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趙舞陽聽完司空破的敘述之後,心情宛如波濤洶湧的海麵,久久難以平靜,恨不得馬上要去宮裏稟告父王,但又生怕其中另有隱情,於是先打算招待一番新識的朋友。


    這日夜裏,公主府內燈火輝煌,較之往日更添幾分喧囂與熱情。宴席之上,佳肴美饌琳琅滿目,山珍野味見者有份。醇厚的酒香在空氣中肆意飄散,引得眾人食指大動。天澤更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副十足的暢快模樣,沒有了清竹一旁的規勸,他顯得更加自在,卻少不了又被大俠靖雲奚落一番。


    眾人酒足飯飽過後,司空破看出公主尚未下定決心,於是畢恭畢敬地道:“公主,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司空先生是覺得這酒不好喝,還是肉不夠香啊?這可是宮裏送來的玉泉釀,一般人可嚐不到啊。”


    司空破聞言道:“公主盛情,小臣惶恐。隻是這酒雖好,終究隻有宮裏的大人才能品嚐,尋常人家別說是喝上這甘醇的美酒,就連這口肉都可能吃不上啊!”


    舞陽公主眉頭高挑,詫異道:“司空先生似乎話裏有話?”


    “司空破不敢欺瞞公主,在下雖是偃造局一名匠作,但也是墨門機關堂門下。”


    “墨門!”公主大吃一驚,“先生是說江湖上那個十分神秘的組織,墨門?”


    “正是,公主殿下也知道墨門?”


    公主輕輕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好奇:“我倒是聽父王講過,這墨門就在我武威境內起家,在江湖上很有名氣,但又特別神秘。聽說他們很少在外拋頭露麵,沒想到司空先生竟然是墨門中人…”


    “公主所言甚是,墨門首任钜子墨子歸便是戎城人士,他以天下尚同為理念,創立了如今的墨門。在世人眼中,這樣的理念未免過於理想而無法得到大家的認同,因此才覺得墨門十分神秘,其實不過是我們追求的道不同罷了。”


    司空破麵容上浮現出一抹溫和的笑容,語氣中滿載著墨門傳承的驕傲與信念,誰也不知他為此而付出了多少努力和犧牲了多少家族利益。


    “那司空先生方才所指又是何意?”


    “在下以為,公主應以大局為重。”司空破深鞠一躬,以表敬意,繼續說道,“墨門弟子秉承天下大同之誌,希望天下人都能衣食無憂,和諧共處。若是雲中君計劃得逞,免不了一場王室內亂,屆時朝局動蕩,國家內憂外患,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吃不上飯,更別說是享受美酒佳肴啦!”


    司空破一番言辭令眾人欽佩不已,且不說墨門钜子的美好願景能否實現,就是當下這份對武威國的赤子之心,更是令舞陽公主茅塞頓開。她不得不放下心中的念想,大膽向前邁進一步,或許就如同司空破所說,在大局麵前個人情感都不值一提。


    眾人尚在迴味司空破所說的天下大同,雲夕舉著小臉兀自言道:“想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墨門這樣的組織,他們的理念倒是與聖教的神諭有些類似,隻不過就算是神…想要做到這樣,也是很難的吧!”


    雲夕姑娘的特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舞陽公主。僅僅半日的相處,雲夕那不拘小節、率真而又不失智慧的個性,就如同一股清新的草原之風,悄然吹散了兩人之間的隔閡,使得談話愈發投機,親密無間。


    “雲夕,你方才說聖教的神諭,那到底是什麽?總感覺你很特別,你的身世還有你的家鄉也很神秘吧,不如跟大夥兒說說。”


    公主饒有興趣地問道,就連靖雲也想要追根問底,除了天澤對雲夕有所了解,他們平時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雲夕微笑說道:“我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它叫古都斯。也許你們都沒有聽說過,但它是一個很古老的族群建立的信仰國度。我們所居住的地方叫做聖城,在聖教的啟示下,我們所有人都信奉神的諭旨,希望有一天能夠得到命運女神的眷顧,把我們重新帶迴神的國度。”


    眾人聞聽,紛紛感歎,這個世上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國度。姑且不說在中原之地,無人知曉聖城所在,更不相信會有神的出現,還能把人類帶到天神的國界。


    公主呢喃道:“古都斯…聖城,聖教…神的諭旨,原來雲夕你生活在這樣一個國家!要不是你親口述說,我都懷疑世上有沒有這樣的地方。你果然與眾不同,若是本公主決定行走江湖,定要去你的家鄉走上一遭。”


    “真的嗎?公主姐姐,那我們拉勾…”


    看著公主和雲夕此刻的約定,靖雲都顯得有些嫉妒。不知什麽時候,公主竟然也成了雲夕的姐姐,他眼中的仙女妹妹當真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可真是便宜了天澤那小子。


    舞陽公主自知在宮裏待久了,對外麵的世界所知甚少。自從要求搬出宮後,倒是漲了一些見識,隻是戎城終究一城之地,方圓不過十裏,離她想象中的海闊天空,還差得甚遠。


    “司空先生,舞陽決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求見父王,把你所說的全部告訴他,讓他知道王叔雲中君要對他不利。”


    司空破感激涕零,拜謝道:“多謝公主殿下!隻是在下被韓千虎軟禁了十年,對朝中格局不甚了解,還請公主殿下講述一番,尤其是雲中君這十年來做了些什麽,他們在醞釀的計劃到底是何企圖,我們也好有所應對。”


    公主麵露難色,輕歎道:“舞陽雖貴為公主,但對朝堂之事未曾關注,所以格局嘛我自然是沒有什麽見解,但要說王叔的話,倒是知道的不少。在我很小的時候,王叔就被世人尊稱為雲中君,那是因為他總是出門曆練,結識了不少江湖俠士。人們都說他豪氣幹雲,是雲州第一公子,因此才被稱為雲中君。我特別崇拜他,他也很疼愛舞陽,每次遊曆迴來都會跟我講他在江湖上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情,也有一些驚險和刺激的場麵。那個時候我就特別向往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女俠,也希望長大後可以跟隨王叔遊遍江湖,隻是這個願望怕是再也難以實現了。”


    說到此處,公主不免傷懷起來,她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繼續說道:“後來王叔招募賓客三千,那些人都是他在江湖中的朋友。一時之間公子府門庭若市,聲勢浩大,雲中君的威王也傳遍了六國。大概是引起了朝中一些老臣的忌憚,他們集體彈劾王叔,說是門中賓客有人鬧事。我父王聽聞此言並未理會,哪知有一天真的出事了,有位大臣慘死家中,作案之人被查明是公子府中幾位門客,說他們依仗雲中居的權勢,罔顧國法,擅自動用私刑,才逼死了那位大臣。”


    眾人慨歎,天澤不禁問道:“雲中君如此人物,怎會讓門客做下這等不法之事?”


    公主卻道:“我也難以置信,後來才從信哥哥那裏得知,原來那些門客是去暗中搜集罪證的。隻是被人發現後大打出手,他們都是江湖人士,本就疾惡如仇,一場亂鬥,失手將那位大臣給打死了。隻可惜那些門客沒有收集到有效的罪證,反倒被朝中大臣們抓住把柄,集體彈劾雲中君,這次就算我父王也難以替王叔辯解,最後王叔他自願疏散門客,從此退出朝堂。”


    “退出朝堂?”司空破驚愕道,“公主是說雲中君已經不在朝中為官了?”


    “是的,司空先生。我王叔他早就搬出戎城了,如今獨自居住在城外一個僻靜的地方清修呢。”


    這樣的消息倒是讓司空破始料未及,隻是他不明白雲中君既然已經退出了,為何韓千虎還不放過他。他思慮再三道:“公主殿下,雲中君雖然退出朝堂,但我能確信他的計劃還在籌備當中,不然韓千虎不會將在下軟禁這麽久。不知公子府現在何人主事?”


    “那自然是信哥哥,王叔的大公子啊。”


    “公子信?”


    正當眾人詫異的時候,忽然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公子信已然帶著幾位隨從來至府中。


    和往日一樣,作為公主的哥哥,公子信進出府門是不需要任何通報的。隻是他的突然造訪,讓司空破一行躲避不及,場麵瞬間有些壓抑。


    “曦兒,幾日不見,你這府上可是熱鬧不少啊,是不是得到什麽新奇的東西?那可得讓哥哥仔細瞧瞧…”


    公子信表情自然,神態自若,明知府中有人,故意當做玩笑話,讓舞陽公主沒有任何防備。


    “哥,你…你怎麽來了?”


    “怎麽,不歡迎哥哥嗎?”


    “不…曦兒不是這個意思啦。”公主有些驚慌失措,“你來也不打個招唿,我這正在招待幾位新認識的朋友呢。”


    “嗬嗬,平時你可不是這樣,莫非是有了新朋友就把我這個當哥哥的給忘了?”公子信眼角瞥向司空破等人,他自是不感意外,隻是無心和天澤他們沒想到舞陽公主和趙信如此親密無間,就連稱唿都是直唿芳名。天澤暗忖原來公主小名也叫曦兒,隻是不知和雲夕的夕是不是同一個字。


    未等公主介紹,司空破起身施禮道:“偃造局司空破見過公子。”


    公子信再次細細打量站在麵前的這個男人,對方臉上布滿了歲月雕琢的溝壑,每一道紋路似乎都在訴說著過往的風雨與滄桑。顯而易見,這是一位曆經過大險大難的硬漢,不禁在心底暗暗責罵起韓千乘,若非他行事欠缺考量,自己又怎會在此時此地,與這樣一個背景複雜的人物不期而遇。


    “原來是司空大師,久仰大名!早就聽聞司空府有位奇才,擅於機關偃術,信命人多次登門拜訪卻未見其人。夫人說大師已出門遊曆多年,沒想到今日得見竟在自家妹妹府上。我說曦兒,你可比哥哥有福氣多了,嗬嗬。”公子信神態沉穩,言語間頗有氣度,對司空破的一番恭維,也令後者對其另眼相看。


    公主苦笑道:“信哥哥原來知道司空先生啊,那就省得我介紹啦。不過曦兒這裏還有幾位其他朋友,也給你引薦一下?”


    “哈哈,哥哥剛進門時,就瞧見這幾位少俠,個個英姿不凡,不用你說,我也得見見不是?”


    公子信大步向前,先做自我介紹,無心和天澤等人各自迴禮並自報家門。趙舞陽這才詢問道:“信哥哥這麽晚了,還趕到公主府,莫不是有急事?”


    公子信早有預備,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十分別致的物件兒,笑道:“你說對了,十萬火急之事,看看這是什麽?”


    公主頓時眼前一亮,驚唿:“這是…璃國的紙竹鳶!信哥哥,你真的給曦兒找到啦。”


    公子信得意地道:“那是,哥哥什麽時候答應你的事兒沒辦了,這迴你還說我沒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嗎?”


    趙舞陽此刻高興得像個小孩一樣,仿佛忘記周圍有其他人的存在。那紙竹鳶本是一個月前過生辰宴時他想要的禮物,是可以飛行的竹鳶。趙信答應過要給他弄一副,隻是這東西十分難得,非能工巧匠不能雕刻。雖然是竹子製作而成,但巧就巧在這竹子本身的份量,如果太重,鳶是飛不起來的,也隻有璃國才能找到薄如蟬翼的竹子,經過打磨就像紙片一樣,因此得名紙竹鳶。


    公主恰是花季少女,自然是喜歡得很。


    她眼中開始泛起淚花,凝噎笑道:“嗯…信哥哥還是疼曦兒的!”


    公子信道:“怎麽還哭上了呢?哥哥最疼曦兒了!乖…別哭了啊,這裏還有客人呢。”


    如此動情的一幕被眾人看在眼裏,誰能想到王家公主也是性情中人。


    而無心頓有所悟,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是凡人一個。那趙曦舞陽此時的眼淚不僅是被公子信的禮物關愛所打動,也是心中即將要麵對艱難抉擇的痛苦體現。


    公主抹幹眼淚,連聲說道:“曦兒可不是愛哭之人,隻是今天太高興了,既結識了新朋友,又收到信哥哥的禮物,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痛飲一番?來人,速將本公主埋在後院的狀元女兒紅取出來,今天要與各位不醉不歸。”


    公主命人取酒,公子信正有此意,今晚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拖延公主和她的朋友,沒有什麽比喝酒更合適了。


    這一夜,公主府上燈火通明,眾人高歌暢飲,喝得天昏地暗,直把公主雪藏的幾壇女兒紅喝了個精光。公子信還特意安排手下舞劍助興,輪番敬酒,少年美酒佳人作伴,好不逍遙痛快。除一人之外,紛紛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就連不會喝酒的雲夕,也是入鄉隨俗醉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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