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張濬正長篇大論取李克用而舍朱全忠的理由。


    一、李克用乃李唐屬籍,與聖上本是同宗,更易於拉攏;二、李克用性直而少謀,容易說服(哄騙);三、朱全忠鋒芒正盛,正四麵出擊、大肆擴張領地之時,必不肯接受朝廷的任命,不可拉攏;四、河南居天下之中,居之可謀天下,必須得拆分開來,等等。


    最後他總結道:“既要取李克用之好,當可全其河東之地,以其所據州縣置兵馬府行營,行營內兵馬調度、將官任免,皆聽其為主;至於河南之地,當分而劃之,各置行營與統帥,分化朱全忠之權柄。”


    “臣以為不可。”


    張濬的計劃過於激進,杜讓能向來謹慎低調,甚少主動發表觀點,此時也選擇了開口質疑。


    “若依了張相公的法子,朱全忠非但不會依從,還會激烈反對……若真是逼反了他,讓他舉河南之兵西行入關,才真正是危及社稷,悔之晚矣。”


    張濬立即駁斥:“若非如此,如何能達到化大為小、遏製強藩的效果?”


    “藩鎮浸權久矣,若欲除之,又豈是數日之功?當徐徐圖之,切不可太過急躁,遭其反噬……”


    杜讓能還要辯論下去。


    李曄擺手製止兩人的爭論,隻道:“我為何要設置兵馬元帥府,及效用所在,已告之諸卿。各地兵馬府行營具體如何劃分,各地強藩間如何取舍,取之何在,可令其擁護朝廷,舍之何在,令其不至興師犯闕……諸多事務,還要勞煩諸卿詳加參議,形成共識後再報上來。”


    “是。”


    三位宰臣躬身領命。


    李曄再道:“朝廷立足關中,關內兵馬府行營劃分,不可不慎,望諸卿詳參之。此外,京畿諸軍、包括駐京七軍也需另設一行營,我親領京畿兵馬府行營都帥,諸卿以為如何?”


    若非天子把話題拉迴來,三位宰臣幾乎忘了,他們之所以會談起兵馬元帥府,原是為了商討駐京七軍的調配問題。


    “聖上親自統領京畿諸軍,自是再好不過了。”


    三位宰臣齊聲附和。


    先將神策禁軍拆分成幾支人數對等的軍隊,令其相互製衡,再設立兵馬府,歸天子直接掌管,有了這套係統,誰要想再操縱禁軍、並借之來興風作浪,絕無可能。


    對比他們提出的那個兵部接管神策軍的提議,再一次證明了天子的聖明。


    三位宰臣心下佩服不已。


    當然,他們不知道,天子設置這套兵馬府係統其實也防範了他們這些朝臣擅弄兵權的可能。


    因為他們壓根就沒考慮這麽長遠,也根本就沒起這種心思。


    ……


    ……


    從禁宮出來,和其餘兩位宰臣分別後,張濬想了想,又去拜訪了張承業。


    如今應當叫康承業。


    張濬再次感歎天子思慮周全,連還姓這種細微處也照顧到了……


    康承業很早便出鎮外地監軍,去年迴宮後又遭雪藏,直到前兩月才被天子授予飛龍使之職,才算正式發家,因而在京內毫無根基,目前住在東市旁的宣陽裏內,還是劉季述為拉攏他而替他置辦的宅院。


    是一套兩進兩出的宅邸,不算小。


    張濬特意看了一眼,大門上的匾額仍是“張府”。


    門僮入內通報後,康承業忙親自出門來迎:“張相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張濬沒有第一時間答禮。


    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令康承業還其本姓,有可能隻是天子的一個念頭,還沒有告知康承業。所以,他現在是當稱唿其康軍使呢,還是張軍使?


    張濬迴道:“康軍使客氣了。老夫不請自來,叨擾之處,還望康軍使多擔待……”


    康承業臉上明顯露出詫異的神色,隻是礙於張濬正在講述,不便打斷……


    張濬心裏有底了,問道:“莫非康軍使還不知道?”


    “知道什麽?”


    張濬哈哈一笑:“那老夫今兒個可是來得及時,若再晚來片刻,可就搏不到這個彩頭了。”


    彩頭,指打賞給第一個來通報好消息的人的賞錢。


    同時張濬這話裏,也暗示康承業如今大紅大紫,前來攀附的人絡繹不絕。


    康承業本就不喜人際來往,更不喜被人刻意奉承,可來者是當朝宰臣,也隻能勉強擠出笑容來,“張相公折煞下官了。相公快請進。”


    進門後,張濬留意觀察了一番,康承業府上人丁稀少,幾無陳設裝飾,十分簡樸。且其中無一閹人奴仆。


    入正堂坐定後。


    張濬再告知天子令其還姓之意。


    康承業並未第一時間稱謝,而是皺起了眉頭:“此乃禁中密語,不便外泄吧?”


    張濬也不尷尬,一笑了之:“不過是些禁內閑話,算不得密語。康軍使盡管寬心,老夫時常出入禁內,多得聖上垂示,哪些話能往外說,哪些不能,老夫自有分寸。”


    “是下官多心了,望相公體諒。”


    “無妨。”


    其後兩人又聊了幾句城內形勢,有一搭沒一搭,氛圍略顯沉悶。


    但張濬心裏反倒踏實了。


    他特來拜訪康承業,一是想親近二人關係,畢竟後者極得天子寵信,自己想要長久立於朝堂上,往後還多要仰仗。


    二來,也是存了試探之心。


    當初,張濬得天子密詔,趁右軍敗亡之際殺進永寧裏,心中就埋下了一個巨大的疑惑,天子為何能斷定右軍必敗,哪個天子口中將擊潰右軍主力的人是誰?


    後來康承業提著王仲先人頭進宮時,答案方揭曉。


    張濬心中自是震驚萬分。


    既震驚於天子布局之深遠,也讓他深深地記住了康承業這個名字。


    白天在宮裏時,天子處處維護康承業,毫不掩飾其對康承業的寵信,又讓張濬加深了對這個名字的印象。


    因而,他才決定親自來會上一會。


    天子所寵信的這個康承業究竟是何方神聖,有何種才幹和魅力。


    若隻是個徒有虛名、一味逢迎,隻是取巧得了天子的寵信,那他一定要想辦法規勸天子。畢竟當今天子聖明,是中興大唐的希望所在,萬不可被這等小人壞了大事……


    如今看來,康承業為人正派(木訥),不善交際,定不是那些誇誇其談、專事媚上的人,他也算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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