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住那群陝西響馬!”


    “再加把勁,拿下那個白麵小生,晚上任你們玩耍!”


    寇首下山虎放肆的狂笑著,他這次傾巢而出,帶了全部的三百土匪,雖然在之前的官軍秋後大掃蕩中折損了百來人,但下山虎毫不心疼,反正那些大都是才歸順他不久的新匪,本來就是拿來做消耗的,隻要有了銀子,還擔心沒人來投奔嗎?根據下山虎的觀察,這群陝西響馬很有錢,瞧瞧他們胯下的健馬,看看他們身上那些綠衣紅裳,這是一般人能有的嗎?


    劫掠一番賺他個幾百兩,是完全有可能的!


    “兄弟們再跑快些,抓住陝西響馬!”


    我操你娘!你全家都是響馬!咱老子是延安府良民!


    早知道,我就不穿搶來的錦衣裳了!


    王武俊連這樣想的時間都沒有就繼續策馬狂奔,雪越下越大,馬跑得也越來越累,李師道等人卻依然能聽到身後此起彼伏的喊殺聲,耳邊唿嘯而過的箭矢讓每個人都害怕。


    天陰偏逢屋漏雨,白雪覆蓋了地麵,又是在夜裏,不敢打火把,使得哪裏是路哪裏是田早已分不清楚,李師道的坐騎失了前蹄,一蹄栽進了坑裏,把李師道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大哥!快上馬!”


    栽下來的李師道滾了一身雪,直覺得腦子裏天旋地轉,上輩子被逮捕歸案判處死刑槍斃之前,殺人犯李師道流竄各國的十五年裏都沒有這麽落魄過!


    但眼下卻來不及抱怨,一個鯉魚打挺翻起來,便沒了命的朝已經失控的馬兒追去,最後追上去一把抓住馬鞍跳上去,接著便一麵抽打胯下戰馬,一麵吆喝李自成他們快些跑。


    這些流寇就像狼一樣,跑了幾裏路都甩不掉,迴頭甚至可以看到刺破黑暗的遮天火把和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此時的李師道已經顧不上掩藏什麽形跡了。


    奈何糧草不力一路就沒吃飽過的馬兒發揮不出應有的力量,但更恐怖的是,後有流寇窮追不舍的同時,前麵還隨時有可能遭遇半夜出來打秋風的邊軍,別以為這是什麽好事,那時候就是跟流寇一起完犢子!


    終於,李師道的好弟弟們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李懷仙一把拽住馬頭,躺在木板車上的總旗吳少誠也虛弱道:“進韜,下車!”


    掩護在旁邊的王武俊喝道:“姓吳的,你他娘瘋了?!”


    吳少誠道:“老子沒瘋,咱們幾個瘟鬼睡在板車上,跑起來也跟不上,你們還得邊跑邊等,正是因為這樣,才一直甩不掉流賊,你跟李師道他們跑罷,不要管我們了,咱反正是瘟鬼,早晚要死,咱幾個坐車往北跑,把流寇分走一些,你們走小路往蘭州罷!”


    看著這個自己跟隨了整整五年的軍官,王武俊心頭一熱,卻說不出話,沉默良久方道:“你們的妻兒老小,我王武俊管了。”


    吳少誠慘然一笑,對李師道說道:“隻求你去了蘭州能皈依伏法走正道,不要再想著殺人造反了,打打殺殺的日子我不想再讓我兒子過了,這世道就這樣,誰也改變不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李師道冷冷一語,勒住韁繩道:“這皇帝,朱家乞丐做得,我李家響馬就做不得?去他娘的五行天命!我李師道就是他朱家君臣的天命!旌旗百萬臨北京,滿城天下都縞素!”


    說罷看向李懷玉等人,拔刀斷喝道:“跟我斷後!”


    其他李家男子的眼神一如李師道一般堅定,吳少誠隻得點頭從命,李師道一轉馬頭,十來人便落在隊伍最後。


    一路且戰且逃,雖然李師道他們的馬不快,但好在這些流寇也是良莠不齊,很多人的體力並不好,能吃飽飯且肚子有油水的隻是一些老匪,加上沒有馬,想堵住李師道也不容易。


    雙方你追我逃,一路上幾次遇到在雪夜裏打著火把半夜策馬掃蕩打野雞的官軍騎兵,不管是那些流寇,還是李師道這群良民,都是膽戰心驚的,好在都有驚無險躲了過去。


    直到後半夜,身後流寇才漸漸沒了動靜。


    但是李師道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他們就糟糕的發現,他們在雪夜裏七轉八轉,已經跑迷路了,雪天尤其是晚上在原野上行走是很容易闖鬼的,走著走著就會不知不覺走迴原點,一行人已經是第二次迴到剛剛藏身小樹林,這讓李自成禁不住捶胸頓足,大聲哭泣責問道:“難道老天也要亡我嗎?”


    哭著說出來的話迅速被刺骨的北風掩蓋,十幾人都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牙齒凍得格格響,李懷玉顫抖著安慰著在樹洞裏縮成一團的李自成:“二哥不要灰心,天無絕人之路。”


    “有大哥在,鐵定沒事,咱隻管聽他的。”


    說罷指了指站在夜觀天象的李師道,眼見李師道一臉淡定,眾人不禁恢複了些信心,在李懷玉和李過的安慰下,咳得哐哐當當的李自成不再悲啼,吃著李師道搶來的冷餅。


    這麽冷的雪夜,人在野外是會被凍死的,李師道本人也不希望自己死得這麽狼狽,當然,他也沒有判斷出正確的方位,這麽黑的夜,這麽寬闊的原野,怎麽判斷東南西北?


    他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也隻是想給大家一些信心,於是當李懷仙詢問李師道是否已經找到路的時候,李師道點頭道:“找到了,你們先睡會兒,咱們休息一個時辰再走。”


    一路疲憊,李師道本以為大家會一覺睡到天亮,卻不料一個時辰後,李懷仙和李自成卻在沒有任何叫醒服務的情況下準時醒了過來,張口便問道:“幾更天了?咱何時起行?”


    心一橫的李師道隨手指著一個方向道:“往這邊走!”


    艱難地走了不知道多久,十幾人身上都已經被大雪覆蓋,雙腿雙手麵目乃至整個身體都失去了知覺,隻有胸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熱氣,身上穿的是棉衣,可是棉衣早已經在狼狽的逃命中被汗水濕透,冷冰冰的棉衣貼著同樣冷冰冰的心。


    李師道眼前已經模糊了,雙腳跟灌了鉛一樣,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交待後事了,他很客氣很動情地用微弱地聲音說道:“弟兄們,停下來罷,我已經不行了,我的眼睛甚至已經模糊到看見前麵有火光了。來,停下來,我有幾句話對你們說。”


    李自成他們也同樣用微弱且帶著哭腔的聲音迴應道:“大哥,我們也是這樣,也模糊到看見眼前有火光了……”


    什麽?


    李師道猛地一激靈,把僵硬的手抽出來僵硬地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臉,抖掉臉上積雪,搓了搓眼皮,揉這個動作現在對他來說難度已經太高了,睜開眼再看時,眼前果然有光亮。


    光亮站著一群打著火把的士兵,一排弩機正對著他們的腦袋,一個聲音刺透李師道僵硬的耳朵喝問道:“什麽人?”


    是官軍,是官軍!


    耶!


    不但李自成,幾個病號也都興奮起來了,努力活動自己的關節,李師道站定,努力聚集起身體裏殘存的能量,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喊道:“某是陝西省延安府綏德州米脂縣李家站甲長李師道!率本村兄弟子侄十三人來河西投軍報國!”


    一陣朔風從對麵卷來,把李師道的話堵在了肚子裏,順便灌了他一肚子風,李師道的五髒六腑似乎一下子都被冰住了,這讓李師道痛不欲生,對麵卻依然再問:“你說什麽?”


    李師道喊不出來了,李過隻得拚命集聚起能量代替李師道喊道:“老子是李師道!”


    可能是李過話說得短,這一次朔風沒來得及把他的話堵迴去,對麵清楚地聽到了老子是李師道這六個字,接著一個驚喜的聲音在對麵響起:“打野雞打出個鳳凰來,陝西響馬啊!”


    一個士兵提問道:“你咋知道是陝西響馬?·····”


    那個驚喜的聲音哈哈大笑,道:“老子就是綏德漢!這年頭跑來河西投軍,肯定是在老家犯了命案,要不是就是欠債拋家,你看這些家夥還有馬騎,能是逃災的流氓嗎?”


    接著一個兇神惡煞的將軍便揮手下令:“捉住這群響馬!割掉腦袋帶迴去請功!”


    “這不好吧,楊總督治軍甚嚴,萬一哈,我是說萬一,萬一這些人不是陝西響馬,楊總督豈不是要治咱們一個殺良冒功之罪?到時候可是要抵命的啊!”有心細的士兵提問道。


    李自成大叫道:“我是良民啊!”


    下麵的話李師道已經聽不到了,如同所有書裏都會提到的,李師道眼前一黑,幸福地暈了過去,他陷入了霧的黑暗,離開會寧後李師道一行還算順利,五日後抵達蘭州大牢。


    蘭州隸屬臨洮府,衛屬陝西都指揮使司,下轄隴西、皋蘭、金縣、渭源、靖遠、定西、榆中、臨潭等縣,另分管河西狄道等處軍務,軍民有戶六萬五千,口九十三萬九千。


    當然,這是張居正時代的數據了。


    蘭州是中國古典時代絲綢之路上的重鎮,漢武帝時代編戶齊民,取金城湯池之意曰金城,隋初改置蘭州總管府,始稱蘭州,唐代出現絲綢西去天馬東來的盛況後,蘭州逐漸成為絲綢之路重要的交通要道和商埠重鎮,是唐帝國控製西域的重要節點,曆來在周邊囤積重兵,如朔方軍、河西觀察使、歸義軍等,從趙宋到明曆崇禎元年,中國已經喪失西域五百年。


    古代安西萬裏疆,今日西陲在甘涼。


    弘治十年,韃子入寇,廷議遣重臣總督陝西、甘肅、延綏、寧夏軍務,乃推左都禦史王越任之,十五年以後,或設或罷。至嘉靖四年始定設,初稱提督軍務,七年改總製。


    十九年避製改總督,開府固原,駐花馬池防秋,天啟七年虜陷蘭州,廷推楊肇基出任新任延綏總兵兼總督陝西甘肅寧夏三邊等處軍務兼管糧餉,節度河西巡撫、河東巡撫、陝西巡撫、延綏巡撫以及甘、涼、肅、西、寧夏、延綏、神道嶺、興安、固原九位總兵,管內各鎮衛步騎及民團近十萬。


    為了方便打擊韃子,楊肇基把總督府駐地從固原遷移到了蘭州,這時候的楊肇基還兼任河西巡撫,可謂是這一地區當之無愧的一把手,李師道對楊肇基的評價很高,原本曆史上己巳之變袁崇煥被皇帝處決後,負責組織北京保衛戰的就是他,敢在孫承宗和馬世龍不敢出戰的時候在薊鎮硬剛黃台吉的正黃旗主力,這老家夥也算是明末為數不多有風骨的大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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