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已到此,想必你也應該知道發生了些什麽。”辟邪眼中不無疲憊地說道。


    那女人行過大禮,此時已經站起身來,點點頭說道,“鴉眼大哥吩咐過妾身,若是二人齊到,還倒罷了。如今隻有幫助一人歸來,我們要盡快安排出城之事。”


    辟邪搖搖頭說道,“那是在我們任務失敗、我夥伴死亡情況下要做的事。如今......如今......”


    那女人有幾分迷惑說道,“幫主是要去救人。”


    辟邪想到小金剛的生死,一時之間心念電轉。


    “我是否該去救他?”


    “我連他生死尚且不知,談何救援?”


    “不,小金剛若是被殺,孔雀王室的人便無從得知此事幕後主使乃是何人了。他們不會如此冒進......一時三刻,小金剛倒是應該性命無虞......隻要他不自尋短見......”


    “我在想什麽......那小子,應當最是怕死膽小才是......”辟邪想到初見小金剛,那時他還是個生活優渥的大少爺,家中陡然生變,雖然這些年幾經磨煉,不再似從前嬌生慣養,但是在天道宗內部,是個和自己一樣沒正形的家夥。“這樣的家夥......應該不會輕易自己尋死才對......”


    “宗主時常教導,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去救他不打緊,隻怕既探尋不到消息,還要白白搭進幾條人命......”想到這裏,他在心中冷笑,“鬱勝宗啊鬱勝宗,這十年來你手中沾染的鮮血也不算少了......此時憐惜起人命來,豈不可笑!”


    “話雖如此,就算宗主言之有理,可做人也應當有點肚量才對。此時就在這裏把這小子拋下了,似乎也不太講義氣......‘老板娘’似乎對這小子也中意得很,要是把這小子丟在這裏,宗主尚且不說,老板娘見麵估計得扒我一層油皮......”


    他雖然在陰影裏生活多年,但身邊仍有這麽些夥伴。此時想到遠在千裏的那些人,他雖然仍然麵無表情,神色冷然,但精神為之一振,和方才一進屋便癱軟在椅子上大不一樣。


    那女子倒也是個極其機靈見他此時神色已經漸漸恢複淡定,眉目間還多了些許堅毅,為他斟了杯茶水,說道,“幫主心中可是已經拿定了主意?”


    辟邪接過她手中的茶水,點點頭說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女子道,“妾身墨燕。”


    辟邪點點頭,“好,墨燕。你知道怎麽聯係到鴉眼嗎。”


    墨燕點點頭。


    辟邪沉吟道,“你告知他,我雖無恙,但是金剛被捕,生死未卜。我欲救援,讓鴉眼、暗梟、迷蝶、香羽四人查清金剛如今生死如何,所在何處。”


    墨燕點點頭,不再多說話,伏在桌案上寫了些什麽。辟邪過目後對著墨燕點點頭,接著也不知道從哪裏飛過來一隻黢黑的烏鴉,令它傳信去了。


    見所有事情處理妥當,他便不再多想,對墨燕說道,“墨燕,你武藝如何?”


    墨燕低頭道,“說來慚愧,屬下入寒鴉幫未久,前幫主便失蹤不見,不久之後整個寒鴉幫也幾乎四散凋零,是以屬下入得門來,並未得到武藝傳授,隻得同門師兄妹傳過一點粗淺功夫。”


    辟邪的心思不由得延伸到已逝世多年的東重卿身上去,暗想,“這東重卿到底懷的是什麽鬼心思組建的這寒鴉幫?寒鴉幫先前在我中原蟄伏多年,做的都是見不得人的買賣......說不得,這些自然不能是東重卿這小子的‘目的’,他當時進入中原,雖說有要追尋其表妹的緣由,但這不能解釋為何他身上會攜帶王陵地宮地圖,更不能解釋他組建這樣一隻隊伍的緣由。”


    他這般想著,看了一眼墨燕。自己剛剛脫險,雖未消耗內力,但精神損耗嚴重,再考慮到後麵的部署救援,此時對於他來說,休息養神是必須之事。但墨燕本領低微,自己休息,恐怕無法委托她替自己護法,警惕屋外。


    又想到她加入寒鴉幫之時年紀雖幼,但十餘年倏忽而過,已再非青春年少,如今自己雖然身負神功,但且不提霸武心法非常人所能修煉,就是尋常心法內功,此時再教她練起,也已經晚了。不由得歎息一聲,想到,“東重卿啊東重卿,你這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我不知道,但你丟下這麽個爛攤子給我,我可怎麽替你收拾啊。”


    墨燕見他半晌不言語,有點慌道,“幫主,妾身雖然武藝低微,無法幫上什麽忙,但還請幫主不要趕我走......妾身入幫之時,年紀尚幼,雙親早已亡故多年。如今妾身早已無處可去......”


    看她一副可憐樣,辟邪反而淡定幾分。這些年來他殺的那些人,在死前也是一般的苦苦哀求。初時他還有幾分不忍,如今他見到此番場景,反倒能如入定老僧一般,此時聽墨燕說的可憐,他倒有些不耐煩了,說道,“好了好了,誰說我要趕你走了。”


    墨燕低聲說道,“隻是,幫裏的姐妹們都這麽傳......說幫主無意幫中事務,早就想要解散寒鴉幫......否則也不會十多年都不過問幫中事務。”


    辟邪點點頭,神色淡然說道,“我確實不怎麽管幫裏的事務,那是因為我沒工夫管,不想管,而且我也不是管理你們最好的人選。你們從前的主子是孔雀國有頭臉的大人物,如今換我一個漢人來,管理起來並不方便。別的不說,如今寒鴉幫眾隻存十分之一,可見不服我這幫主的人還是大多數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


    墨燕心中也知道,這是不爭的事實。


    辟邪站起身來,墨燕微微蹙眉,走上前兩步,想要扶住辟邪,卻被辟邪婉拒了。


    “無妨,我身上沒傷。”


    墨燕此時正坐在小屋門口的門檻上,望著天上的烏雲。隻有在迴應辟邪的時候才會朝著辟邪看一眼。此時辟邪彎下身子,坐在了墨燕的身邊。他匆匆一瞥,這才瞧清楚墨燕的樣貌,他雖然出身深山之中,但也見識過不少美貌女子。墨燕比起那些女子來,又顯得平平無奇。但對於此時辟邪來說,墨燕似乎有一種神奇的、能令她平靜下來的能力。


    “幫主您不多休息一下嗎?”


    辟邪擺擺手說道,“屋子裏太黑,憋屈,出來透透氣。”


    墨燕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說道,“啊,這是......鴉眼大哥的意思......若是屋子弄得亮堂,說不定會引起人注意......”


    她話未說完,辟邪已經“擦”地一聲,用火折子亮起一盞油燈,淡淡說道,“天上烏雲聚集起來了,黑得這般厲害。你若不亮燈,反而引人注目。”


    辟邪剛說完,一點點雨滴已經落了下來,轉眼間便成了傾盆大雨,所幸屋簷夠寬敞,辟邪和墨燕兩個人就這麽呆呆地坐在門檻上看下雨。


    “噗嗤......”辟邪忽然笑了起來。


    墨燕有些奇怪,對著這個第一次見麵的幫主,臉上都是好奇的神色,“幫主您這是......”


    辟邪擺擺手,此時臉上已經隱去方才的笑容,正色道,“沒什麽,隻是想到了一件事情,我覺得有些好笑,可是似乎對你們又有些不大敬重。”


    墨燕不禁大感好奇,問道,“什麽事情,如此奇怪?”


    辟邪此時已經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說道,“你可別生氣,我方才隻是在想......你們的前任幫主。”


    墨燕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在油燈下閃閃發亮,滿是不解,“這又有什麽好笑的?”


    辟邪道,“你們前任幫主故去之後,寒鴉幫眾便似一盤散沙,剩下十一。那到底是你們這些留下的人忠心,還是那些不承認我這個幫主的人更為忠心?可也難說得很。”


    墨燕並未感到有什麽好笑,可也沒有惱怒,隻是十分認真地說道,“這......似乎也沒什麽可說的吧。據我所知,大家對寒鴉幫可以說是絕對忠心......隻是能說三王子走得實在是太倉促了......”


    這話剛說完,忽然有一絲疑問劃過辟邪的心頭,他從懷裏掏出那塊黢黑的鐵鑄令牌,問道,“墨燕,你們從都是從很小就追隨了東重卿對吧。”


    “是啊。”


    “你們接受過怎樣的訓練?為什麽會被要求對這麽塊令牌忠心耿耿?”


    墨燕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雖然寒鴉幫是個幫派,但因為是三王子殿下秘密組建的組織,比起武功身手,忠心和機密才是幫派內部第一重視的事情......”


    辟邪聽著墨燕輕聲細語,忽然停住不說,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墨燕,問道,“然後呢?”


    就這一眼,辟邪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隻見墨燕方才還在發亮的雙眼此時突然呆滯住了,辟邪的心中卻又是厭惡、又是緊張、又是害怕起來。那樣的眼神他見識過很多次。


    死人,隻有死人,才會有這樣的眼神。


    “墨燕?你怎麽了?”他有點擔心地問道。


    墨燕搖搖頭,像是才迴過神來,說道,“不、我沒事。隻是有些太乏了吧......小時候的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還請幫主見諒......”


    辟邪隻是覺得好生奇怪,他自以為一生閱人無數,此時卻是輕易看不穿墨燕究竟是不願意告訴自己過往之事,還是真的忘記了從前種種。


    但此時他倒也沒去深究這些事,這些年來,對於寒鴉幫的事他總是不怎麽上心。一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認為這是一塊燙手山芋,二則是和風霜兒有關。自從風霜兒故去,他心灰意懶,除了老宗主交代下來的任務,其他的一概不管不問。


    如今他看起來十分開朗,他是天道宗裏最開朗、最玩世不恭的那個人。他接手最棘手的單子,殺最狠的人,拿最多的銀子,喝最烈的酒,玩最漂亮的女人。在荊武堂百花樓裏,他也是笑得最大聲的那個人。


    但他也變成了最懶的那個人。如果沒有生意,他可以把自己關在百花樓最深的房間,十天半個月都不出來露個臉。


    是以這十年來,這個懶漢已經徹底做了寒鴉幫的甩手掌櫃,幫派中大小事務,全部都甩給鴉眼去做。鴉眼倒是十分忠心,雖然知道辟邪懶散,但每個月幫派事務流水,都會報告給他。十年來他數次表示想要將位子讓給鴉眼,鴉眼每次則都是拒絕,每每想到寒鴉幫的事情,辟邪都會覺得十分的頭大。


    直到今天,辟邪才發現自己雖然名義上是寒鴉幫的幫主,對於這個幫派的了解卻是少得可憐。


    他雖然覺得墨燕的反應有些奇怪,也沒太放在心上,畢竟隻是萍水相逢。相較於墨燕的事情,他更擔心小金剛的安危。他之所以會在門檻這邊坐著,倒也不是為了透氣,而是心中實在焦急,隻是盼著渡鴉快點迴來報信。


    如此又幹等了約莫有一個時辰,隻聽窗外雨聲是越下越大,辟邪原本是個十分沉得下心的人,此時卻變得十分焦躁不安。墨燕和他相處雖然不長,但也甚是貼心,明白他在屋子裏麵待不住,隻為他泡上一壺熱茶,好令他在寒雨之中不至於受了風寒著了涼。


    就在辟邪幾乎已經放棄、準備迴屋歇息的時候,卻隱隱聽見這安靜的巷弄之中傳來陣陣馬蹄之聲,他臉上寒意一閃,不動聲色,躲進了屋子,同時還不忘提醒墨燕說道,“有人來了,小心。”


    他話剛說完,門口便已經可以清楚聽見駿馬嘶鳴之聲,一個身材高大之人大步流星跨入了院子,連身上的所以和頭上的鬥笠都顧不得摘,上前便對辟邪行了個大禮,“屬下鴉眼來遲,幫主恕罪!”


    辟邪這才鬆了口氣,低聲問道,“好了這個節骨眼就不要這麽多禮數了。情況如何了。”


    鴉眼沉聲說道,“屬下來遲,正是為了金剛大人之事......”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墨燕。墨燕十分知趣,站起身來便往屋外走,卻被辟邪攔住了,“鴉眼大哥,可是有什麽不妥?”


    鴉眼看了一眼墨燕,有點尷尬說道,“不......這次留在城裏據點的都是信得過的......不過金剛大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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