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殯這天,“牛大油鋪”前來了許多賓朋,一些是生前好友,一些是街坊鄰居。在宋朝皇城,殯葬是有許多繁複的禮儀的,不是專業人士,根本就無法操持。當時皇城最有名的殯葬服務機構是西天服務社,他們社長杜仁天可謂是京城第一“大了”了,他的言談舉止,行為作派,無處不顯示出終極服務的奢華與高檔。


    “人都要入土了,才來找我,你們看看還有多少事沒辦?”杜仁天被芝麻三請來,一進門就責怪起人來。


    “她們家情況特殊。”芝麻三在一旁解釋道。


    “有什麽特殊的?是人就有生死,誰離得開我們這行?”


    “是,是!請您太晚了。”芝麻三諾諾地迴答著。


    “你瞧瞧你們買的燒紙,這麽做對得起死者嗎?”杜仁天拿起桌上的紙錢在手裏抖動著,顯示出一臉的不屑。


    “社長,這燒紙不是買的,是自己做的。”在一旁的豆五解釋道。


    “看出來了,錢眼砸得一點也不整齊。再者說,現在都是什麽年代了,還用這種周朝就用的燒紙?——太落伍了!”


    “杜社長,依您的意見?”芝麻三問道。


    “有身份的人,現在出殯時還要燒元寶、衣服、豪宅、和轎車,等等,等等。為死者考慮的周全點吧,萬一到了那邊,沒有怎麽辦啊?”


    “社長說的對,這些生活必需品,西天那邊現做肯定來不及!”


    “看看,我一說,你們也懂得這個道理。”


    “社長,這些東西你店裏有嗎?”


    “當然有!沒有這些,我還幹什麽?——白助理,趕快迴去,準備一套上等的焚燒用品,記住了,元寶要選最大的,一定要用金紙糊的。”


    “是!”杜仁天隨身夥計,答完話跑開了。


    “死者家屬呢?”杜仁天問道。


    “她哭累了,在裏屋休息呢。”芝麻三解答。


    “《死亡證》開出來了嗎?”杜仁天又問。


    “開那東西幹啥?人死還能造假?”豆五在一旁插話。


    “沒有《死亡證》,人不能入土!這是大宋法令,你敢不遵守?”杜仁天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豆五。


    “社長,《死亡證》到哪裏去開?”芝麻三恭敬地問道。


    “街道呀!這裏屬於天漢橋街,到了街辦事處,你就提我,說杜社長讓來的,他們準給你辦理!我和他們衛處長太熟了。”杜仁天擺出一副交友甚廣的樣子。


    “衛處長昨天還來吊唁死者呢,他怎麽沒說要辦證?”豆五被杜仁天看得心中不悅,此時開始質疑。


    “是麽?”杜仁天疑惑,“是不是死者和衛處長生前有過節?”


    “沒有!活著時,我們老在一起喝酒。”豆五迴答。


    “是不是他來吊唁時,家屬沒有還禮?”杜仁天繼續追問。


    “這倒有可能,衛處長來時,牛嫂剛好出門。”豆五說道。


    “看看,像這種事情怎麽可以失禮呢?”杜仁天又開始責怪。


    “杜社長,我給衛處長還了禮,不行嗎?”芝麻三問。


    “三兒呀,你和死者是親戚嗎?”


    “是……親戚!我……我和死者牛大是一擔挑。”芝麻三說親戚關係是有些勉強的,所以迴答得有些結巴。


    “哦,”杜仁天點了點頭,“等於是說,你娶了牛嫂的姊妹?”


    “不……不是,牛嫂是我未過門的媳婦。”芝麻三不得不說出他要娶牛嫂的實情。


    “原來如此!”杜仁天又點了一下頭,“這麽說來,牛嫂的擔子可不輕啊!”杜仁天感慨道。


    “就是呀!姊妹兩人扛的事,讓牛嫂一肩擔了。”豆五補充道。


    “社長,把死者送走了,喪事辦圓滿了,我才能娶牛嫂。”芝麻三心急如焚,有些迫不及待。


    “沒問題!三兒啊,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杜仁天拍著胸脯作保證。


    “社長,您……喜事也能承辦?”芝麻三疑惑起來。


    “不!專業,你懂嗎?”杜仁天迴答得很幹脆,“我的意思是說牛大的喪事我一定會辦好!”


    芝麻三聰明,但是,還是被婚姻大事衝昏了頭腦,一時,沒有弄清因果關係。


    “社長,焚燒用品拿來了。”白助理氣喘籲籲地迴來了。


    “你們來看,這些東西都是今年最新的款式。”杜仁天把殯葬用品擺在了桌上,“你瞧,這元寶,是用純金紙珀疊製而成的,你摸摸這厚度,還一點就著;還有這豪宅,是按照太師府縮小比例複製的,你看像不像?這種款式最盛行,賣到幾次脫銷;還有這轎子,你看做工多麽地精良,我不說,你們也知道是仿製的誰的樣子……”


    “社長,這些東西是不是太貴了?”芝麻三害怕花冤枉錢。


    “三兒呀,這是什麽時候,你還心疼錢?”社長說話間,眼睛瞟著屋裏,提醒著芝麻三自己的婚事。


    “我覺得……牛嫂不會在意這些。”那點誘惑,是不會打消芝麻三劃價的念頭的。


    “好吧,誰讓咱們是朋友呢?三折!你知道我們這個行業是不允許打折的!”杜仁天尊重芝麻三丟了西瓜撿芝麻的習慣。


    “那就太謝謝社長了!”芝麻三感到非常滿意。


    “白助理,你怎麽沒把盛開的菊花帶來?”杜仁天領導口氣十足。


    “社長,您……剛才沒說。”


    “你這孩子,幹了這麽多年助理還出不了徒,知道原因嗎?——不動腦筋!”杜仁天拍著桌子惋惜地說道,“豪華葬禮何時少得了菊花?”


    “好,社長,我這就去拿。”


    “等等!”杜仁天把白助理叫住,“你順便到街裏找一下衛處長,就說,這是我朋友的喪事,讓他趕快把《死亡證》開出來。”杜仁天故意把“朋友”二字加重了語氣。


    “社長,你再這樣說,沒人敢做你的朋友了。”


    “胡說,快去!”杜仁天瞪了白助理一眼。


    “社長,這家死者是非正常死亡!”助理沒走,他提醒著社長。


    “是這樣嗎?”杜社長轉頭問芝麻三。


    “是的,是的,一個殺頭,一個被殺。”芝麻三連忙解釋著。


    “唉,這事你也不講清楚!”杜仁天責備完芝麻,三又轉身對白助理說,“你,到開封府行刑處,找侃處長,讓他開一份《殺頭證》來;還有,你再到對麵的屋子,找刑偵處查處長,讓他開一份《意外死亡證明》來,衙門口開出的證明最權威、最有效。”


    “好,我這就去!”白助理跑開了。


    “杜社長,您認識的人可真多呀。”芝麻三恭維著。


    “嗨,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嗎!”杜仁天灌輸著他的朋友理念,“這年頭,沒朋友想去西天也走不了。”


    “是呀,是呀。”芝麻三讚同著。


    “三兒呀,你可清楚,由我社辦理的這些證件可是有費用的?”


    “知道,杜社長!還是三折,怎麽樣?”芝麻三又來劃價。


    “連成本都不夠!這些都是快件,我還沒找你要加急費呢!”杜仁天義正辭嚴地拒絕了。


    “社長,就這樣吧,三折!誰叫咱們是朋友呢。”芝麻三央求著杜仁天。


    “三兒呀,這可不行!”杜仁天開始板起了臉孔,“開證件是和朝廷衙門打交道,一點都馬虎不得,錢是一分都不能少的!”


    “你和衙門熟,肯定能便宜些吧!”芝麻三死皮賴臉地糾纏。


    “我和他們怎麽熟的?還不是用錢鋪路?”


    “朝廷不是明文規定,辦證不收費嗎?”


    “那是規定!朝廷的規定都是好的,可是,三兒呀,你是明白人,你去開個證明試試,看看是不是官爺開會,領導出差,證件開不出來?”


    “社長,這些我知道,沒關係什麽事情也辦不成!”


    “還是呀,你知道就好,價錢不能少了。”


    “八折!”


    “還八折?一文錢都不能少!”杜仁天惱怒了,“你知道,現在“開證”要求多嚴嗎?要有三級官員簽字才能生效,一個芝麻官不在,證件就他媽開不出來;你可知道,今年因為證件不齊,京城的殯葬社被吊銷了多少營運執照?”


    “《死亡證》有必要管這麽嚴嘛?”芝麻三不信。


    “還不是因為上一年出的那個亂子嗎!”


    “因為什麽?”


    “在清河縣,武大郎的《死亡證》造假,不是出了人命了嗎!這事震驚了整個朝野,辦證手續卡得可嚴了,異於往年!”


    “原來如此!”芝麻三恍然大悟。


    “三兒呀!辦證隻是花個小錢,關鍵是墓地。”


    “死者墓地都已經選好了。”


    “選墓地你不找我,這不是花冤枉錢嗎?趕快退掉!”


    “墓地沒花錢,是用我爹娘的。”


    “那你父母死了埋哪?”


    “父母說了,能看到我娶媳婦,他們還想多活幾年,不著急。”


    “不明智呀!要死,趁現在墓地便宜趕快死,要是等到墓地價格漲上去了,你想死可就來不及了!”


    “杜社長,你說得是人話嗎?還有咒人死的道理?”豆五在一旁聽不下去,想揍杜仁天。


    “你誤會啦,兄弟!”杜仁天安慰豆五,“我的意思是說,活著時就應該買墓地,這種投資是包賺不賠的?”


    “杜社長說的對,現在沒有比投資墓地更好的生意了。”芝麻三同意此觀點。


    “那還猶豫什麽?皇城周邊,東、西、南、北,都有我代理的墓地。”


    “杜社長,您先別著急推銷墓地,咱先說今天的喪事怎麽辦理?”今天的事情對芝麻三很關鍵。


    “哦,今天的事情,”杜仁天看墓地不好推銷,頓時失去了興趣,“如,開光,放炮,邁火,摔盆兒,uu看書w.uukshuco 和尚念經,道士算卦等等細節,都由我的助理來完成,我現在就和你說說整套服務的價格吧……有算盤麽?”


    “這還要什麽算盤,你就說個數吧?”


    “好!三兒呀,我看你也是一個爽快人,一口價二十兩!”


    “什麽二十兩?你殺熟呀?唐僧殯葬社才要十二兩。”芝麻三不同意。


    “三兒呀,這家死的可是兩人牛大和任貴堂。”


    “一塊出殯,按一人算!”


    “沒道理!”


    “價錢不合適,我換別人。”芝麻三威脅著。


    “你是想拿我開玩笑不是?”杜仁天聽到生意做不成,惱羞成怒。


    “做不成又怎樣?”豆五一拍桌子,兇光畢露,叫喊著給芝麻三撐腰。


    頓時屋內鴉雀無聲,好像一場戰爭不可避免。突然,“哐啷”一聲,內屋門一下子被踹開,牛嫂從裏麵披頭散發地跑了出來,她歇斯底裏地喊道


    “都給我滾出去!”


    杜仁天先是被突然闖進來的人嚇了一跳,而後又覺得這個女人異常麵熟,他們彼此注視著。


    “翠花!——你嫁給了牛大?”杜仁天吃驚地看著牛嫂。


    “明清!——原來你幹這行?”牛嫂也吃驚地看著杜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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