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邪小心翼翼地走向銅雀樓的大門,他故意把背駝地高高的,雙眼隻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雙腳。


    如果此時有路人經過他身邊,肯定不會願意多看這人兩眼。在他們眼裏,這隻是一個可憐的、又老又醜陋的駝子罷了。卻不知此時辟邪幾乎要笑破了肚皮。


    再轉過幾個街巷,他環顧四周,並無旁人,便收起了老態龍鍾的模樣,再一轉身,人已經消失不見。


    他身形如鬼似魅,轉眼便迴到了自己棲息的客棧。此時屋內隻有小金剛一人躺在床上安睡。辟邪一抹臉上的偽裝,往小金剛身上一扔,笑罵道,“懶鬼,還不起來。真是一點防範意識都沒有。”


    小金剛瞬間被驚醒,他未看清來人是誰,手中長劍已經拔出,終究還有幾分清醒,問道,“誰?!”這一聲卻是黏黏糊糊,宛若夢囈。


    辟邪沒好氣地說道,“是我,情報已經收集迴來了。”


    小金剛點點頭,說道,“哦哦,不愧是辟邪大哥,手到擒來!你探查出了些什麽?”


    辟邪歎道,“不知道,奇怪得很。但咱們的目標應該不會是什麽大人物。”


    小金剛坐正了,問道,“為什麽會這麽說?”


    辟邪從身上拿出雇主的紙條,“後日,申時,一刻,此樓,一層,上座左首第一人。”他看著這幾個字,揉了揉太陽穴,說道,“不對,不對。”


    小金剛一時之間不知道辟邪是什麽意思,隻是安靜地看著他,隻是眼睛裏充滿了疑惑。


    辟邪看出他疑惑,解釋道,“今日我走了一趟那銅雀樓,你道是什麽情形。”


    小金剛道,“你手下那個小丫頭不是說了嗎,貌似是孔雀國王子收買人心的地方?”


    辟邪點點頭說道,“我原先也這麽想。但我刺探一番後,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說完,他在桌子上鋪了一張白紙,隨手拿了根筷子沾了點水,將銅雀樓的內部分布畫了個大概。


    “銅雀樓總共分為六層,其中不設樓梯。賓客來此,需要憑借自己本事上樓,本事大的在樓上,本事小的在樓下。尋常仆人若要上下樓,則臨時架個梯子。”


    “是以越是往下,越是小人物。越往上,越是大人物。”


    “咱們天道宗雖然從來不接小生意,但指的是金額數目。若是出的價位夠高,就是一個尋常的馬夫,咱們也殺得。”


    “可是咱們的雇主本身就是個來頭不小的人。就那天咱們接觸的來看,他武功極高。這樣的情況下,姑且不論他為什麽不親自動手。這種人要殺的,肯定不是尋常人物。”


    “可是他這裏也說了,目標是坐在一層樓的人。”


    小金剛問道,“等等,倒也不能這麽說吧。”


    辟邪問道,“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小金剛說道,“有沒有可能是武功不高、但名氣極高之人?比如......”


    辟邪點點頭,淡淡說道,“比如四妙七絕裏的名醫王懷川。確實不排除這個可能性。但這既然是孔雀大王子設下的局,事先應當就沒想過找這路人才對。他設下這樣的規矩,為的便應該是為了網羅武功高強之人才對。”


    小金剛問道,“那有沒有可能是孔雀國的政要之類的。你們那天不是討論孔雀國內,關於王室繼承出現了矛盾嗎?”


    辟邪說道,“不,孔雀國王室子弟同時也是山莊弟子,幾個重要人物更是其中翹楚......”說到這,他似乎聽到了什麽,沉聲道,“香羽、迷蝶,你們迴來了?”


    隻聽一陣風聲,空氣中裹挾著一股香氣,兩個女孩子已經蝴蝶似的從窗外輕輕巧巧落了進來。二人向辟邪微微一行禮,說道,“有新情況。”


    辟邪點頭說道,“如何?”


    迷蝶說道,“後日孔雀大明王、孔雀明尊二人都將前往銅雀台赴宴。”


    辟邪看見小金剛的目光,看向自己,搖搖頭說道,“不可能。就我所知,這三人都是孔雀國內的一流高手。屆時不可能坐在一樓。”


    小金剛問道,“那是白孔雀舉行的英雄宴。有沒有可能後日白孔雀會遣散群雄,隻是在銅雀樓中舉行家宴?這樣的話,便沒有上下尊卑之分了。而且若是事先定好了座位,也極有可能是咱們的目標。”


    辟邪點點頭說道,“這倒也不無可能。”他轉過身道,“不過,無論是哪種可能。咱們都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香羽、迷蝶,你二人開始著手我和他的偽裝。”接著他又拍拍手,鴉眼和暗梟兩人不知從什麽地方閃現出來。


    “主人有何吩咐?”


    辟邪說道,“你二人負責後日的接應。暗梟,我委托你設置好的藏身點和撤退路線已經找好了嗎?”


    暗梟沉聲道,“大人所命,不敢怠慢。屬下已經準備好一切,隻等主人明日馬到功成,吾等自可全身而退!”


    辟邪點點頭,轉向鴉眼,說道,“鴉眼大哥......”隻是稱唿了一聲,目中精光閃動,卻不再往下說了。


    鴉眼點點頭說道,“屬下不力,事情隻辦了三成!”


    辟邪微微笑道,“三成嗎?真是難為你了。不過這也隻是咱們的備用計劃,三成其實已經遠遠超過我的預期了。”


    鴉眼說道,“再有明天一日,若是順利,可以辦到五成!”


    辟邪不禁放聲大笑,“好!若是有五成,此行吾等可無憂矣!”這番對話說的在場其他人都是一頭霧水。金剛還待再問,辟邪卻已經讓其他人退下,開始和自己說後日的戰略部署了。至於那“三成”、“五成”什麽的,則一眼不提。


    東長林在孔雀玉雕床上緩緩地睜開眼,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聽周圍有人喊道,“陛下醒啦,陛下醒啦。”


    接著就是一幫宮女太監圍著自己忙碌。


    他雙眼呆滯地看著這些人給自己更衣洗漱,想說點什麽,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啊、啊.......”他忽然張開嘴來,是一個新進宮的小宮女在給自己梳頭時,弄疼了自己,下意識地喊了出來。


    “奴婢、奴婢......”那小宮女忽然拜倒在地,因為是新來不久,這時候連討饒的話,都說不利索。


    “哎!你這不明理的小蹄子!來人呐!拉出去拉出去,打她四五個板子讓她好好學學規矩!”領班的大太監也是被小宮女的笨手笨腳給嚇到了,尖聲尖氣地一通亂叫,卻被一人攔了下來。


    “大內官勿惱,你們都退下吧。”


    這聲音一傳過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裏的生計,一起向進來的人行禮請安。


    “殿下,隻是陛下方才起床,洗漱更衣都還未完畢......這......”


    隻聽白孔雀淡淡說道,“我來替父皇洗漱更衣,你們都下去吧。”此時他已經坐到東長林的身後,手已經觸及到父親的亂發,“對了,那個小宮女,便隨她去吧。大內官,父皇一向信佛,不喜對下人過於苛責。等他一會迴過神來,怕是要責備您呢。”


    所有人都在一片唯唯諾諾之聲退下了。


    東仲孝幫東長林挽起亂發,一通打理。


    “父皇,今日身體感覺可好點了?”


    東長林茫然地看了一眼東仲孝,隻覺得眼前的人好生眼熟,卻一時間唿不出他的名字來。


    東仲孝倒是似乎已經習慣了,他手靈巧地很,隻一句話的功夫,就已經幫東長林理好了頭發。接著又提來了臉盆,他用手巾汲了一點點溫水,幫父親打理麵容。


    “仲孝......”東長林忽然嗓子嘶啞地說道,“早朝......國事......要來不及了......”


    東仲孝微微一笑,說道,“父皇,昨兒就說好了,今天沒早朝。等會咱微服出訪,您上我那坐會。來,別動。”他動作輕柔,對待年事已高的父親救好像對著一個不懂事的幼兒一樣。


    “你那,哦、哦......好,甚好。仲孝,你修了王府,該娶王妃了......”


    東長林的易容也打理幹淨了,東仲孝又替父親取了兩件衣裳,雖說是微服私訪,不必穿孔雀針羽長衫,但是也不能太落魄,是以取出來的衣服,也是富麗堂皇。他一邊替父親換衣裳,一邊說道,“父皇,您忘啦。兒早就娶過親了,娶的是白家大長老的女兒,您那皇長孫如今都已經開始習武了呢。”


    東長林啞然失笑,“對,對。很是,很是。白家的女子都是極其溫文爾雅的,白家又是咱們孔雀王朝的重要盟友。仲孝,你男子漢大丈夫,可對他們家的女兒要好一些呀。凡事忍讓三分,你爹我呀,當年就是這麽過來的。對了,仲孝,今天怎麽隻有你來了?你弟弟他們呢?”


    東長林臉上有陰霾一閃而過,緊接著邊替父親係扣子,一邊說道,“他們忙得很,父皇。仲國今日府中有事,晚上自會再給您老人家請安。”


    東長林木木地點頭說道,“是,是。他府中幕僚多,事情也多。老二是個有上進心的。兒啊,你莫要怪爹偏心,隻是你這身子......”


    東仲孝替父親係上最後一粒紐扣,笑道,“父皇說什麽話來,兒臣身體好得很。等二弟繼任王位,孩兒便退隱府中,照顧父皇。”


    東長林歎道,“好,好,朕也早有此意。隻是老三還沒成家,本想替他辦個好婚姻,就是這老三成天不著家,你說急人不急人。”


    東仲孝淡淡說道,“老三想學咱們老祖宗逍遙江湖,也隨他去。他前些日子還寄了信來,等到了年關,老三就迴來了。”


    東長林“哦”了一聲,緊接著就不說話了,像個娃娃一樣任由東仲孝打理自己。


    “父皇,您抬下身子。”


    身子一輕,他已經被兒子安安穩穩地放進了一把輪椅裏麵了。


    “兒啊。”東長林忽然開口了。“咱們出門微服私訪,便不要說什麽父皇、兒臣了。”他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在身後推著自己的東仲孝、


    “啪”地一聲,蒼老、已經有些幹癟的手,被東仲孝緊緊地握住了,“是,父......”


    東長林雖然老了,糊塗了,此時的眼睛卻明亮著,“喊阿爸。”


    他看不見的是,身後的兒子臉上浮現出高興的模樣。


    “阿爸。”


    他推著東長林緩步走出寢宮,有兩個太監想要上前來幫助,被東仲孝婉拒了。父子就這麽一路出了皇宮。東長林雖然身體不好,但此時任憑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也不由得精神大好。


    東紫雲此時在皇宮外麵已經等候多時了,此時看到父子二人走了出來,隻是麵無表情地點點頭,淡淡對著東長林說道,“哥,今日感覺怎麽樣?”


    東長林抬頭看了一眼東紫雲,楞了半晌,迴頭問東仲孝說道,“仲孝,他是誰啊?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他。”


    東仲孝打著哈哈,說道,“阿爸,他是二叔呀,您想想看?”


    東長林緊緊蹙眉,說道,“不能,不能,紫雲還是個娃娃呢,怎麽會留那麽長的胡子。不好,不好。”


    東紫雲一看便知道,皇兄今日的狀態,實在算不上好,上前用一副哄小孩的口吻說道,“皇長兄,你說說,紫雲近年多大啦?”


    東長林看著他,伸出兩根枯長的手指顫顫巍巍說道,“紫雲我知道哇,紫雲上月剛剛弱冠,咱們剛剛一起打了叛臣,朕還要封他做咱們孔雀國的兵馬大元帥呢。可是啊,他太年輕啦。那天受任,我還勸他要不要粘個假胡子,他還堅持不肯呐。”


    東紫雲苦笑道,“皇長兄,那您多大歲數啊。”


    東長林說道,“我?我近年二十五啊,我可也沒留多少胡子。”


    東紫雲捧起他的胡子笑道,“皇長兄您摸摸看,這是什麽?”


    東長林輕輕一摸,忽然哈哈大笑,“哎呀哎呀,我老糊塗了。我連孫兒都有好幾個了,卻還以為紫雲你還是從前的年輕娃娃呢。”


    “仲孝,仲孝。我忘了吩咐禦廚房了,今日的菠蘿飯給你二叔多備一份。”


    東仲孝苦笑的說道,“阿爸,我和廚房那邊說過了,您老放心吧。”說著東紫雲和東仲孝又是對視一線,苦笑一下。


    東紫雲長歎一聲,說道,“仲孝,咱們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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