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計劃中的博弈,除了那兩個老家夥,試問天下還有誰,玩得起這局棋。棋盤中的勝負著實精彩,而棋局終結時,卻是棋盤外吃瓜的人丟了性命。


    北麵的容國,其位置與南方的冉國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北方相對荒蕪,不如南方水道縱橫、氣候宜人,關鍵是種啥都好活,還動不動就豐產。說起來,冉國也真夠倒黴的,一年多前還在攻城掠地,好不容易找到了做大做強的感覺,轉眼就成了別人釜中羹。


    葉晨剛得知這個計劃的時候,還以為金無海在做某種試探。反複與金無海確認之後,確實驚得一愣一愣的,還多次尋機與金無海推敲計策的可行性。其實可行與否已經不是葉晨夠資格判斷的,關鍵是推敲計劃執行中可能出現的一些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比如離簡兩家貌合神離怎麽辦,另一國能不能應對;又比如,冉國不中計怎麽辦。葉晨也沒想到,似乎總能有說得過去的緣由,能將計劃繼續推演下去。如今事情近了尾聲,葉晨順著兩個老鬼的思路,以不同的角度,想去嚐試“決裂”的玩法,豁然明白,這局棋若是真的出現決裂的情況,乃是鷸蚌相爭之果。是以,即便在何雲峰死了的情況下,兩邊的配合依然十分精準,硬是玩廢了冉國。至少在接下來的分贓環節,離簡兩家,依舊會同心同德一段時間,直至固化了勝利成果。等列國明白過來,想做點什麽的時候,舞台上表演的,已經是另一部戲了。


    葉晨轉而發現,到了那時,離簡兩國,就更沒有理由相互攻擊了,東邊的簡國收拾東邊,西邊的離國收拾西邊,還真是把天下分得勻勻稱稱。兩個老家夥,要是年輕的時候不慪氣,早用此計,天龍陸早就一片太平盛世之相了。


    當然,離簡兩國因為有此一計,便能一直同心同德下去的話,也太過孩子氣了,根本就是對權謀和政治的無知。


    收拾完冉國之後,簡國找離國分地,裝模作樣攻打北霄,然後就像當初莫名其妙丟了北霄城一樣,又莫名其妙的奪迴北霄城。離國也一樣,找簡國分人,然後同樣莫名其妙的奪迴東平關。但是,在何雲峰已經死了這件事情上,葉晨覺得,景衝做得並不厚道。十一士曾有消息傳到葉晨這裏,就是簡國假意與冉國和談那個時間點前後,景衝也向彖國派遣了特殊的使團。當時看來,簡國與彖國走近些,並無什麽不可,彖國可以作為簡國的保險手段,防止離國主動決裂。


    現在看來,似乎就不是那麽迴事兒了,簡國也可以唆使彖國,在冉國最虛弱的時候西進。整個計策中,本來隻存在簡國與離國之間的利益分配,並不涉及第三對象。若彖國發現冉國空虛,於是亂中取利,這一部分利益,屬於天龍計劃之外的權益,彖國想同誰分享,那是彖國的權利。要是實在不願分享,膽敢獨吞的話,豈不是向列國示威“來打我呀”。那樣的話,景衝更加樂見彖國作死。不過,彖國好歹也是從不死不活的三流國家,一躍而起的希望之星,人家本來就是信息戰和情報戰的高手,發覺冉國空虛,順便搞點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離國與簡國,若一直真誠相待,自然是二分天下的大局。若景衝有其他的打算呢,實際情況是,同樣沒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證明,邢任不會有別的打算。葉晨暗中安排了十一士的人手前往近陽,便有打探彖國意圖的考慮。


    正所謂兵敗如山倒,從東平關下潰逃的冉軍,綿延百裏,終無法逃脫簡國的追擊。此役,簡國俘虜冉軍十三萬有餘,一鼓作氣,以雷霆之勢,克複牢哀山以北諸城。轉眼冬雪紛紛,行軍愈發艱難。


    牢哀山脈以南,浦陵、南坪兩城實為要衝,南坪已降,唯浦陵一城未克,卻能阻簡國數萬精銳不能繼續南下。就算景衝無意攻入冉國,但也無意失去簡國的一城一地。十巳奉命再次南下,需盡複簡國疆域。


    葉晨至浦陵城下,簡國大軍裏裏外外圍了好幾重,城池內外,卻是涇渭分明,一冉一簡。大軍已圍城數日,每日力攻而不克,再這麽圍下去,南霄城下的上演的困局,將在此重現。簡國也不能老這麽耗著,現在才剛進入冬季,大軍這麽一直耗下去,於簡國大不利。此地為冉軍北進屯糧之地,就這麽耗下去的話,就算葉晨的部隊把簡國吃空吃盡,浦陵城中的糧草,依舊充足。但若強攻,幾日下來,除了損失慘重,力攻並無成效。


    葉晨第一想到的,當然是弟子規,一次周密成功的夜襲,便能解此難題。現在身處簡國,並不具備進行非對稱作戰的條件。本來可用天燈及火炮攻城,當時景衝催得急切,就算手裏有這些東西,也沒有使用這些東西的專業人士,若現在去請調,一來一迴,豈不是貽誤了軍機。


    原來還以為,冉國已潰不成軍,殊不知還有浦陵城這樣的硬骨頭。再問攻城將帥,這仗打得糊塗,連對方坐鎮將帥是誰都沒搞清楚。葉晨心裏清楚,簡國向南邊輸送的糧草不會太多,若不能盡快收複疆土,且不說軍功泡湯,不被冠以貽誤軍機之罪,就是朝廷開恩了。從某個角度來審視,或許這根本就是景衝特地下發的另一次考驗。若是百煉才能成鋼,那麽少曆練敲打一次,也終還是鐵。


    不爽歸不爽,該幹的活還是要幹好。十巳將軍故技重施,鎮南將軍大旗一揚,帶兩個小校跟著,親自到城下喊話。對方還算禮遇,沒有還以箭雨,隻是迴以訕笑,搞得葉晨小有幾分不悅。


    如此一連三日,簡國兵馬沒有攻城。十巳再到城下,對方居然有了迴應。雖然需要仰視對方,葉晨還是認了個清楚。鎮守浦陵的將領,不是冉國朝堂威風八麵的的武將,居然是鴿派的施需田。果然應證了那句話“將有必死之心,士無貪生之念。”管你文官武官,隻要到了不怕死的境界,這哀兵的戰力,同樣不可估量。


    葉晨此時想起了李永孝兵書中,關於哀兵的後半句。“哀兵者,退絕則死誌,尚若一餐之足,可敵百夫。”浦陵城中,那可是一城的哀兵,還有或許能耗到地老天荒的糧草。兵書有雲:“最下攻城。”現在,還遠不是葉晨擺譜的時候。


    第四日,葉晨寫了書信,射上城去,邀請施需田一會。對方也不含糊,幹脆邀請十巳上城奉茶。正門當然沒法走,葉晨帶幾名親衛,扛了兩把梯子,第一把架在護城河上,第二把架到了城牆上。好端端一個將軍,硬是裝得像個文官似的。按原來施需田的建議,城上會放個簍子下來,像販賣人口似的,葉晨蹲進去,然後以絞盤把人吊上城去,無論葉晨還是十巳,當然不能允許這沒沒麵子的事情發生。


    葉晨隻身赴會,連個兵刃都不帶,也不是什麽藝高人膽大。以葉晨對施需田的了解,對方並非下作之人,不用刻意以小人之心猜度。隻是城牆下那叫一個熏,幾乎讓人眼睛都睜不開。


    為了不讓簡國的使者產生些不必要的擔心,奉茶的地方就在城樓上。冉軍對葉晨的防備算不上嚴苛,並表現出基本的尊重,想要展開外交,看來葉晨還得等一等。城牆上站滿了精神飽滿的士兵,還堆放了許多應對攻城用的投石、擂木,每隔一段距離還有沸釜、油罐。就是這些東西,讓簡國攻城的部隊損失慘重,士氣打擊也很大。上一刻你才見到有人被滾燙的液體澆熟了,下一刻另一邊又有人渾身是火的慘叫,直到被活活燒死。這還不是最絕的,守城的冉軍當然不會用清水燒開了澆下,城上澆下的滾燙液體,通常呈黃色,異味濃重。被燙傷的士兵,創口很快就會腐爛,並進入高燒狀態,很快就會喪失作戰能力。如果那一釜正好沒燒開,攻城的士兵就是幸運的,洗一洗依舊能跑能跳。


    比起上次相見,施需田滄桑了許多,高冠博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甲胄。儒生的氣質隱而不發,眼神和冷峻的麵容,隱隱散發著殺氣。


    施需田或許巡城歸來,一行人麵上微有疲色,前麵幾位,口唇似有些幹裂。施需田也不廢話,看見城樓上這個簡國裝束的將軍,隨意抬手作揖,腳下卻不停。待到了桌邊,倒了幾碗水,叫身邊幾個將官自便。


    幾位將官也不講什麽虛禮,上來一人一碗喝幹,不夠的自處,有的喝了幾碗,匆匆忙忙順階下城公幹去了,有的則往旁邊一站,明顯是護衛著施需田。


    “閣下就是十巳,十將軍嗎?”施需田一屁股坐到上首的椅子,順勢抬手比了比,招唿這位簡國的客人就坐,葉晨點了點頭。


    對方接著道:“將軍身為南霄郡守之尊,竟能以身犯險,著實令人欽佩。”欽佩之餘,施需田給葉晨倒了碗水,所謂奉茶,也就是說說而已。一壺清水,何須強分主客,你死我活的戰爭狀態下,這已經是不錯的禮儀了。


    “十將軍軍務繁忙,不辭辛勞到此,必有要事,直言即可。”施需田雖不冷不熱,說得還算客氣,也算是給足了麵子。兩軍交戰許久,突然開始交流,如今簡國占盡優勢,不是來勸降的,難道還會來投降不成。


    葉晨迴了個笑,“在下不才,想與將軍換些信息,咱們彼此說得通透了,施大人再做決斷不遲。”


    聽對方這麽一說,施需田似乎有些興致,說道:“十將軍不以真麵目示人,莫非臉上有傷?”


    葉晨一聽有戲,隨手摘下了麵具,“施大人見諒,我也不喜歡這玩意兒,實乃身不由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龍緣法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涅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涅一並收藏天龍緣法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