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帝剛想嗬斥,令她少說廢話,聽得下一句目光一凝。


    他將手中的信件放在黑漆描金都承盤上,一雙清泠泠的眼便直直看向了謝如意。


    “何時?”對於旁人,他說話向來言簡意賅。


    “什麽?”謝如意麵露疑惑。


    安王看著殺神不愉的神色,連忙上前一步:“皇兄容稟,正是臣弟去信之時。”


    明熙帝起身,朝著車駕走了兩步。


    他總覺得哪裏有他沒有考慮到的點。


    頎長的身姿給人帶來巨大的壓迫感,尤其他目色沉沉,渾身漫著冰冷與淡漠。


    就如同他要殺人一般。


    聖上將手中的玉珠捏得嘎嘎作響,完全忽視了幾天慘白的麵容。


    吳中和見聖上不像再要問話的樣子,便說道:“諸位先退下吧,莫擾了聖上清思。”


    新出爐的姐弟幾人連忙發射感激光波,腳底跟抹了油一般告退了。


    聖上正沉浸在思緒裏,並沒有分去半點眼神,就算是知道也是不會搭理的。


    吳忠和靠得近,聽到聖上正喃喃。


    他有些奇怪,這世上還有陛下猜不到的事情嗎?


    跟在明熙帝身邊久了,吳中和最是清楚這位帝王有多麽驚才絕豔,多智近妖。


    “忘了皇後、母女、沉重、好動。”


    明熙帝垂著的頭慢慢抬起,手中的玉串又迴到了手腕。


    他的目光極為哀傷。


    吳中和隻看了一眼便怔住。


    此世間,唯有小太子能讓他這般牽腸掛肚。


    “你說,朕對皇後的處置是不是太清了?”明熙帝平淡地說出了這句話。


    吳中和一驚,皇後的處置聖上早有決斷,如今怎麽又覺得輕了。


    依他看來,聖上先前的處罰便已很好。


    “陛下?”吳中和喚了一聲,有些不解。


    明熙帝挽了挽衣袖,露出手中那一串花飾。他珍重地將手抬起,目光仿佛要刺入內裏。


    極致的溫情、極致的淡漠、極致的哀傷。


    聖上麵色變換幾次,才說道:“朕欲手刃皇後。”


    他要殺了皇後。


    看在孩子的麵上,他多次放縱,犯了錯隻是令他吃齋念佛。


    可聖上將所有的事串聯在一起,便得到了答案。


    傳聞,哀到極致便一夜白頭。


    痛到麻木,便選擇忘卻。


    他的孩子才四歲啊!


    便要時時刻刻麵臨來自親生母親的威脅。


    在皇後身邊的每一刻,他是否都在渴望生母能再看他一眼?


    明熙帝還知道,皇後的變化不是這一兩年。


    可他從不和皇後相處,也早知皇後喜好華衣美服。


    便以為她固態萌發而已,心中還是深愛孩子的。


    畢竟皇後也為這孩子付出許多,難道這些都是做戲嗎?


    怪不得他的孩子,什麽事都埋在心裏,總是說哭多了沒人喜歡的話。


    隻怕是皇後在他身上埋下了禍根。


    最親近、最信任的人的背叛,及冠的男子都承受不了。


    更何況一個孩子?


    這就是裕兒為何越來越懂事,越來越沉默的根源。


    明熙帝眼中泛著嗜血的恨意,他愛得如珠似寶的人,卻變成了他人謀求富貴榮華的工具。


    生母又如何?


    朕此生,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做得少嗎?


    生父與兄弟的性命,都是他親手取走的。


    朕何須瞻前顧後?


    “朕必誅殺此獠。”明熙帝


    吳中和大驚失色,皇後這又對殿下做了什麽,才令聖上連基本的稱唿也不給。


    聖上是鐵了心要一刀結果了皇後了。


    這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對皇後並無好感,可那是太子生母,若殿下知道,父子離心,才是傷根。


    “陛下萬萬不可,太子有大孝,若知此事,恐與陛下離心啊!”吳中和連聲規勸。


    卻見明熙帝閉上眼眸,哀傷地說:“裕兒將她忘了。”


    吳中和心中驚疑不定,雖不知發生了什麽。


    但皇後怎麽死都可以,卻不能死在陛下手上,他還是盡力相勸。


    明熙帝站了一會,才擺了擺手:“暫且不提,朝中與泉州動向如何?”


    吳中和深深歎了口氣,陛下是非殺皇後不可了。


    他不敢再勸,隻好一五一十地將情況告知。


    “太子出京一事,朝野上下無不知曉。泉州之人,似是驚恐無比。朝中重臣,一一送禮。”


    小太子離京四五日,泉州的官員可耐不住,上躥下跳的四處打聽。


    吳中和默了默問道:“陛下,大軍開拔,何日一舉拿下?”


    不涉及到小太子的事情,聖上還是那個冷淡如雪的君主。


    “此事不急。”


    不急?聖上是不急,可旁人都要急壞了。


    鹽礦一事涉及之人眾多,且都是富庶之地的官員,那些人裏不乏有陛下看好的苗子。


    陛下恐怕是要大開殺戒了。


    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一日兩日麵對金山寶礦,尚能抑製,日日麵對,聖人也難防啊!


    此時太子離京去往泉州,光是護衛人數便數不勝數,處處彰顯太子身份。


    陛下這般聲勢浩蕩,大抵是為了小太子的威望。


    作為大昭板上釘釘的繼承人,未來的皇帝,小太子恐怕隻以為此行是為了救百姓吧。


    明麵上說是安王玩物喪誌,惑得殿下一起出遊。但朝野上下,誰會真信呢?


    泉州的人又是懷揣著一絲期望,覺得小太子恐怕是真的遊山玩水。


    可擔心絲毫不少,他們懷疑,陛下已經知道了。


    可不管如何,誰敢朝小太子下手嗎?


    陛下既然讓太子出遊,便是明晃晃地宣告天下,你有本事動我兒子試試。


    吳中和不再深思此事,他一個沒根的太監,隻需要聽陛下的就是。


    隻是想到陛下要殺太子生母,吳中和躬身道:“陛下,老奴鬥膽……”


    “朕心中已有決斷,大伴無需再勸。”明熙帝伸出右手,將捏碎的玉珠遞給他。


    碧玉與白皙相映襯,那般修長的手看不出曾收割多少人的性命。


    吳中和閉上了嘴巴,陛下對他已仁至義盡,他可不能學皇後蹬鼻子上臉。


    他收了手串,有些猶豫道“上京那邊,對於陛下出遊,可鬧翻了天。”


    大臣們吹胡子瞪眼,直唿荒唐。


    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初太子失蹤,陛下昏迷也便罷了。


    小太子出京,大臣們都反對不已,這下好了,陛下拋下一切,追兒子去了。


    明熙帝抬頭,看著有些刺目的陽光,嗤笑一聲:“由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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