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趙翯的死去,簡國的一切,似乎逐漸恢複了往日的四海升平,就連整個天龍陸,都顯得不那麽躁動似的。而平靜的表象下,則是另一場風雨的醞釀。


    冉國自從遭到離國突襲之後,領土被一分為二。朱雀城以東,是在簡國作戰失利後流亡的鄧之曦;朱雀城以西,是在簡國作戰時提前跑路的汪一坤。目前的形勢有些怪異,離國軍隊占領朱雀之後,並沒有急於追擊或者消滅冉國剩下的作戰力量。突然的偃旗息鼓,肯定不代表離國對冉國廣大的土地失去了興趣。相反,邢任十分清楚,急功近利通常是大敗虧輸的主要原因,要想穩穩當當的將朱雀以西的巨大版圖劃入離國疆域,還需要許多條件的完備,其中一個,就是國家周邊環境的穩定。對於離國而言,恆國和容國基本搞定了,做為天龍計劃的共同參與者,簡國沒有對冉國領土發動攻擊,實在大違常理。此次離簡兩國的合作,雖是百年來破天荒的舉動,兩家首腦卻默契十足,一舉幹殘了冉國。


    天龍計劃一切進行順利,到了享受紅利環節突然停下,豈不可惜。為了除去心中的顧慮,加之時間緊迫,離國請動龍氏從中傳話,並與簡國約了賭賽。


    簡國突然發生的變化,不但讓景衝有些應接不暇,也使得離國警惕起來。簡國諸事紛亂,景衝當即滿口答應下來。簡國出兵攻擊東南方向的鄧之曦,離國則從朱雀向西,打掉汪一坤。天龍計劃的收獲滿滿,看來早已滿足邢任的心理預期,邢任更加大方的將朱雀城做為天龍計劃收尾的籌碼。


    兩家賭賽的大致內容,葉晨理解得很清晰。冉國的一切都成為曆史之後,哪家消滅冉國的效率高,便得朱雀,立秋之前,若兩家均達到戰略目的,則離軍讓出朱雀,將此城定為中立,以示兩家盟好,及共分天下之誠。東平關以及北霄的歸位,對於兩國都是一劑強力的定心丸,但是,如果離國大軍傾巢而去,簡國的態勢又以收縮防禦為主,那就太不正常了。所以離國會邀約簡國一起出兵,大家的刀都伸出去了,在彼此都能看到的地方,這樣一來,彼此都安全。


    冉國主力在攻擊簡國時盡沒,元氣大傷,一時半會兒怎麽恢複得過來。加上離國突然發難,國都朱雀陷落,百官或死或降,鄧睿不知所蹤。汪一坤和鄧之曦兩人,一東一西各自為陣,全天下都看得出來,此時冉國的政權,無非在苟延殘喘而已。


    離國的兵馬,已有將近半數打到冉國去,現在既然按兵不動,簡國勢必要響應一下的。簡國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南下統兵的人選了。無論軍心士氣,給養或者裝備,簡國全方位占優,兵力和精銳程度更是碾壓冉國那些老弱殘兵,兩軍若接戰,簡國必以摧枯拉朽之勢。


    葉晨怎麽也沒想到,這麽便宜的事情,落到自己頭上了。像葉晨這樣聰明的人,當然不需要景衝贅述其中利害。但是景衝也是萬萬沒想到,葉晨狗膽包天,如此天大的美意,居然拒絕掉了!


    葉晨拒絕帶兵南下,而且想都不想,理由還不算太過牽強。其實葉晨說得在理:“閣老明鑒,小葉主要是擔心與彖軍在戰場上相遇,屆時人情舊故放下不說,自己親眷還在彖國手上,若為一己之私讓我國蒙受損失是為不忠,若為國家而不顧妻子死活是為不義。既然左右都是錯,那還不如當幾天市井匹夫,或者山林野人也行。”


    這番話一出口,差點把景衝胡子都氣歪了。若不是景衝真的看中葉晨,這種托大之徒有多少,那便殺多少,殺了又何妨。景衝本來還想再質問一番,‘不是有十巳之名給你擋著嗎?’話到嘴邊,硬生生吞了迴去。誠然,當初葉晨拜入景府,也正是考慮到將來會發生對彖國的行動,不方便以葉晨之名行動時需有個遮掩,才煞費苦心讓葉晨又戴麵具又易容,連嗓音都沒放過。這麽多保險工作都給上了,到頭來,這家夥居然不肯對彖國出手。更可氣的是,這葉小子拒絕也就罷了,還掂聲氣。


    “市井匹夫和山林野人?”景衝明顯不悅,話音中帶了一絲寒意。


    葉晨發覺自己失言,然而覆水難收,此時不敢再言,隻是一拜,心中默禱今日能夠幸免。


    “那麽,老夫何不成人之美,市井匹夫和山林野人並不適合你,你去光華寺禁足反省些日子,偌大個萬言齋,總有適合你的地方。”景衝說完,拂袖而去,就像葉晨剛才拒絕帶兵南征一樣幹脆。


    葉晨驚出一頭冷汗,不知道為何是光華寺,恭恭敬敬的應承下來,認錯的態度還算合格。景衝沒說讓葉晨剃度出家,已經是莫大的寬容了。今日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以後肯定還有機會,眼下忍一忍也是必須的,千不該萬不該,口舌之快是真要不得,不帶兵就不帶兵嘛,好好說話,也不至於觸怒景衝。


    葉晨連帶兵出征的命令都可以拒絕,當然也可以拒絕這個所謂的禁足反省,但完全沒有必要。每天上朝做做樣子,還要每天到景府報到,這樣的生活風格完全不適合自己。離開景府之後,葉晨也沒耽擱,迴去收拾幾件衣服,和釧叔釧嬸打個招唿,就往光華寺禁足反省去了。既能不去那些為了做樣子的而不得不加入的活動,又能不受個性放縱的累,還能參研妙法修習武功,何樂而不為。


    其實還沒到光華寺,葉晨就開始反省了,不是後悔頂撞了景衝,而是後悔自己有些冒失。這一次是幸運的,對自己將來的影響應該不大。到了光華寺,葉晨向無識大師說明來意,然後便安頓下來,西院一排禪房,葉晨住在上首一間。


    此處簷牙高啄,清淨別致,無識還特意向葉晨說明了一句。當年趙擴、趙翯兄弟入寺修緣那段時光,住的便是這一間。兄弟兩住寺期間,精進不殆,持戒嚴謹,還得了無識大師所與法號,一名五戒,一名十重。現如今,曾經集簡國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兄弟兩人,已先後夭折。隨著兄弟兩人從曆史舞台上的消失,簡國則走到一個路口,頗有些進退錯,不進退也錯的尷尬。


    既來之,則安之。葉晨行事向來磊落,如今禁足自省還能住在當年天子住過的禪房,心中甚慰。迴首遊曆天龍,曾幾何時有過現在這樣的機會,可以如此清淨的駐留於沙門。葉晨本也是惜福之人,每日聽經聞法,自得法喜充滿。心一靜下,也就一兩日時光,《心經》居然記下了,偶爾自查,居然真的背誦自如。


    又過幾日,葉晨渾然忘了寺外還有一個凡塵。於閉目凝神間,正妄圖探尋寂滅門徑,偏偏無識大師喚去吃茶。到了地方才知,原來是程高作怪。葉晨心中本就掛著些事,就算程高不來,再過幾日,葉晨也打算往兵科一敘。莊嚴國土之上,兩人就真的吃茶,葉晨問到了自己想問的,程高則匯報了自己該匯報的,這兩個家夥完全沒發現已經霸占了無識大師的方丈之地,而無識大師,幹脆與香客誦經懺罪去了。


    葉晨這次觸怒景衝,果然事出有因。此事說來確實有些狗血,一如滿朝皆知,統兵南征乃是一件美差,不用太辛苦,還能賺來滿滿的軍功。這樣的事,一來就落到葉晨頭上,確實不合情理。葉晨與程高敘談之後方知,這件差事一開始的時候,是落到詹天齊頭上的。


    葉晨對詹天齊拒絕帶兵南征的原因,做了好幾個假設,全都沒沾邊。如此說來,景衝對於此事判斷失誤也就不奇怪了,這已經不是能不能料到,而是屬於典型的萬一事件。當滿朝文武乃至世人全都認為詹天齊有無數的理由帶兵南征的時候,詹天齊果斷地拒絕了南征掛帥之事,毫無征兆,不合情理,不講道理。


    於是,景衝一腦門子混沌,又找上了葉晨。在葉晨這裏,景衝遭遇了傳說中的二級侮辱,明明是一件美差,卻像垃圾事件一樣遭人嫌棄。做為簡國第一號智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惑和憤怒之中。偌大個簡國,怎會缺一個南下掃蕩冉國殘寇的將領呢。除卻詹天齊和葉晨不說,這樣的將領,完全可以用一抓一大把來形容。但凡是朝廷有點帶兵打仗經驗的將軍,這次南征都是必勝之舉,再說得囂張一點,隨便叫一個朝堂之外五品的偏將掛帥,這次南征也沒有什麽懸念。


    為了此事,景衝確實挺鬱悶,葉晨拒絕的時候挺爽快,現在估計也和景衝一樣鬱悶。經過幾日佛法的熏陶,葉晨雖身處寺中,卻完美的實現了身不在寺中的壯舉,似乎以實際案例驗證了“色不異空”。還沒悟出點什麽,又見景衝造訪。景衝當然不可能是來看望葉晨的,簡國的新舊兩位能臣隻是打了個照麵,葉晨不卑不亢,表現得像是有人很急於求他出山似的。


    葉晨寸步不離光華寺,卻不曾放過天下事,不知不覺間,竟然發現了景衝和詹天齊之間發生的一些微妙變化。這兩位令列國最為忌憚的文武搭檔,在一些事情發生之後,顯然已不再是曾經的鐵板一塊。


    在這個動亂紛爭的年代,同一件事情,對於列國來說,一旦帶上“積極”和“有利”的標簽,那麽對於簡國,一定不是什麽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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