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家長女的及笄之禮可是一件大事,東城裏所有的家族都會前來祝賀,黎家與慕家交好,所以黎家自然不會缺席。


    慕家禮堂內外賓客滿堂,喜氣洋洋,這是華胥西苑裏少有的喜事,所有人都安心的等著正主的出場,然後為其送上誠摯的祝福。


    黎向晚坐在家中長輩的後麵,腰杆挺得筆直。


    五年過後的黎向晚當真是玉樹臨風,周圍幾桌上時不時的就會有幾道目光有意無意得向他飄過來,仔細聽還總能聽到些銀鈴般的笑聲。


    隻不過黎向晚此時沒有心思去關心自己在其他家族裏那些年輕姑娘眼中的形象,他內心之中其實遠沒有表麵上這麽鎮靜,反而頗有些緊張,自從那日跑來慕家找慕晨曦無果之後,他還是第一次見慕晨曦。


    黎家和慕家像是商量好了一樣,黎向晚和慕晨曦再也沒有機會相見。


    黎向晚兩年前修出了法相之後,又一次到慕家來找慕晨曦,可恰好又趕上慕晨曦閉關,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上一眼。


    這次慕晨曦及笄之事,黎向晚本以為自己也會被困在家裏,沒想到黎滿堂專門跟他說去慕家的時候要他跟著,黎滿堂有些重要事情要與他講。


    黎向晚聽到自己可以去參加慕晨曦的及笄之禮,哪裏還顧得上其他什麽“重要的事”,他不覺得有什麽事情比去見慕晨曦一麵更重要。


    及笄之禮終於開始,繁瑣的規矩一件件的按序執行,慕臨安和慕雲亭先後致詞。


    台下坐著的黎向晚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他隻聽得到自己嗵嗵的心跳聲。不知等了多久,他才終於看到了慕晨曦。


    從禮堂簾後緩緩走出來的慕晨曦穿了一件藍色素雅的襦裙,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身,她蓮步輕移,身後還跟著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可愛小丫頭,這一對雙胞胎其實是黎家的人,一喚黎向嬋,一喚黎向娟,正是黎向晚的堂妹。慕家沒有其他年輕的女眷,才從黎家借了這兩個小丫頭過來。


    慕晨曦頭上梳著的不再是黎向晚記憶裏的那個雙丫髻,烏黑秀麗的頭發盤在頭上,挽了一個仙氣飄飄的飛仙髻。腮幫子上的嬰兒肥終於褪去,優美的弧線從下巴一路畫至耳畔,描出了一張鵝蛋臉,似乎是特意描過的柳葉眉更顯溫柔,俊俏的小鼻子下麵是兩瓣朱唇,襯的如玉般的皮膚更加白皙,真可謂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黎向晚看著看著就看呆了。


    李婉清親自給慕晨曦插上了發釵,看著長大的女兒,她眼裏也有了點點瑩光。


    繁瑣的禮節還在繼續,慕晨曦換過了衣服第二次出來,這次她穿了一件大袖紅袍,秀發也梳成了百合髻,亭亭玉立的少女此刻變成了端莊大氣的娘娘。李婉清也第二次為慕晨曦戴上了華美的發簪,慕晨曦隨後朝台下的人行禮。


    黎向晚從未覺得紅衣是如此的美麗,如果是在嫁人那天一定還會更漂亮,想著想著,黎向晚竟羞紅了臉,他偷偷地看了看在周圍,發現大家都在盯著台上的慕晨曦,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這才放寬了心,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重新坐直了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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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家的這股熱鬧勁兒直到夜裏才消去,所有的賓客都走了,隻有黎家的人留了下來。


    慕臨安和黎滿堂坐在兩人經常喝酒的亭子裏,下麵則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黎向晚,一個是慕晨曦。


    及笄之禮已畢,慕晨曦換迴了羅裙,頭發也簡單的束在腦後。


    “這些年對你們二人是苛刻了一些,但你們二人也沒有辜負我們的期望,我們很滿意,如今晨曦也已成年,我們有些事情要你們去辦。”黎滿堂難得的正經了起來,沒有再嘻嘻哈哈,而是一臉嚴肅,甚至微微皺著眉頭。


    “全聽大家長吩咐。”黎向晚也認真起來,這一定是爺爺跟他的說那件重要事情。


    “你們如今的實力足以自保,是時候出去曆練曆練了,我要你們到劍門關去守幾年,你們可願意?”


    黎家和慕家經常派子弟到劍門關去,黎向晚和慕晨曦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心裏早有準備,便答應了下來。


    一旁的慕臨安也出聲了:“你們二人應該知道華胥西苑的結界就要破了的這件事,我們現在要擔心的不是西山裏的那群睚眥,而是出去之後的敵人,你們二人是家族未來的希望,所以一定要記住,在劍門關,活下來是第一重要的事,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用自己的性命去做賭注,你們明白嗎?”


    黎向晚和慕晨曦異口同聲道:“明白。”


    慕臨安頓了頓,又說道:“劍門關有一人名叫孟還鄉,你們二人去了之後多去陪陪他,如果他有死在華胥西苑的打算,你們一定要勸阻他,並且要盡一切的努力讓他隨咱們一同離開,你們可聽清楚了?”黎向晚和慕晨曦從未聽二人的爺爺提起過孟還鄉這個名字,如今又讓他們如此對待此人,他們倆免不了好奇這個孟還鄉的身份,但他們也不好多問,於是兩人對視一眼,點頭說道:“聽清楚了。”


    慕臨安抬起了手,暮雲劍從他衣袖裏飛了出來,變迴了原型,懸在了慕晨曦的麵前,“這把暮雲劍今日正式的交給你,你早日將其煉化,在劍門關上注意安全。”


    慕晨曦收迴了暮雲劍,這次她可不會再摔倒了,“謝謝爺爺,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正事說完,黎滿堂又開始不正經了:“我孫子不還在呢嗎?還能讓你寶貝孫女受了委屈?”


    不說還好,一提這個慕臨安脾氣又上來了,他指著黎向晚說:“我孫女要是出了什麽事情,我活剮了你!”


    “慕爺爺放心,我會照顧好晨曦的,你說是吧,晨曦?”黎向晚身上有幾分黎滿堂的影子,他並不害怕慕臨安,反倒是把話題轉到了慕晨曦身上,他足有五年沒有和慕晨曦說過話了,他想聽聽慕晨曦的聲音。


    “我可以照顧好自己,就不勞煩黎公子了。”慕晨曦沒有看黎向晚,也沒有幫他說話。


    黎向晚聽到“黎公子”三個字心裏涼了半截,他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慕臨安則是笑了起來,慕晨曦這孩子長大之後果然有出息了不少,“去劍門關的事不宜拖的太久,三日之後你們就出發。今天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兩人快迴去吧!”


    黎滿堂還打算死皮賴臉的說些什麽,慕臨安已經起身推著他出了門廊。


    亭子裏隻剩下了黎向晚和慕晨曦。


    黎向晚看了看麵無表情的慕晨曦,說道:“那晨曦妹妹,三日後我來接你。”


    慕晨曦朝黎向晚一拱手:“黎公子,我們三日後到西城門集合即可。”


    黎向晚一肚子的話又被“黎公子”三個字堵了迴去。


    慕晨曦沒有理會呆滯的黎向晚,轉身走了。


    黎向晚衝著慕晨曦的背影伸出了手,想要叫住她,卻終究沒有叫出口。


    他仰天長歎,這五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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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後, 黎向晚早早地就來到了西城門外候著,黎家雖然前來相送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失場麵,隱隱的圍成了一個半圓,把黎向晚護在了裏麵。


    不少老百姓都湊過來看熱鬧,黎家可不像慕家一樣經常出來救濟流民,所以也不常見到,今日好不容易見到一次黎家的人自然免不了好奇。


    不一會兒慕家的人也到了,人群裏傳出了陣陣歡唿,慕家在人民心裏的威望可比黎家高多了。


    李婉清和慕晨曦相擁著道別,這一去,可能有幾年都不會迴家了,娘倆有說不完的話,慕雲亭在一旁幾次想插嘴都插不進去,隻能在一旁自顧自的歎息。


    黎向晚看到慕雲亭也在慕晨曦這裏吃了虧,心裏舒服了不少,當爹的都拗不過女兒,他排起輩來最多算是個認識的哥哥,在慕晨曦這裏吃虧就更正常了。


    慕晨曦終於與家人說完了再見,騎上了一匹白馬,由於她三日前才剛剛拿到了暮雲劍,尚未來得及煉化,所以無法禦劍而行,還隻能靠馬匹來趕路。


    黎向晚也很配合,沒有一個人先走,也沒有提出要帶著慕晨曦一塊飛過去,而是也找來了一匹白馬,與慕晨曦並肩騎著。


    一路上黎向晚時不時地就偷瞄慕晨曦幾眼,主動搭話,可不論他說什麽,慕晨曦就是不說話,她看山看水看前路,就是不看黎向晚。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


    黎向晚不禁歎了口氣,若是放在五年前,兩人會是怎樣的光景。


    “晨曦,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那年沒有去見你?”


    慕晨曦愣住了,黎向晚的問題也問住了她,她此時才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答案,她究竟是在記恨著黎向晚,還是真的忘記了黎向晚。


    五年的時間足夠忘記一個人,也足夠改變一個人,更何況這五年的時光花在了修道上,那是另一片完全不同的廣闊天地,充滿了無窮的樂趣,是那麽地令人流連忘返。


    世人總說修道之人薄情,是有些道理的。


    慕晨曦扭頭朝黎向晚看去,隻見他皺著眉低著頭,並沒有看向自己,他鬆鬆垮垮地握著韁繩,早已神遊天外。


    弄梅騎竹嬉遊日。門戶初相識。未能嬌羞但嬌癡。卻立風前散發襯凝脂。進來瞥見都無語。但覺雙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記取那迴花下一低頭。


    十歲的慕晨曦能給出的答案,到了十五歲的時候卻有些模糊了。


    人都是這樣,小時候覺得重要的東西,長大之後就不再覺得那麽重要了,小時候不在意的,長大之後卻時時刻刻都記掛在心上。就像是一把金子做的魯班鎖,小時候隻想著費盡心思地把它解開,連扣帶咬也在所不惜,長大之後隻會記得這是一大塊的金子,會小心地用盒子把它裝起來,卻再也不會拿出來把玩。


    於是慕晨曦也低下了頭,二人再無言語,任由兩匹白馬牽著,在這個溫暖的春日裏,各自孤零零地去往了劍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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