,跑向子爵府。那時我家很貧窮,沒有馬匹隻能跑著去。我跑呀跑,從巳時(上午11時)跑到申時(下午17點),從申時跑到戌時(晚21點),中間沒有吃一粒米,沒有喝一滴水,沒有休一刻鍾,直到看著子爵府紅燭滿天,賓客滿堂,我才感到疲累不堪,一交坐倒在地。”伯陽甫眼中顯出頹廢的光繼續說道:“門內絲竹之聲不絕, 我站起來進門,挨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她身著紅妝盈盈與子爵行禮,再看看身邊的子爵豐神俊秀,兩人確實是相配啊。禮儀結束,她也發現了我的存在——這個滿身臭汗,一幅狼狽的窮小子。我發現她的身形開始輕微的震顫,淚水順著潔白的脖頸涔涔流下,我那時隻是呆呆的看著她,不是我沒有勇氣帶走她,而是我沒有勇氣讓她跟著一個窮小子過朝不保夕的生活。”“然後呢?”公羊易聽伯陽甫說的動情,也開始關心著。“她被子爵大人牽著手走進了內堂,沒有迴頭看一眼,我隨著人流的走動漫無目的的走到了一張桌上坐下。突然,一個侍女過來遞給我一個精致的銅酒爵,告訴我那是子爵夫人送給我的。”


    伯陽甫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當時說著,酒爵酒爵,以酒訣別,永世訣別。既然你這樣想,我就滿足你!”


    “我開始一杯一杯的喝著酒,似乎有人勸我,但是我沒有答話,還是自顧自的喝酒,我恨意滿滿,恨子爵搶走我的愛人,恨家人沒有通知我,恨她沒有守住信念,恨自己沒有勇氣伸出手。直到人們漸漸散去,我失去意識……”


    伯陽甫語調滯澀,可以看出他扒開了自己的重重心事,繼續講道:“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日中時分,我睜開眼,轉頭看到一堆堆柴垛,不知是在哪裏的柴房。渾身的酒氣混合著汗味刺激的我胃部一陣痙攣,卻沒有絲毫東西可被搜刮出來。我失魂落魄的走出柴房,看著子爵府的傭人們還在忙著收拾昨晚那些快樂的痕跡。我苦笑兩聲,因為所有的快樂都已與我無關。我無神的往家走,摸出了那個銅酒爵,黃銅色反射的太陽光讓我根本睜不開眼。就是這陣光讓我突然腦中一片清明,誰也不恨了。子爵大人不知道我們曾經相愛,甚至不知道我這個人的存在,並不是他拆散了我的姻緣;我在外麵作戰家裏人也很難通知到我,即使通知到我,我也無可奈何,總不能做逃兵吧,這樣我們隻能隱姓埋名一輩子;昨晚她與我訣別,那是因她心中有我,放不下我,可是這事終須有個了結;至於我自己,沒有做出那個愚蠢的行動來,沒有破壞三個家庭,這也沒什麽可恨的。”


    “最後,我邁開大步走迴家,心中對她的牽掛隻存在於這個銅酒爵之上,然後開始奮發學習。沒想到後麵學文有成,也入了仕途,可是終究不再與她見麵過。”說道這裏,伯陽甫小心翼翼的收起酒爵,長籲了一口氣。公羊易一番傷感,剛想說些什麽,伯陽甫就招唿大家停下:“前麵有道暗門,直通山腰的要塞之側,咱們休整一下準備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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