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駝子站起身來,氣衝衝說道,“你知道,你知道個屁,老子揚名在外的時候,你個娃娃還在娘胎裏頭呢!”說著他看了一眼淩長風,大喇喇地說道,“喂,你這娃娃,我瞧你歲數比他們大一點,告訴他駝子我的名號來!”


    淩長風一愣,倒是沒想到這駝子會將話頭交到自己的手裏,說道,“這......”但緊接著,他一眼瞧見這駝子纏在腰間的軟鞭——這駝子是個叫花子打扮,渾身上下窮得叮當響,連一雙鞋都沒有,但腰間長鞭看上去倒非凡品,他又聽得駝子一口關外口音,腦海登時閃過一個人來,眼睛一亮說道,“莫非是‘遼東飛駝’駱老前輩?”


    非塵也是一愣,登時便有了印象。‘遼東飛駝’在武林也算是一號人物了,隻是此人為人低調,行為舉止又甚是怪異,是以名聲在外,真正打過交道的卻是少之又少。距離上次傳聞他的出現,也已經是二十餘年前的事了。若非今日現身於此,怕是世上人都以為這飛駝早已死在了關外了。


    聖王子不精通中原典故,但看淩長風的神色,倒也收起了小覷之心,說道,“既然如此,駱前輩便請上座吧。”他手抬高了兩層,可言下之意,還是要讓駝子露一手本領。


    駱老把臉一挎,怒道,“駝子老了,身手不如從前了,這雙腿不利索了。你這可不是要駝子出醜嗎?!”


    聖王子麵露尷尬之色,他看了一眼非塵和淩長風二人一眼。此次他大修銅雀樓,開這英雄會,為的便是收買天下群雄之心。但他也知中原武林門派,重視俠義之道。眼前這駝子若不好好安置,隻怕淩南飛和非塵二人便要小覷了自己,當下強壓心頭怒火說道,“前輩,此間的規矩便是如此,小王若為前輩一人行了方便,其他人卻要說小王言而無信了。這樣,今日宴席散了,小王再給老前輩陪個不是,自罰三杯,前輩看怎麽樣。”


    這駝子還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咳嗽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駝子我便再試一試。”說完幾步趕上前,縱起輕功飛起身來,他久不出江湖,此時重現人間,就被一個後生小輩看扁了,心中憤憤不平,有意賣弄,雖然他相貌醜陋,天生殘疾,這一起手倒是漂亮得緊,混不似先前那般老邁昏聵的模樣。


    隻是飛駝成名,已在三四十餘年前,此時已經是七八十歲的年紀,如何能飛起許高來?這一縱隻是剛好到了二層樓,偏偏此人不願服老,要在年輕人麵前顯一顯本領,一腳又踩在一層樓屋簷的磚瓦上,借此發力,想上三樓,但看上去終究是一口氣沒提上來,一個踉蹌便摔落下來。


    非塵終究是出家人,心腸軟,眼見這老駝子如同斷線風箏摔下來,就算不死也要重傷,跨出一步便要相救,總算駝子反應還不算太慢,一手把住了一樓的屋簷,十分狼狽地爬上了二樓,嘴裏還罵罵咧咧的。


    聖王子對淩長風和非塵二人苦笑道,“讓二位見笑了。”


    非塵和淩長風二人嘴上雖然客氣,說著沒關係,心中對這位王子的好印象不由得打了幾分折扣。


    淩長風首先上前,玲瓏閣的武功向來以輕靈飄逸見長,不然昔日淩南飛也不會成為冠絕天下的輕功高手了。


    淩長風此時念及已經失蹤多年的兄弟,不由得心頭微微一酸,輕功的功夫故意放了幾分水,踏到第四層之時便已經止住了腳步,但他在四樓之時瞧見幾名熟人,大多都是天門派、天山派等等不入流的二流小門派的人物,緊接著想到自己今日若是落後於人,玲瓏閣的顏麵未免不好看,暗中咬咬牙,又是一股輕勁提上,到了第五層,這才輕輕巧巧落在一個靠窗的座位。


    五層樓宇已經不低,再看周圍,倒是空席居多。雖有一二熟人,但也都是老前輩了。他微微一點頭,便當做是打過了招唿。


    非塵出身少林,輕功原非所長,但他內功精深,這兩年已經開始得到易筋真傳,再加上少林一葦渡江的功夫,轉眼便到了淩長風的麵前,卻看到淩長風衝他微微搖頭,這才心領神會,乖乖坐在了淩長風的身邊。


    正所謂槍打出頭鳥,此時若貿然出頭,隻怕確實不妥。非塵隨即坐在了淩長風的身邊,二人對視一眼,點點頭。


    聖王子說著自己禦下不嚴,倒也並非如此。這二人剛剛落座,便有仆從上前為二人端上了酒水和幾盤下酒菜,還問了一番二人忌口,隨即便寫了份單子傳下,吩咐廚子備菜。淩長風瞥了一眼,隻見單子上寫的幾分菜品,三分是南疆特色小吃菜係,三分是臨安的菜色,三分素齋,待客倒是周到得緊


    “淩兄,你看這位聖王子此次廣邀江湖客,到底為的是什麽?”非塵雖然粗豪,終究是個出家人,戒酒戒葷,隻飲了一杯茶,便緊緊盯著還在一層門口和客人寒暄著的聖王子,低聲說道。


    淩長風倒是不同於非塵,非塵緊盯著主人,淩長風倒是用餘光打量著周圍的客人,不答反問道,“你說這些人,來這裏找聖王子,所為的又是什麽呢?”


    非塵說道,“那還能為什麽,為了銀子,為了名聲。”


    淩長風將英雄帖往桌子上一擺,收迴目光,看著非塵說道,“還有像咱們這樣,為了家國大事來求見聖王子殿下的。英雄帖是個契機,大家都是有求於孔雀王朝或者孔雀山莊,才會聚集於此。那麽反過來說,聖王子殿下又有什麽,是有求於咱們武林人士呢?”


    非塵沉思半晌,說道,“難道是武學一道?”


    淩長風正待迴應非塵這句話,忽聽樓下一陣驚唿——原來是那白孔雀聖王子眼見銅雀樓門前再無江湖客拜訪,忽然一個迴身,縱身躍起。


    他這一躍起,背後那一身披風便如孔雀開屏一般張開,色彩繽紛,令人炫目。而他自身身法也是優美之極,直看得在場眾人連眼睛也直了,當真是應了句“浩浩唿如馮虛禦風,飄飄乎如遺世獨立”。


    這輕身功夫不僅好看,也十分中用。淩長風自忖輕身功夫略遜其弟淩南飛一籌,上得這等五樓,中間也要在三層的地方踩踏屋簷,借一次力。這白孔雀聖王子一躍而起,轉瞬已有兩層高,卻在天井中間的絞殺榕樹梢輕輕一踩,這一踩卻是直接踏上了六層樓高,直看得淩長風心中震驚。他自己方才登樓之時,對自己的實力有所保留,捫心自問,這六層倒也不難,但二人借力,一個借的是樹梢,一個借的是屋簷,一輕一重,誰強誰弱,高下立判。他想到自己方才還想一試對方功力深淺,委實是自不量力了。


    而在此之前還有一些對聖王子頗多微詞的人,認為聖王子故意為難人的家夥們,此時看到聖王子露出了這一手,都不做聲了。沉默了片刻之後,聖王子便憑著自己這身輕身功夫,贏得了滿堂彩。


    非塵所擅長者,不在輕功,低聲問道,“淩兄,你看他這身功夫......”


    淩長風苦笑道,“深不可測。便是南飛在此,也未必就能勝過他了。”


    非塵點點頭說道,“我聽聞他這身輕功施展開來,唿吸卻依然如常,內功也甚是深厚......”


    淩長風苦笑道,“所以啊,他向咱們這些中原武人所求的乃是武學——這恐怕就不可能了吧。”


    非塵若有所思道,“那倒也未必,正所謂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一身功夫就算練臻化境,卻無法與旁人所學相互應征,卻也隻是井底之蛙。”


    這番話聽得淩長風不由得暗暗好笑,隻覺得非塵自從離開少林,戍守邊關多年,雖然通曉了些許人情世故,不再似從前那般武癡性子,但隻有在提到武學一道,才會說出如此有道理的話來。


    “但他若隻是為了見識天下武學便廣撒英雄帖,那他這學費交得也未免太多了些。”


    說到這裏,非塵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將頭伸出窗台說道,“這上到六樓的該是些何方神聖啊。”可惜視線所阻,隻能隱隱聽見聖王子在說些客套話。


    “嗬嗬,下麵的朋友莫要焦急,小王這便來向各位自罰三杯!”緊接著那聖王子翩翩落下,出現在了非塵的麵前,他身法極快,但悄無聲息,那華麗的披風居然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足見可怖。


    “在下姓東,名仲孝,在孔雀王朝雖貴為王胄,在各位江湖朋友麵前不敢自稱尊貴。在下久居天南,不曾有機會一覽中原風光,結交天下豪傑英雄,常以為生平一大憾事!在下生平節儉,隻是近年得孔雀大明王陛下嘉賞黃金萬兩,這才廣撒英雄帖,邀請各位英雄來此一聚。在下別有所圖,隻求和各位英雄結交個朋友。”


    他手裏拿著個玉製的酒杯,朝著非塵和淩長風微微一笑,接著一飲而盡。淩長風淡淡一笑,迴盡一杯。算是禮節性地做了個迴應,非塵以茶代酒。白孔雀聖王子點點頭,輕輕一縱,越過二人的席位,又向五層的其他人一一敬酒。


    “王子殿下說得哪裏話來!我武當派久聞孔雀盛名,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王子殿下若有何事,旁人不說,在下同武當派,自然鼎力相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此話聽得在場眾人都是微微一皺眉頭,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屈膝卑躬之極。最後兩句,更是像極了奴才向主子效忠。


    彼時中原飽受北方狼蠻南下入侵之擾,兩國邊界,交戰不斷,孔雀國雖然未曾幫助狼蠻入侵,可也沒幫著中原抵抗狼蠻。武當同少林共同執掌中原武林之牛耳,此時不似少林那般派人戍守邊關,此時他們的人倒是在這裏對孔雀國的人說什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在場之人,都是感到不快。


    淩長風隻覺得此聲好生耳熟,扭頭看去,倒不是個生人,是當年在潛龍島有過一麵之緣的清風道士,隻因當初隻是匆匆見過一麵,此經六年,乍見之下倒是沒有認出。


    再聽旁邊有一人重重哼了一聲,這一聲哼裏麵充滿了不屑和些許憤怒,此聲更為耳熟,淩長風再一看,正是少陽宮的渡平道人。隻是他和清風不大相同,清風這些年來,麵貌未曾大改,渡平卻是蒼老了不少,而且兩腮都是胡子,打扮有些邋遢,是以淩長風和非塵上來,都未曾認出,而他二人這些年來也是容貌大改,銅雀樓內又是鬧哄哄的一片,未曾相認,倒是正常。


    清風聽得如此怒哼,也心生不滿,朗聲道,“在座的眾位英雄請了!是哪位對我清風,抑或是對我武當山門有何不滿,還請當麵講之,似那背後嚼人舌根,小人行徑,倒是沒什麽意思了!”


    渡平冷笑一聲,自顧自飲酒,卻故意大聲說道,“武當派人才俊傑頗多,何人敢妄加評價?”


    “你!”清風未曾識得此人是渡平,上前便要理論一番,卻被東仲孝拍拍肩膀,他淡淡笑道,“道長息怒,一切以和為貴。此處是小王的地盤,還請道長賣小王一個麵子。”此時他說得雖然客氣,嘴上自稱卻是從方才的“在下”變成了“小王”,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清風憤憤不平地坐下,說道,“王子殿下的意思,在下無敢不從。”他此言一出,對清風的輕視是更重了。但此時對東仲孝的敵意,倒也輕了幾分,隻見這年輕人舉手抬足間,便平了二人爭鬥,至少能看出此人廣撒英雄帖,應當是沒有什麽惡意才對。


    東仲孝見二人暫時不再起口角,又朗聲說道,“各位英雄,來此是客,還請盡興。隻是若是要執意鬧事,小王麵上未必有些過不去。我銅雀樓大門,乃是為天下英雄而開,各位英雄若對我孔雀山河有意,不妨盤桓數日,若是身有要務,小王也不會強留。”


    說到這裏,東仲孝一雙眼睛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清風,說道,“當然,若是有意留下,小王也非常願意,拜之作為府中客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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