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到了萬言齋,未見胡忠賢,葉晨料定這廝又幹什麽壞事兒去了,原來是入宮請旨。因列國使臣多有獨到見解,不集萬家之言,怎示簡國之威德於天下。於是,胡忠賢明顯放慢了列國使臣瞻仰萬言齋的速度。隻要管好了自家人的口,多聽別人來說,對於萬言齋肯定是有好處的,萬言齋得了好處,不就是簡國的好處嗎。


    所有人各得其所,隻要不出此園,隨興玩賞。葉晨跟著葉崇草草繞了一圈,小的院子,池邊立個亭,和風徐徐,流水潺潺。大的院子綠樹成蔭,可容百人寬座。不一而足,“文科”一園裏外,竟有十幾進院子。


    虞卿蘭能舞善樂,與樂師調音擺譜,品弦論器去了。難得閑暇,虞喆見鄧之曦與長者弈棋,幾子落去,居然邁不開腿。一國太子,必文武兼具,對方讓鄧兩子,不失風範,亦顯國手之能。魏翔在虞喆左近找塊草地,躺下小憩。


    隻有葉崇和葉晨,兩個粗鄙野人,吟詩不知頓挫,填詞分不清陰陽,執豪如持棒,研墨如搗醬。睡去就起唿嚕,不睡又時光煎熬。索性找來將棋對殺,看得旁人連連搖頭,兩局未終,觀者盡散。


    散了也好,葉崇一個眼神,葉晨一把抓了幾個棋子往懷中一塞,兩人已越牆而去。‘小怪我又不是來坐牢的,你說不讓出,我就不出嗎?’


    葉晨一落地,懷中的棋子就滾落兩枚,葉崇一臉的鄙視,師徒倆卻嚇到了對麵的人。“胡兄弟!”不是胡砥還能是誰。還穿著那身破舊的簡國朝服,另外一人一身粗麻,一看就營養不良,瘦瘦的,把葉氏二怪打量了一遍,二話不說轉身跑了。


    葉晨正要敘話,胡砥作揖告罪“二位將軍對不住,我和阿腥還有話說。”轉身也奔著去了。


    這個阿腥定是胡砥線人無疑,隻是為何出現在這裏,葉晨也沒心思琢磨。師徒二人正要將這沒來過的園子遊曆一番,那邊跑來一幫雜役模樣的人,口中唿喊“抓賊”,一個個手持棍棒已將兩人圍住。


    隻見葉晨一臉驚愕,指天大喊“飛碟!”


    這幫雜役迴過神來,兩人已不知去向。莫說一幫雜役,就是萬言齋裏的人,又有幾個知道“飛碟”者何物。葉晨一路與葉崇聊著飛碟,不知到了何處。隻聽得孩童咿咿呀呀背誦詩文,葉晨探頭看了看,一間學堂,還算氣派。正看得出神,衣裳被人一拽,葉晨差點反手就是一掌。


    “大哥哥,你的棋子掉了。”聲音很甜,一張天真可愛的臉,一個女童,頭上梳得一對小抓髻,年紀竟與李永孝之女相仿。左手拽著葉晨的衣服,右手掌中托著葉晨掉了的棋子。


    葉晨把棋子揣入懷中,不知何故,卻想起了居於弘遠李府的光景,朦朦朧,暖融融。“真乖,謝謝你。”


    這些動靜,早已為裏麵的先生查知。“你是何人,來此何幹?”先生出堂往葉晨這邊走了兩步,雙手負在身後,握著一柄沉沉的戒尺,中年模樣,微微有些發福。看著這兩個陌生的人,止住了腳步。一身朝服,頭上不係冠,白色方巾。顯然這裏是萬言齋某科。


    葉晨無意生事,迴了一句:“奉泰安侯之命,巡查院落,擾了先生教學,望請見諒。”


    先生哼了個鼻音,又來責備給葉晨棋子的這名女童。“龍櫻,你去茅廁這麽半天也就罷了,卻在此與生人廝磨時光,為師平日是如何教你的?”


    “龍櫻知錯了。”小女孩抬起手,低下頭緩緩走到先生跟前。頭很低,左手已緊緊握成小拳頭,看起來很緊張。葉晨此時方注意到,那個小小的巴掌,有些紅腫。看來這個孩子,今天早已挨過先生的板子了。


    那柄戒尺莫說打在這小女娃的手上,就是打在葉晨的手上,葉晨也會叫痛。一板清脆,小女孩一聲未吭,二板落下,戒尺卻打在了葉崇的小臂上。“這娃娃尚小,先生留情。”


    “本夫子上朱下賢,半生苦讀聖賢之書,哪輪到你們說規矩了?”連家門都報出來了,一副不服文鬥的架勢。


    葉晨哪裏去理會,上前蹲下,輕輕壓下女童的手,“別哭了,我給先生求求情,進去吧。”小女孩已嚇得發抖,還是低頭站在原地。


    “由我代她受過,懇請先生息怒,請吧。”葉晨還是很替眼前這個孩子著想,伸出了自己的手,就等先生落尺。


    先生臉色不太好看,正如其所說,教了半輩子的書,哪裏見過如此無理之徒,居然有人敢阻止當先生的懲戒學生。而且這裏是萬言齋的學堂,萬國師道之風範,豈能由這兩個渾人壞了名聲。但自己手中的板子,肯定奈何不了眼前的兩個莽夫,剛才那一板下去,就震得自己虎口發麻。遂向小女孩斥道:“龍櫻,若不是你父親奉禮苦求於我,一介商賈之女,焉能入我門下!你走吧。”先生一甩袖子,自己進去了,裏麵的孩童依然念誦著聖賢的教誨,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小女孩急了,若是被先生趕出學堂,如何見爹娘。一抹眼淚,衝到先生身後,又伸出了那稚嫩的小手,依舊低著頭,左手的小拳頭,攥得更緊了。其實孩子也怕疼,但是如果疼一疼可以解決一些自己害怕的事情,再疼也都無所謂了。


    先生倒是很高明,完全無視小女孩與葉晨,看得出套路之熟練。端坐於堂上,看自己的書,任由下麵孩子們誦讀。葉崇一個眼神,葉晨已會其意。必須搞定這個先生,否則這天真燦漫小女孩今後有受罪的地方多著呢,找借口打板子不說,眼前展現的“冷處理”,在中土可是有專業稱唿的----冷暴力。


    既然都是暴力,葉晨直接一些又何妨。葉晨上前附耳與先生說了幾句,先生聽完一言不發,隻斜視著葉晨,很明顯,心情相當不好。葉晨往先生袖裏塞了點東西,先生脈門及關節被扣,哪裏拒得過。接著,葉晨取出一枚棋子放在先生案上,隨手一拍。“啪”一聲脆響,那棋子已有一半嵌入厚實的梨木桌中。這一響,孩子們讀誦的聲音也被打斷了,一雙雙靈動的眼睛齊齊投來好奇的目光。葉崇搖搖頭,就這點功力,還差得遠呢,若是親自施為,怎會弄出半點聲響。


    先生的嘴角抽了兩下,似笑非笑仔細地看了看葉晨和堂外的怪人,強換了一副和藹些的嘴臉到:“龍櫻,迴坐去吧。”葉晨還算滿意,先生又道:“繼續讀書!”孩子們咿咿呀呀的又念了起來,龍櫻努力的念著,迴給葉晨一個天真的笑。葉晨出堂要走,看葉崇的表情,事情還沒完,轉身又抓了先生的戒尺,“那位是我師傅,平時我也很不聽話,他老人家想借你這東西用用,謝過先生。”


    既然假稱“奉命巡院”可行,葉氏二怪也不再偷偷摸摸的,幹脆大搖大擺的走在園中。


    “你和他說了什麽?”葉崇問道。


    “我說我是來送禮的,若是不給麵子,我就送他去見聖賢。”兩人哈哈大笑,又把周圍的園子遊了一遍。這一片,都是學堂,再往裏走,也有長了胡子的學生。所見無不用功,葉晨得出一個明確的結論:簡國的軟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日頭漸漸西斜,兩人繞了一大圈,從遇到胡砥的那個地方躍迴文科院落。正遇虞喆,看此陣仗,正為葉氏二怪的下落而操勞,那幾個雜役可眼熟得緊,旁邊還有簡國的兵士和兩個侯府的管事。


    虞喆自然知道越牆進來的兩位什麽性情,於是簡單解釋了幾句,人在這就行了,對於躍牆而入卻似沒看見一般。


    葉晨早已留了一手,“我們正下棋呢,天上來了個鷹,飛著就往我們棋盤上拉屎。我們氣不過,就拿棋子打它,所以就追到了那邊,泰安侯吩咐過不可離開文科院落,我們可沒打算犯規喲。”說著從懷中掏出兩枚棋子,與葉崇開始了新一輪暗器打鬆果的賭賽。那枚遞給葉崇的棋子,對方是用一塊不粗不長的木尺來接,兩人玩得很自在,眾人方散。這一日,可算是葉晨到中霄之後,最鬆快的一天了。


    晚間又會了會胡砥,葉晨方知。牆外遇到胡砥的院落,並不是萬言齋之地,而是花家的私有宅院。至於“飛碟”閃現過後,再去的地方,應是屬於萬言齋的太學一隅。虞喆特邀胡砥,明日同行,共遊萬言齋。


    “人不敬我,是我無才,我不敬人,是我無德。”彖國鶴起,也就是最近兩年的事,否則比之甄國,也好不到哪裏。經會盟一事,虞喆心中多了許多主張。簡國善於平衡列國,多交少伐,且蓄力不怠,以致如今之盛。彖國如何不能效仿,甄國再強大一些的話,與彖國一南一北遙相唿應,季國焉能繼續為禍。那時,彖國與甄國都不被欺負,兩全其美,可謂彖國大計也。


    同為太子,同為人質,同受季國欺淩。與其棄弱者與虎狼自謀逃生,不若並肩共搏,尚有生機。此時虞喆與胡砥誌趣相投,索性撮土焚香,結為兄弟,隻望他日盡展胸中抱負,開太平盛世,暨澤被蒼生。


    葉晨做個見證,自己與虞喆那繁瑣複雜的關係,再加個“拜把子兄弟”進去,彖國的史官們,非得急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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