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重用黃萬年和左車兒,也存了千金買馬骨之意。


    正可以用這二人為例告訴世人,不管你身份有多卑微,哪怕是像左車兒這般未得編籍的奴婢,隻要你忠心事上,絲毫不妨礙得天子重用。


    反之,便是劉季述和西門重遂的例子,哪怕你權勢熏天,隻要敢起貳心,必遭覆滅……


    堂下。


    三位宰臣難得口徑一致,卻遭天子斷然否決,這讓他們多少有點掛不住顏麵。


    不成想,天子非但未安慰他們,反接著提出了下一個與他們意見不合的話題。


    “如今京城甫定,民心思歸,應及時張榜閹禍已止,方可撫慰四方。諸卿以為如何?”


    “聖上明鑒……”


    三位宰臣口中應和著,心下卻十分難為。


    朝廷要榜示閹禍已除,昭告天下,其中修繕文辭之類不在話下,朝中不乏學富五車之士,可卻有兩點內容不能迴避。


    一是閹黨如何定義,哪些人當被歸為閹黨;


    二是掃除閹黨的功臣都有誰,又當如何給他們論功排序?


    關於這兩個問題,三位宰臣與外朝官員們已反複商議,也曾書奏天子。


    第一個問題已協商妥當。閹黨指以劉季述、西門重遂為首的禁內宦官、朝中勢力和部分右神策軍將領,不宜再擴大,一方麵是不能牽連進楊複恭一派,另一方麵也是穩住京內外尚存的大量右軍將卒。


    可第二個問題卻有了分歧。


    張濬力主孫惟晟論功第一,既是因為後者捉住了劉季述,更是存了籠絡之意。


    杜讓能、劉崇望等人附和。


    國事衰頹,皆因朝廷兵事不振,各地武夫驕橫,他們這些朝臣既厭惡武夫,同時也希望能拉攏部分武夫,為其所用。


    孫惟晟便是一個極好的拉攏對象。


    一來孫惟晟向來忠心,與其餘驕橫跋扈的武將不同,能讓他們放心;


    二來孫惟晟本出身鹽州將門世家,鹽州乃邊地,番漢雜居,尤其以黨項羌人居多,漢人在當地生活艱辛,這也是孫惟晟當年願意散盡家資入關中的原因之一。也就是說,孫惟晟在朝廷內全無人脈和根基,也正需要他們這些朝中大員為內援,一拍兩和。


    外朝官員們依附三位宰臣,均無異議。


    如今朝內官員們大多是虛有官位,卻全無職事,為保住俸祿,也隻有人雲亦雲了……


    然而,他們的意見呈上後,卻石沉大海,沒了迴音。


    很顯然,天子並不同意推孫惟晟首功。


    那天子便仍是屬意張承業。


    張濬等人甚至想不明白,天子怎麽如此偏愛張承業?


    事實求是的說,此次平息閹禍確是張承業出力更大,於中軍大營取王仲先人頭、導致右軍瞬間崩盤的功勞也更大。


    可凡事得從大局著眼,孫惟晟兵力更盛、資曆也更足,又有投效朝廷之忠心,何不趁此時籠絡過來?


    張承業畢竟是初出茅廬,給他一些賞賜就可以了,也足夠換來他的忠心,沒必要非得把他排在孫惟晟的前麵。


    更何況,張承業還是一個宦官。


    朝廷好不容易剿滅了一夥閹黨,難不成,立即又要重用下一個閹人……


    三位宰臣都沉著臉不接話,殿內氛圍甚是尷尬。


    李曄也不好一意孤行。


    再說了,宰臣們的考慮便未必沒有道理。


    做了三個月天子,李曄也經常提醒自己,兼聽則明,雖然自己有“未卜先知”的優勢,但也不可小瞧了古人,尤其是這些宰臣們。


    “屋內就我們君臣四人,有什麽話,便直說了吧。明明是張承業功勞更高,眾卿卻要把他排在孫惟晟之下……或是顧慮他的出身?”


    天子都直話直說了,做臣子也就沒了包袱。


    “聖上……”


    張濬和劉崇望都要搶著迴話,後被杜讓能給攔住了。


    “讓老朽來說吧。”


    杜讓能語氣誠懇道:


    “聖上,張軍使對聖上和朝廷一片赤誠,又才能卓出,此次鏟除閹禍更是立下大功,臣等對他也是推崇之至。即便他是閹人出身,可與劉季述那等禍國殃民的閹賊不可一概而論,聖上欲重用他、親信他,臣等亦無半個不字。


    “隻是,眼下閹禍新平,在榜文中又將一個閹人論功居首,傳之四方,眾口悠悠,又會如何談論?此中得失,不可不慮啊。”


    這才是宰臣應有的謀國之言啊。


    句句在理,又句句照顧到了天子的心意,再無半分差池。


    張濬和劉崇望二人在心裏歎服,再沒了先前搶話的焦急,都安靜下來,坐等天子的迴複。


    “杜國公此言深得我心。”李曄先誇讚了一句,再道,“說到底,眾卿所慮的,仍是張承業的宦官身份。”


    “正是。”


    杜讓能如實答道。


    “若他不是宦官呢?”


    “這如何可能?聖上乃何意……”


    “如何不可能?宦官,即禁內中官。若一人不在禁內任職,與禁內再無半點關係,隻在外朝做官,即便他曾是閹人,可從今而後,他還能被稱為宦官嗎?”


    “……”


    三位宰臣俱被天子清奇的腦迴路給愣住了。


    可冷靜下來一想,天子此話並無毛病。


    所謂宦官,憑仗的不正是禁宮內得來的寵信與權勢麽,若一個人離開了禁宮,自然便不能再算作宦官,跟胯下有沒有那玩意兒無關。若不然,太史公司馬遷便也要被歸為宦官了……


    “聖上的意思是?”


    “我意欲免去張承業的飛龍使之職,他原在三清殿與玄武門兼任的職事,也一並讓出,讓他徹底遠離禁宮。便是他的姓氏,也改為入宮前的‘康’姓……”


    看來天子早有準備啊。


    三位宰臣再無話說。


    隻有張濬不甘心,追著問了一句:“臣實在不明白,那張承業便如此重要,值得聖上如此器重?將頭功讓與孫惟晟,又有何不可,於朝廷也更有利……”


    李曄不能明著給這些宰臣們說,論才幹、論忠誠,孫氏父子還不配與張承業相比。


    把恩賜給張承業而能換來的迴報,也遠不是孫氏父子可比。


    畢竟這些史書上記載的東西,宰臣們看不見,他們隻看得見目前孫氏父子勢力更盛,而張承業隻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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