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克酉閂城的第三天,王偉像前兩日一樣,四處抓舌頭。葉晨和郭金貴一樣,都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彼此都在瘋狂打探對方的消息,也在盡力防止自己的消息被對方打探。雙方互相博弈,一轉眼,葉晨在此地已駐守將近五日。


    從時間上算,葉晨到達酉閂的時間,和郭金貴兵臨朱雀的時間差不多。汪一坤這老小子還算老實,每日都有從當輝方向送來的糧食,雖然不多,足見其歸附彖國的態度。


    據葉晨獲得的情報,朱雀的戰況並不正常,時而大張旗鼓攻城,時而拔營而走的樣子,當然也有真實的後撤,但撤不得十幾裏,又重新駐紮,一副不像要攻城又不像要撤走的樣子。離軍的表現令人不解,郭金貴似乎並不太關心後路被抄的問題,更令人不解的是,對方好像根本沒有糧草方麵的擔憂。因為這麽些天過去了,郭金貴要是還不知道葉晨奪了酉閂,豈不是成了糊塗透頂的豬頭將軍。


    葉晨攻占酉閂時,保密工作做得很仔細,按理說,前方大戰,離國的物資應該源源不斷的向前線輸送,明明是一座有著咽喉要地性質的城池,偏偏平靜得像一座被遺忘的邊城。將近五日之間,雖然幹掉了一支由北而來的運糧隊伍,但規模並不大,所獲物資不算少,糧食占比卻不高。


    奪城時府庫內不多的糧草,加上可有可無的輜重部隊,讓葉晨警覺起來。第一,離國的郭將軍肯定不是豬頭將軍。第二,對待汪一坤,或許並不應該像虞昊說的那樣,“勿生猜忌,徒增是非。”每天送來百十石糧食,卻不曾與離國廝殺。


    想到此處,葉晨幾乎可以斷定,事情不妙,但問題究竟出在什麽地方,葉晨一時還不能參透。


    葉晨立於城樓之上,遙望著南麵平靜的官道。涼風陣陣,頭上的白色的孝帶不時在眼前飄舞,當葉晨捉帶於掌細細思量,頓覺惡寒侵襲,險些再次栽倒。事情若真如此,大軍的處境可是謂不妙。


    很快,葉晨的猜測就得到了驗證。魏翔從朱雀發來的消息顯示,汪一坤也在向郭金貴運送糧食。至此,葉晨不得不重新劃分敵我,並計算戰場實力的變化,然後製定新的策略。這些都不是最困難的,最困難的是,葉晨需要的策略,不能局限於戰場的勝負。


    當前局勢迷離,葉晨十分珍惜能夠獲得的每一個信息。魏翔既然從朱雀發來這樣的信息,葉晨自然會無條件的相信。隻不過這種規模的信息,可以提供事件參考的依據,卻不能完整描繪事件的全貌。汪一坤到底打的什麽算盤?還有郭金貴,他又打算怎麽解決身後彖國這幾萬兵馬呢?


    正思量間,小校稟事,中霄來人報信,以及中霄來人報信。


    第一個報信之人,乃是朝廷兵部信使,為葉晨帶來朝廷對戰況的關切和期望,順便帶走葉晨對當前戰況評估與匯報。第二個報信之人,雖同樣來自中霄,卻是一身江湖行頭。此人葉晨並不認識,但葉晨認識對方展示的一黑一白兩枚棋子。


    此信來自黑白子,看筆跡應該是金無海親手寫的,至於內容,就更加讓葉晨有些琢磨不透了。金無海來信一共八字:“不可勝甲,不可戰乙。”金無海安排人跑這麽老遠,肯定不是來關心葉晨是否吃得飽穿得暖,文中的內容太過隱晦,自然是為了安全,也恰恰是這個安全,讓葉晨警覺起來。相比之下,信中“甲、乙”所指,反倒不太糾結了。


    經過再三思慮,為了弄清楚這片戰場上大家的想法,也順便效仿效仿汪一坤和郭金貴的謎之操作,葉晨下令大軍出城,在酉閂南麵運動。而自己,則有必要借用一下汪一坤與郭金貴的曖昧,去驗證心裏的一個猜測。


    於是,天龍陸上足以載入史冊的神奇一幕又發生了。在酉閂、上積、當輝三郡地界內,聚集了三股來自不同方向的作戰力量,他們時而進行戰術運動,時而進行戰術休整,但就是不動手。葉晨的理由很簡單,分不清誰是甲、誰是乙,那麽幹脆不動手。為了能夠不勝,葉晨同時也希望汪一坤和郭金貴不要向這邊動手,免得自己一不小心獲勝,反而壞了大事。閑暇之餘,葉晨也試圖揣測一下為什麽不能勝甲,也不能戰乙,但終是徒勞。


    三路兵馬就這麽僵持著,彼此也都能看出其他兩股勢力下定決心要過苦日子的決心。漸漸地,汪一坤也不再給別人送糧草,葉晨則與郭金貴達成了某種默契。那就是,葉晨靠打劫離國的糧隊為生,郭金貴則靠打劫彖國的糧隊為生。這兩家不但彼此打劫,還形成了不奪車馬,不傷運糧人的高尚行為,糧隊也照樣送糧,就像葉晨要是某天打劫不到離國的糧隊,那麽離國的兵馬就會挨餓似的。


    來自中霄的作戰督促越來越頻繁,口氣也越來越嚴厲,葉晨算是明白了,隻要這些督促一直發生,那麽自己就能一直安全。


    時間很快,就來到了898年的春季,葉晨也驗證著自己先前的猜測。


    汪一坤雖然接受了彖國的爵祿,但兵權在握,並未真正歸服。彖廷模糊的態度和陰晴不定的誠意,讓汪一坤覺得,無論自己坐擁兩個還是三個郡,獨霸一方肯定比俯首稱臣更劃算。因為,俯首稱臣的最壞結果,與獨霸一方的最壞結果是一致的,但兩者的最好結果,卻有巨大的差別,其中所謂的生死概率,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真正的有效概率。


    經過反複滲透和查探,郭金貴又與汪一坤完全不同。離國下達的命令也十分有趣,居然是“相機行事”,基本可以理解為:國土防禦是基本條件,更要結合實際情況,找機會去進攻,無論消滅敵人的主力也好,攻克敵人的城池也好,由前線主帥自行決定。不得不說,郭金貴也是相當有頭腦的一位戰略家,他算定了汪一坤,又算定了葉晨,然後自己向朱雀進攻,形成在外的孤軍,既可以真正實現“將在外”的指揮自由,又可以在情況不利的時候,進行棄暗投明、甚至割據一方的瘋狂操作。當然,郭金貴這麽盤算,也是有其充分條件的。離國正麵與彖國對抗的話,結果幾乎沒有什麽懸念了,所有人都應該為自己打算一下,尤其是對“家族”和“所謂國家”有著充分認識的既得利益者們。


    可以說,葉晨現在所處的這一片戰場,三股勢力中想法最簡單的,除了自己,再無他人。雖然葉晨也在努力向相對複雜的考量靠攏,畢竟,薑還是老的辣。如果說金無海特地從中霄發來的信,引發了葉晨的思考,那麽,虞昊從中霄發來的督戰令,則是不斷地驗證著葉晨的推測。


    誰說,這個戰場上,就隻有三股力量呢?當葉晨明白,這個戰場的力量可能會小於三,更可能遠不止三的時候,葉晨就已經開啟了新的成長。


    在兩個多月的默契對峙之後,所有人都期待的變局,似乎是來了。在北線,彖國從北霄出動的勁旅,突破了離國的防線,使得離國整體的防禦情勢急轉直下。彖國北線掛帥的,正是詹天齊。或許是剛剛加入彖國的緣故,詹天齊這樣的表現,幾乎是必然。雖然此時大家更關注的,不會僅僅是詹天齊一人。


    突破離國的防線後,詹天齊麾下大軍沒有步步為營,而是兇猛地向泰郅突破。或許詹天齊覺得,戰爭的進程如果太過緩慢,會淹沒掉來之不易的勝利光輝。又或者,自己的戎馬一生,從來沒打過這麽酣暢淋漓的仗,攻克泰郅,那可是埋在詹天齊心裏幾十年的夙願,更是天齊兵桟每一名老兵的共同誌向。


    葉晨這邊,堆積的督戰令變成了問罪旨。前來接替葉晨的,是老友馬元齋。按照問罪旨的要求,葉晨因怠慢軍心和貽誤戰機,將被直接押往中霄。就算能夠到達中霄,輕則打入大牢,重則滿門抄斬。


    葉晨在彖國乖巧了許久,這次的表現多少有些出人意料。葉晨親自寫下了伏罪書,並要求戴罪立功,在酉閂前線,馬元齋或者軍中的什麽大小將官,就算聖旨在上,也根本不會為難葉晨。最終,葉晨將問罪旨看作了上方劍,單槍匹馬北去,要往蒼滄,去與離生門,了卻江湖上的恩怨,為了葉崇和許多許多的人,也為了自己。


    葉晨牛性一上頭,熟人通常是不會阻攔的。王偉決意帶領弟子規同往,遭到葉晨的嚴厲拒絕,因為,葉晨現在做的事,算不算戴罪立功不好說,欺君和謀反,已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如此嚴酷的情勢之下,就算與葉晨稱兄道弟,都是極度危險的。


    王偉苦勸無用,隻得提出無法迴避的那個現實:“你想清楚這樣做的結果了嗎?”


    葉晨不語,但肯定的點了點頭。


    王偉接著道:“你可以生死看淡,弟子規可以生死看淡,但是生死看淡,不代表犧牲都是有意義的。”


    葉晨撇眼看了看王偉,然後說道:“我向北去,或許正是為了尋找避免犧牲的方法,別忘了,我是葉晨。”


    在葉晨的命令下,水影營留下大半,聽候馬大帥的調遣,繼續完成葉晨沒能完成的任務。水影營留下這大半的人,已是葉晨的極限。當年王偉全心追隨葉晨,不為榮華富貴,不求功名利祿,隻因葉晨與離生門同樣有著不共戴天之仇。葉晨要和離生門死磕的目的不假,王偉牛性上頭則真得不能再真。這一次,就算是去赴死,王偉也絕無絲毫含糊。


    萬般無奈之下,葉晨將伏罪書交與來使迴彖廷交差,自己則帶著十幾騎大搖大擺的乘馬北去。唯獨剩下來使在風中淩亂,虞昊盛怒之下,或許依然會舍不得殺掉葉晨,但肯定不會顧慮一個負責跑腿,傳遞書信的無名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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