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黎滿堂把無月明帶迴來那天起,黎家最偏的那間廂房就被封了起來,連帶著周圍的幾間院子都被清空了,這一小片地方也就成了黎家的禁地,沒幾個人能進來。


    但今天不一樣,兩個不大的身影一前一後,緊挨著牆邊,偷偷地向這片禁區溜了過來。


    後麵的那個好像有些不樂意,一步三迴頭,若不是前麵那個拖著,怕是早就跑迴去了。


    “妹妹,咱不應該來這的,要是被人抓到了,可沒人保著咱們。”


    “哎呀,姐姐你怕什麽,他們的心思都在門口那三個大鼎上呢,才沒功夫管咱們!”


    姐姐心裏仍是不放心,可她也知道妹妹說的並沒有錯。


    那決明子前幾日在黎府大門外立了三個大鼎,那鼎她從未見過,上麵雕刻著的那張既像人又不像人的臉很是嚇人,突出的眼睛不知是哪裏來的怪物,如此新鮮的東西自然吸引來了所有人的圍觀,黎滿堂時隔許久又一次在眾人麵前出現,這一次出來,他仍舊是那副披頭散發的模樣,不同的是手裏提著一個包袱,包袱裏裝滿了不涼刀,黎滿堂環視周圍圍觀的人群之後將手裏的包袱丟進了其中一個鼎之中。冰涼的大鼎一接觸到不涼刀就散發出了驚人的熱量,整個鼎都變得通紅,鼎中迸射出幾點火花之後,就將不涼刀融成了一灘橘黃色的鐵水。


    做完這一切之後黎滿堂瀟灑地轉身走進了黎家大宅,而候在他身後的黎家子弟排著隊將一包包的不涼刀和華胥刀丟進了大鼎,順帶還跟圍觀的人解釋了為何要這麽做,但圍觀的人卻沒有一個響應黎家的號召,直到第二日,慕雲亭帶著挺著大肚子的李婉清來到了黎府,同樣將所有的錢幣都丟進了大鼎中之後,城裏還留下的人才陸陸續續的將手中剩下的刀幣拿了出來,還有人專門去那些已經從華胥西苑離開的人家裏搜羅留下來的錢幣,一同拿了過來。


    隨著前來送刀幣的人越來越多,黎家的大部分人都隻能把心思放在這三個鼎上,宅院裏平日都沒什麽人,就更不可能會有人來這個最偏的廂房了。


    因此姐姐雖然嘴上不樂意,還是半推半就地被妹妹拉著向廂房走去。


    沿途上的燈籠越來越少,也越來越暗,隻剩下妹妹手中的燈籠孤零零地亮著光,這麽偏的院子不僅沒有人,連蟲子都沒有,四周靜悄悄的,讓兩姐妹不免有些害怕,互相握著的手越來越緊,腳步卻越來越輕,生怕驚擾到黑暗裏藏著的怪物。


    二人轉過幾個轉角,那間小院出現在了眼中,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從小院裏冒出來,隔著老遠就鑽進了她們的鼻子,本就害怕的兩個人登時停下了腳步。


    本就心裏打鼓的姐姐沒了底氣,在妹妹耳邊輕聲問道:“妹妹,你那日不會是眼花了吧?”


    “怎麽會是我眼花了呢?我那日明明看到爺爺抱著一個人迴來了,那個人看起來和哥哥一模一樣。”


    “可是咱倆那天不是都睡過去了嗎?萬一那是你夢裏夢到的呢?”


    聽姐姐這麽一說,妹妹臉蛋一紅,那天她確實也熬不住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她們二人已經在床上了,那幾日她熬得迷迷糊糊,醒來之後她也說不清楚那到底是夢還是真的看到的東西。


    “可是,可是,這裏有血腥味,一定是藏著什麽東西。”


    “藏著東西不假,你怎麽能肯定那就是向晚哥哥呢?前幾日……前幾日向晚哥哥已經下葬了。”


    “你親眼見過向晚哥哥的遺體嗎?”


    “沒有。”


    “你說向晚哥哥出殯那天,爺爺為什麽不來?又為什麽不讓咱們見向晚哥哥的屍身?”


    “你是說……向晚哥哥其實沒死,隻是被藏起來了?”


    “嗯,不然為什麽要選在這個這麽偏的地方,還要專門下令不允許人靠近?藏在這裏的東西一定對黎家很重要。”


    姐姐看著遠處的小院咬咬嘴唇,良久之後,才重新下定決心,“那我們就去看看。”


    姐妹二人小心的一步步向小院靠近,空氣裏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兩個沒怎麽出過黎家大門的小姑娘隻能用衣袖捂著口鼻才能勉強前進,好不容易才進到小院裏。


    小院應該是許久都沒有住過人了,院子裏滿是半人高的枯草,腳下的青石板也出現了道道裂紋,院子裏那間唯一的屋子也有些殘破,多年未經修繕,屋頂上的瓦都缺了幾片。


    兩個不算大的身影提著一盞燈籠相依著來到屋門外,對視一眼之後,一人伸出了一隻手,推開了房門。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一陣狂風裹挾著濃烈的血腥氣從屋裏吹出來,撩起了二人的青絲,也嗆得二人咳嗽起來,好一會才緩過勁兒來。


    好在除了那陣風外,再沒有奇怪的事情發生,屋子裏漆黑一片,十分安靜,二人壯著膽子舉起燈籠去探路,那燈籠剛伸進門裏就出現了幾道殘影,從燈籠中心一圈圈蕩開,像是倒映在水中一樣。


    兩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便將燈籠抽了迴來,沒想到那燈籠移出了門框就變了迴來,那些暈影全部消失不見。舉著燈籠的妹妹隨即又將燈籠伸了進去,果然,那幾道殘影又出現了。


    膽子更大一點的妹妹一咬牙一跺腳提著燈籠就鑽了進去。


    “妹妹!”沒反應過來的姐姐在門外大聲地叫喊著,是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


    “姐姐,進來吧,裏麵沒什麽。”妹妹的聲音從屋裏傳了出來,聽起來有些飄渺,就好像在山洞裏一樣。


    聽到妹妹沒事,姐姐心裏大石頭落了地,走到門邊,提起裙邊邁進了屋子。


    屋子裏沒什麽擺設,桌子、椅子、床,什麽都沒有,隻有中間擺著一個不算小的木桶,妹妹正提著燈籠站在木桶邊。


    姐姐朝四周看了看,所有的東西都像那盞燈籠一樣有好幾道的殘影,就像是幾個一樣的東西疊在了一起,姐姐隻是看了幾眼就覺得眼花繚亂,一陣地眩暈,那些東西好像都在轉著圈,就連中間提著燈籠的妹妹都有好幾個。


    “姐姐你快來看。”


    姐姐伸出手來向光亮處摸索著,抓了好幾次才在那幾個影子裏找到妹妹。


    “姐姐你看。”妹妹將手中的燈籠向前伸了伸,正好出現在木桶的正上方。


    那木桶裏裝滿了紅得發黑的液體,看起來有些粘稠,在燈籠光芒的照射下,水中隱約能看到有個黑影,黑影的中心有個東西正散發著乳白色的微光。


    “這裏麵不會是個人吧?”姐姐借著燈籠的微光打量著木桶裏的東西,那團黑影怎麽看都像是一個蜷縮著的人。


    “應該是吧。”妹妹也有些不確定,兩人扒在桶邊,兩顆腦袋湊在一起,目不轉睛地盯著桶裏的黑影。


    “那……你說他是哥哥嗎?”


    “嗯……我再看看。”


    妹妹踮踮腳,彎了彎腰,將手裏的燈籠又往前遞了遞,鼻尖離桶裏的猩紅液體隻有一寸的距離。


    燈籠幽幽的白光灑在桶裏,紅色液體倒影出的燈籠也套著光圈,怎麽都看不真切。


    妹妹用另一隻手揉揉眼睛,扶住桶邊,深吸了一口氣,一頭紮進了桶裏。


    “妹妹!”妹妹紮進桶裏,姐姐可是嚇了一跳,她趕緊抱住妹妹的腰,怕她這一個猛子紮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桶裏的猩紅液體很是辣眼睛,妹妹怎麽努力也沒法完全地睜開眼睛,隻能不停的眨著眼,可是液體裏漆黑一片,她什麽都看不見。眼看著肺裏的空氣快要被耗盡,她趕緊閉上眼睛,鼓足勇氣,想要用最後一次機會看清楚桶裏的東西。


    這一次,她努力地瞪大了眼睛,眼前再不是漆黑一片,而是一雙閃著光的灰白眼睛,這雙眼睛裏毫無感情,沒有一絲血色,和這間屋子裏的所有東西一樣,帶著一圈圈的幻影。


    突然被這麽多的眼睛看著,妹妹被嚇了一跳,不知不覺張開了嘴,帶著濃厚腥味的液體一下子就衝進了她的喉嚨裏。


    木桶裏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氣泡,妹妹扶著木桶的手一滑,整個人栽進了木桶裏。


    抱著妹妹腰的姐姐也被這一下嚇了一跳,好在她反應夠快,整個身子向後一倒,靠著自己的體重把妹妹從桶裏扯了出來,兩個人都躺倒在了地上。


    嗆了水的妹妹不停地錘著自己的胸口咳嗽著,姐姐則抱著妹妹緊張地看著木桶,她不知道妹妹究竟是看見了什麽東西才嚇成這樣。


    被拉在桶裏的燈籠被打濕,緩緩地沉了下去,幽幽的白光撲哧一聲熄滅了。


    光亮一消失,所有的殘影都不見了,隻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姐姐急促的喘息,和妹妹想克製卻克製不住的咳嗽聲。


    就在兩姐妹不知所措的時候,燈籠熄滅的地方又出現了光,比那燈籠亮了百倍。


    姐姐定睛瞧去,木桶裏竟浮起了半個腦袋,鼻梁以下都還在水裏,隻露了一雙眼睛出來,這雙眼睛正是那光亮的來源。


    這一下把姐姐也嚇得夠嗆,她以前隻知道在鬼故事裏才會有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眼睛。


    “姐姐,那好像不是向晚哥哥?”終於緩過勁來的妹妹抱著姐姐的胳膊,她倒是膽子不小,直勾勾地看著木桶裏那半個腦袋,怎麽看怎麽不像是黎向晚。


    姐姐心中苦笑,自己這個妹妹不知道該說她勇敢,還是說她傻,這時候還有心思管桶裏的東西是不是她們的哥哥。


    “快跑!”姐姐攥著妹妹的手向外跑去,但是第一步邁出去,身後就亮起了蒼白的光,直接將整間屋子都照亮了,她邁出去的腳好似被一雙無形的手抓住了一樣慢了下來,她第一時間想要迴頭看看發生了什麽,可連迴頭的動作都慢了下來,仿佛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才迴過頭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在地上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來的妹妹,她張著大嘴,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木桶的方向。


    姐姐的視線逐漸抬高,終於她也看到了妹妹看到的東西,在那個木桶之後多出來一輪巨大的月亮,皎潔的光柔和又漂亮,縷縷白煙纏繞在月亮的周邊,讓這輪月亮披上了一層紗。


    姐姐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月亮。


    不過她沒工夫把心思放在這輪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月亮身上,因為木桶裏的那個人頭又向上冒出來了一些,除了下巴以外全都出現在了水麵上,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灰白眼睛的上麵是一對劍眉,眼睛下麵則是不算特別挺的鼻梁和消瘦的臉龐,沒有笑容,沒有哭泣,更沒有表情,臉頰上沾滿了猩紅的液體,像是從地獄裏剛剛爬出來的惡魔。


    木桶裏那人確實不是她們的哥哥,無論怎麽看都不是,她們的哥哥才不會兇她們呢。


    地上的妹妹也反應了過來,手腳並用想要爬起來,但在月光的照射下,她的動作慢得像是一隻蝸牛,等她站起身來,桶裏那人隻怕早就走出黎家大門了。


    木桶後麵的那輪月亮越來越大,眼看著就要把屋子都撐破的時候,屋外出現了一抹耀眼的金光,從大開的房門照射進來,暖洋洋的金光登時就逼退了蒼白的月光,兩姐妹也從中逃脫了出來,還歪著身子的姐姐一個踉蹌摔倒了地上,正好倒在了一個人的腳邊。


    姐姐抬起頭來一看,來到這的竟是黎滿堂,他本就魁梧的身形從下麵看上去更顯得高大。


    “爺爺。”姐姐趕緊拉著剛剛站起來的妹妹跪在了黎滿堂的身前,低垂著腦袋不敢抬頭。


    那輪月亮被金光蠶食,此刻已經消失不見,黎滿堂繞過地上跪著的兩姐妹,走向木桶,伸出右手摁在木桶中間冒出來的那個人頭頂上,把那人重新壓迴了木桶裏。


    黎滿堂把桶裏那人按迴去之後又在桶邊站了一會兒,確認不會再有差錯之後,才轉過身來,對背對著他跪在地上的兩姐妹說道:“你們可知私闖禁地犯了哪條家法?”


    “知道。”兩姐妹小聲地說道。


    “說什麽,我聽不見。”


    “知道!”兩姐妹異口同聲地提高了嗓門。


    “知道你們還來!”黎滿堂甩了甩袖子,低沉的聲音不像是在開玩笑。


    姐姐跪著轉過身來,磕了個響頭,“爺爺,是我非要帶著妹妹過來的。”


    黎滿堂居高臨下,沒有管腦門貼著地的姐姐,反而看向了妹妹,“姐姐讓你來你就來?”


    “不是的……”妹妹跪著向黎滿堂挪了幾步,想要為姐姐辯解。


    “我是姐姐,妹妹不敢違逆我。”姐姐暗地裏扯了扯妹妹的衣袖,示意她少說話。


    “那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因為……因為無聊,兄弟姐妹們都走了,隻剩我們姐妹兩人,就想著到處逛逛。”


    “黎家宅院那麽大,逛逛會逛到這裏來?你是聞不到這裏的血腥味還是看不見這裏的不一樣,非要推門進來?”


    “我……”


    “這裏是禁地的消息很早就傳了下去,你不知道?”


    “我知道。”


    “黎向嬋!你膽子見長!這麽喜歡來這,你就留在這陪他吧,你們兩個沒什麽不一樣,沒必要留兩個一模一樣的廢物。”


    姐姐緊咬著嘴唇,眼裏泛著淚花,卻又不敢反駁。


    “不是的,是我非要帶姐姐來的,我看到爺爺你帶了一個人迴來,我以為那是向晚哥哥,他隻是受傷了,就像之前一樣。隻要來看看他,他就能迴來。”妹妹又向前挪了挪膝蓋,抱住了黎滿堂的腿,苦苦哀求。


    黎滿堂低頭看向了抱著自己腿的黎向娟,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後腦勺,然後拎著她脖領子將她拎了起來。


    “你哥哥,確實死了。”黎滿堂向前一步,把跪在地上的黎向嬋也拉了起來,“死了就是死了,迴不來就是迴不來。”


    “那爺爺你帶迴來的那個人是誰?”妹妹輕聲問道。


    “你很好奇?”黎滿堂一手牽著一個向外麵走去。


    “那是個怪物嗎?”妹妹一手被黎滿堂牽著,躲在黎滿堂的胳膊後邊向木桶偷偷瞄著。


    “那不是個怪物,隻是個瘋子。”


    這次連抹著眼淚的姐姐也迴過頭來,看著那安靜的木桶仍舊心有餘悸。


    “你們兩個若真沒什麽事做,我交給你們一個任務,每天過來,給那桶裏換換水。”


    “好。”妹妹答應道。


    “你不害怕?”


    “不怕,他雖然是個瘋子,但也是人,睚眥才可怕呢!”


    黎滿堂心裏暗自苦笑,睚眥和這人比起來,和那街邊見人就搖尾巴的狗差不了多少。


    姐姐迴頭看著木桶,無數的心思在腦海中飛過,這人既然不是黎向晚,那黎滿堂為何這麽上心,她們二人隻怕剛走到這間小院的時候黎滿堂就已經知道了,隻是沒有趕過來而已。那這桶裏泡著的人到底是什麽身份?如果隻是來這裏換換水,那普通下人也可以做,為何要讓她們二人來,就算她們資質再平庸,也是黎家嫡係,這種粗活哪裏輪得到她們二人?想必是這人關係重大,外人不好透露。


    於是姐姐試探著問道:“隻用換換水嗎?”


    “對,換點幹淨水就行。”


    這下讓姐姐摸不透了,“不需要放些藥材什麽的嗎?隻換清水?”


    “這光景,我上哪給他找藥去?放心吧,命爛的人活得都長,他可沒那麽容易死。”


    “桶裏沒藥,怎麽一片紅呢?”姐姐好奇的問道,那些腥紅的液體雖然血腥味很濃,但其中蘊含的靈氣同樣很濃,和藥湯一模一樣,肯本不像是清水。


    “一半水混著一半血,當然是紅的了,隻是他的血有些不一樣罷了。”


    “啊!那桶裏的都是他的血嗎?”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兒的妹妹跳了起來,兩隻手胡亂地在臉上扒拉著,卻歪打正著的把臉上那些紅色的東西抹勻了,“呸呸呸!我還喝了幾口呢!”


    黎滿堂皺了皺眉頭,“黎家子弟,喝幾口血就受不了,以後修行路上的坎坷你要怎麽過?”


    妹妹吐了吐舌頭,一點也不像是將來要做大俠的模樣,黎滿堂另一邊兒的姐姐看著妹妹笑了起來。


    黎家子弟,可都是要做大英雄的人,就像她們的哥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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