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已過半月有餘,劍門關裏裏外外也恢複了往日的忙碌,睚眥不會留給素梨人太多的清閑時間。


    在開啟新一年對睚眥的圍剿之前,素梨人會舉行蒐禮,在這一日素梨人會抓來睚眥,一些修為尚淺或輩分較低的人輪番上去誅殺睚眥,既能檢驗這些人一年的修行成果,也是為大家討個好彩頭。


    黎向晚和慕晨曦到劍門關還不足一年,自然也在此列。


    自去年秋天的圍獵之後,黎向晚一門心思撲在了修煉上,再不敢有半分懈怠。身為黎家長子,黎向晚雖不至於予取予求,但想要做到的事還沒有失敗過,哪怕是在修行上他也比別人快幾步,可睚眥王撲向慕晨曦的那一幕始終縈繞在他心頭,那一刻他是那麽的無力,明明一伸手就能觸碰到的慕晨曦,卻像隔了一條銀河,若不是陸義和朱玉娘及時趕到,隻怕他要後悔一輩子了。


    慕晨曦也並不好受,被睚眥王嚇到動彈不得讓要強的她難以啟齒,和慕雲亭比試的時候她知道周圍有人在,無論自己做怎樣出格的事都有人為她善後,所以她可以使性子,可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她與一個普通的小姑娘沒有什麽不同,她所謂的勇敢隻是魯莽罷了。


    黎向晚和慕晨曦二人摩拳擦掌,他們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給別人看,更是給自己看。


    校場上的人比除夕時在戲語樓裏的人還多,就連一直深居簡出的孟還鄉都到了場,無月明也跟著陸義坐在看台上,他剛到劍門關還不足一月,不在此次參與蒐禮的人員之內。


    與宗門或世家不同,素梨人每一個成員都來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經曆,每人修煉的功法也不相同,如今獵殺睚眥當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法寶招式層出不窮,令人目不暇接。


    對無月明而言,這樣的表演比看玉娘唱戲還有意思,大家殺睚眥的方式給了他很多啟發,就像一個閉門造車的人突然被人推開了緊閉著的大門,還帶來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新鮮玩意兒,無月明不自覺地就站起了身,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欄杆。


    相比於殘酷無情的戰場,蒐禮更像是一場表演,參禮的每個人都使出渾身解數力求打得漂亮,看台上的前輩們也都很捧場,發出陣陣的喝彩聲。有這樣生機勃勃的後輩們,他們又怎麽會不開心?


    一貫不苟言笑的孟還鄉心情也很好,能給人帶來希望的永遠是年輕人。


    不知不覺場上就剩下了最後的兩個人,黎向晚早就按捺不住自己體內沸騰的熱血,春樹刀在他手中發出了陣陣的嗡鳴,一聽到外麵叫了他的名字,他就迫不及待的衝上了場,四臂法相威風淩淩的矗立在他身後,遠比去年秋天的時候更加神氣。


    屬於黎向晚的那隻睚眥從封印裏被放了出來,張牙舞爪地奔向了黎向晚。


    “來得好!”黎向晚大喝一聲,身後的法相衝上前去張開四隻手臂把飛撲在空中的睚眥拖了下來。


    “去!”睚眥落地後剛剛翻過身來,春樹刀就破空而來,飛到睚眥麵前的時候化為了四道刀光,毫不拖泥帶水的斬斷了睚眥的利爪,之後刀光聚集在一起變成了一把大號的春樹刀,被法相的四隻手握在其中,伴隨著一陣梵音誦唱,春樹刀被高高舉起,隨後斬落,將睚眥斃於刀下。


    這一套招式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沒了那些死板的招式限製,黎向晚從一個循規蹈矩的世家子弟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戰士。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黎向晚退去,最後一個參禮人慕晨曦來到了校場中央。


    在睚眥放出來之後,人們的唿喊聲就沒有停下來過,無數冰晶反射出五彩斑斕的光與暮雲劍的劍光交織在一起,光彩奪目,跟朱玉娘學過身段的慕晨曦在霞光裏翩翩起舞,睚眥在結滿冰的校場上連慕晨曦的裙邊都摸不到,反而被細小的冰晶劃出了微小的傷口,冰從傷口處向裏蔓延,不一會兒睚眥從裏到外都被凍成了冰塊。


    慕晨曦停下了腳步,走到變成了冰雕的睚眥身前,用暮雲劍輕輕地戳在睚眥的額頭上,睚眥頓時化為齏粉,煙消雲散,校場上甚至連一滴血漬都沒有留下。


    慕晨曦對著周圍看台優雅的彎腰施禮,在眾人的歡唿聲中走出了校場。


    無月明也在跟著眾人歡唿,原來殺睚眥一事還可以做得這麽漂亮。看著眾人獵殺睚眥,他也有些手癢,在被司徒濟世改造過之後,這具有一半睚眥血肉的身體變得更加的嗜血,許久沒有獵殺睚眥讓他有些手癢癢。


    陸義早就發現了無月明的異樣,他臉上微微泛紅,唿吸也急促了起來,就連欄杆都被他抓出了指印。


    “你要不要也去試試?”陸義用他的大手拍了拍無月明的肩膀。


    “可以嗎?”無月明抬頭看向了陸義,眼神裏充滿了渴望。


    “當然可以,那不是還剩一些睚眥嗎,總要有人殺的。”陸義指了指場上剩下的十幾頭冗餘的睚眥。


    “好!”無月明捏了捏拳頭。


    “你還不會用法寶,那邊的架子上有些尋常兵器,你可以拿去用。”陸義又指了指校場一邊的武器架,架子上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樣樣不少,隻是鮮有人用,此刻落滿了灰塵。


    無月明不再猶豫,直接從欄杆上翻了下去,和一頭羚羊一樣在高低起落的座位上跳著,幾步就跳到了校場裏,看台上的人都一臉詫異地盯著無月明。


    “老陸,你讓他去幹什麽了?”朱玉娘也看到了上下亂跳的無月明,連忙走過來詢問陸義。


    “我讓他也下去練練手。”


    “他……”朱玉娘本想說無月明還什麽都不會呢,怎麽能讓他去冒這個險,卻想到自己把他帶迴來就是因為發現了大量的睚眥屍體,她不免也有些好奇,感受不到什麽靈氣聚集的無月明究竟是如何殺死那麽多睚眥的呢?


    無月明來到了武器架前,看著琳琅滿目的兵刃,兩眼放光,他從頭看到尾,拿出了兩把吳鉤,刀身彎曲,完全拋棄了防守,宜近身格鬥。


    看台上的人見到無月明拿著兩把吳鉤站在校場中央,都沒了聲響,對這個朱玉娘撿迴來的人,他們還都有些陌生,也想看看無月明的深淺。


    “老陸怎麽會讓月明上場呢?他雖然比尋常人壯一些,可也不是睚眥的對手啊,這不是讓他去送死嗎?”慕晨曦在後場看到了校場中央的無月明,不免皺起了眉頭。


    在一旁負責管理的小武也有些著急,他一遍又一遍地翻著手裏的名單說道:“這參禮人的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啊,會不會是誰搞錯了,月明又不懂得拒絕別人,才稀裏糊塗上了場。”


    隻有黎向晚風輕雲淡地站在一旁,示意二人不要著急,他可是和無月明一起砍過柴的人,老陸連自己這個黎家大少爺都看不上卻看上了無月明,那無月明一定不簡單,再說了這麽多人都在這,還能真出了人命不成?


    “放心吧,老陸敢讓他上場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玉娘不是也沒有攔著嗎?若真有問題玉娘還能眼看著月明命喪於此嗎?”


    場上看押睚眥的人也有些奇怪,在收到陸義傳音之後才將信將疑的解開了其中一隻睚眥的封印。


    掙脫束縛的睚眥飛一般的衝向了無月明,可無月明比它更快,在封印消失的一刹那,無月明就已經撲向了睚眥。


    睚眥揮舞著利爪刺向了無月明,無月明絲毫不懼,雙手交叉將兩柄吳鉤一左一右護在身側,團成了一個球,旋轉著鑽進了睚眥的懷裏。


    一人一獸交錯而過,兩柄吳鉤帶出了兩串血珠。


    無月明並未停留,迴身又撲向了睚眥。


    那睚眥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又被無月明一刀斬在了腦門上,吳鉤和睚眥堅硬的甲殼撞擊迸出了火花。


    睚眥也不客氣,爪子利牙紛紛朝無月明身上招唿,如今有了稱手兵刃,無月明再也不需要硬接睚眥的攻擊,揮舞著吳鉤每次都先睚眥一步將它的攻擊攔下,幾個迴合下來,睚眥身上就多了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那睚眥漸漸沒了氣力,動作也緩慢了下來,無月明看準時機翻身到了睚眥的身後,兩把吳鉤精確的砍在了睚眥的背上,再抬手時,睚眥的整條脊椎骨已經從它的身體裏丟了出來,噴湧的血柱也衝天而上,染紅了天空。


    一隻睚眥並沒有讓無月明過癮,他掉頭又奔向了場邊囚禁的其他睚眥,看管睚眥的人有些發懵,沒有注意到無月明過來了。


    無月明看著這人沒有解開其餘睚眥封印的意思,拎起吳鉤劈在了封印上,一刀未果,一刀又下,這次的吳鉤上泛起了白光,他體內的靈氣噴湧而出,隨著吳鉤一齊轟在封印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囚禁著睚眥的封印應聲而裂。


    無月明旋即又和這隻跑出來的睚眥糾纏在了一起。


    看台上的陸義一腳踩在了欄杆上,哈哈大笑,“我果然沒有看錯,這小子對我胃口!”


    陸義大手一揮,校場上所有的封印全部打開,十幾隻睚眥一窩蜂地撲向了無月明。


    “老陸,你瘋了!”朱玉娘一記手刀劈在了陸義背上。


    “嘿,瞧好了吧!”陸義完全不在乎,隻是盯著校場中央被睚眥圍在中央的無月明。


    無月明絲毫不懼,一頭紮進了睚眥群裏。


    他找到一個當口,吳鉤從腋下穿出,刺進了一頭睚眥的脊背。


    這頭睚眥也悍不畏死,用力把這柄吳鉤卡在了自己的骨頭縫裏,無月明一時竟沒有把吳鉤抽出來。一旁的睚眥沒有錯過這個機會,一嘴咬在了吳鉤上。


    無月明低吼一聲,胳膊上的肌肉猛地大了一圈,一使勁將這柄吳鉤硬生生掰斷,順手便把手裏剩下的半截吳鉤插在了睚眥的腦袋上。


    另一柄吳鉤也沒有撐太長時間,在無月明又把幾隻睚眥開膛破肚之後,滿是缺口的另一把吳鉤也撐不住了,碎成了幾節。


    沒了兵刃之後無月明並沒有退後,赤手空拳才是他最熟悉的打法,他揮舞著拳頭衝向了剩下的睚眥。丟了兵刃的他更像是一頭猛獸,與睚眥們以傷換傷,拳拳到肉。


    戰鬥到了這一步,場麵已經有些控製不住了,鮮紅的血灑滿了校場,睚眥的內髒散落了一地,宛如人間煉獄。


    周圍看台上的人起初還有叫好的,慢慢地就沒有人再說話了,這樣的戰鬥方式比起陸義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全場上下隻有陸義一個人手舞足蹈,大喊著“男兒何不帶吳鉤”,恨不得自己也下去參戰。


    孟還鄉搖搖頭,“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輿也。”揮了揮衣袖,扭頭走了。


    朱玉娘看著看著攥緊了拳頭,不知何時濕了眼眶。


    黎向晚不可思議地看著在睚眥群裏翻騰的無月明,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沉默寡言的人殺起睚眥來竟如此的兇猛,像一隻長滿獠牙的小白兔,溫順的外表下藏著一顆野獸的心。


    慕晨曦捂著嘴,險些又吐出來,她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血腥場麵,可別人好歹還拿著法寶兵器,無月明這樣赤手空拳的還是有些太過激烈了。


    小武則心裏五味雜陳,他本以為無月明和他一樣是個根骨平平的普通人,可如今看來卻不是這樣,他眼神渙散,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校場中央的戰鬥也快接近了尾聲,場上隻剩下了最後一頭睚眥,一人一獸最後一次撞在了一起,睚眥的利刃刺入了無月明的小腹,無月明的雙拳也砸在了睚眥的腦袋上,砸得睚眥眼珠都凸了出來,再無抵抗之力。


    無月明雙手揪著睚眥的腦袋,一腳踢在了他的肩膀上,睚眥的腦袋連著脊柱都被扯了出來,還在跳動的心髒把全身的血液從毫無遮攔的脖頸處擠了出來,隨著這顆心髒停止了跳動,這場屬於無月明的戰鬥終於結束了。


    無月明混亂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把臉上的血漬擦了擦,重新走上了看台。


    看台上的人不自覺地為無月明讓開了一條路,陸義隔著老遠就跑了過來,一個勁兒地拍著他的背,嘴角都要咧到後腦勺了。


    兩人並排著往上走,對上了朱玉娘那雙冰冷的眼。


    陸義見勢不對,打了個哈哈就跑了,剩無月明一個人走到了朱玉娘的麵前。


    朱玉娘麵露慍色,緊咬著嘴唇,杏眼圓睜,惡狠狠地瞪著無月明。


    無月明再不通人情也知道朱玉娘生氣了,他摸摸腦袋,有些想不明白朱玉娘為什麽生氣,如果放在以前,他這麽殺睚眥,劉顯名不僅不會生氣,還會獎勵他,他和顧西樓還能多分到一些食物,如今他比當年要厲害得多,為什麽朱玉娘還要生氣呢?


    朱玉娘咬了咬牙,一巴掌揮向了無月明的臉。


    她的手最終還是落在了無月明的臉上,隻是沒有絲毫的力道,柔軟的手掌撫過了無月明的臉頰,把他臉上的汙穢擦幹淨,柔聲說道:“你去換身衣裳,帶著這件衣裳到院子裏來找我。”


    說罷就轉過了身,偷偷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淚水。


    無月明洗洗涮涮,又換了身衣裳,趕到朱玉娘院子的時候,天色已經變暗了,朱玉娘沒有和無月明說話,甚至都沒有看他,遞給他一個小板凳,接過無月明帶來的髒衣服,清洗幹淨,又用法力烘幹,拿起了針線,一針一線地縫著這件剛剛做好沒幾天就破爛不堪的衣裳。


    朱玉娘不跟無月明講話,無月明也不知道說什麽,甚至都不敢進屋,在院子裏規規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


    隔壁院子的慕晨曦悄悄的來到了院子裏,倚在籬笆牆上,枕著自己的胳膊,看著端坐在鄰院的無月明,有些孤單的背影和小時候那場大雨裏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今天這場蒐禮讓她也感觸良深,如果無月明是這樣活到現在的,那他的生活未免也太過艱難。


    朱玉娘很快就縫好了衣裳,拿出來遞給了無月明,無月明起身接過,剛打算說謝謝,朱玉娘轉身就進了屋,“嘭”的一聲關上了門,把無月明堵在了外麵。


    慕晨曦在一旁樂出了聲,看到無月明轉過頭來看她,忙用手堵住了嘴。


    無月明不好意思地對慕晨曦笑笑。


    慕晨曦也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了,起來朝無月明抱了抱拳,也轉身進了屋,隻是房門留了一道縫,慕晨曦趴在門縫上偷偷看著外麵傻站著的無月明。


    無月明抱著衣服,垂著腦袋,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才轉身離去。


    慕晨曦正打算合上門,卻聽到旁邊傳來了開門聲,朱玉娘走了出來,靜靜地看著那個逐漸被黑暗吞沒的背影。


    直到茫茫夜色裏再也看不見無月明的影子,朱玉娘才轉身迴了房。


    門後偷看的慕晨曦也合嚴了門,無聲地笑了笑,鬧別扭的兩個人像極了小時候自己偷偷溜出去被李婉清發現之後的樣子,那時候不管自己哭得再怎麽響亮李婉清都會裝作看不見她,無論她怎麽撒嬌李婉清都不會和她說話。


    想到這慕晨曦有些想娘了,她咽了咽口水,在帶著紅糖甜味的夢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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