鉑西有意識開始,他的精神力反饋給他的隻有恐懼、鮮血、兇殘、暴力一係列負麵情緒。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多久,久到他氣息漸弱,精神接受了大量的負麵、暴虐情緒無法控製的衰弱下去。


    他的精神力縮迴來,再也不敢探出自己畫的安全區。


    他的安全區越來越小,他感覺自己再也沒勇氣探出去了。


    直到有一天安靜的地方出現了其他聲音,規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沉重、不疾不徐,帶著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與此同時,悠然的曲調響起,輕柔舒緩,像平緩的水霧流淌進他的精神,他慢慢失去了意識,如同睡著了一樣。


    隻微弱記得有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抱起了自己,一股溫柔的精神力纏繞上來,撫平了那些負麵情緒,緩緩和他相融。


    此後,那股溫柔的精神力再沒遠去,連帶著那些負麵情緒也沒再卷土重來。


    等他的精神力再次怯怯的探出去——


    “查爾斯閣下,醫院那邊已經做了鑒定,這是尤納斯少將於戰場上生下的雄崽,此外關於尤納斯少將的撫恤金、勳章等物品都在這裏,為表彰尤納斯少將在役十年為帝國和平所作出的貢獻,軍部一致決定授封尤納斯少將中將軍銜,我代表軍部致以最高敬意,願閣下節哀。”這道聲音如同那股溫柔的精神力一般,強大又帶著溫柔的氣息。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軍部前來慰問的軍官都隨之脫帽撫肩行了一禮。


    “辛苦元帥特意來一趟,感謝元帥能夠保下我們唯一的雄蟲幼崽,我和尤納斯感激不盡。”查爾斯掛著禮節式微笑,接過了樓見月手中的雄蟲蛋。


    樓見月微微點頭,叮囑道:“雄蟲蛋在戰場呆過一段時間,醫院那邊診斷結果顯示有些先天不足,精神受損,破殼後閣下再去檢查一下吧,此外未破殼之前盡量多使用精神力安撫他。”


    “多謝元帥的提醒和關心,這是鉑西家族的雄蟲崽,我自然掛心。”查爾斯幽綠的眼眸冷了冷,注視著樓見月的時候仿佛像極了冷血無脊椎爬行動物。


    樓見月從善如流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先行離開了,帝國會銘記尤納斯中將所做的一切。”


    查爾斯微微頷首。


    軍部長官離開後,屋子裏陷入寂靜。


    鉑西隻感覺那股溫柔的氣息逐漸遠去,連帶著那股精神力也趨於微弱直至消失,他再次失去意識。


    最後聽到的聲音是瓷器砸在地上的清脆聲,以及一聲飽含不虞的冷哼聲:“尤納斯,該死的。”


    此後時間仿佛按了加速鍵,鉑西時而清醒時而無意識,醫生對他的診斷書都是先天不足,精神受損,沒辦法使用藥物治愈,就連他的精神力等級也不穩定,忽高忽低。


    他艱難破了殼,清醒的時間逐漸多了起來。


    莊園很大,他身體虛弱,走幾步路就覺得疲憊,最常見到的是維持這座莊園運轉的仆從。


    除此之外,就是負責照顧他的菲爾,以及特意為保護雄蟲所訓練的軍雌。


    雄蟲協會會給每一隻雄蟲安排保護者,鉑西這種等級的安排了一個分支團,好在他們存在感很低,也不會出現在他麵前,和影子一樣,倒也可以接受。


    他的雄父很忙,脾氣也暴躁,他不怎麽見到,偶爾見到的幾次都是他和雌蟲在一起,他也並不避諱鉑西,甚至當著他的麵玩他的。


    鉑西厭惡那種場麵,也討厭那些雌蟲臉上溫馴麻木的表情、身上血跡斑斑的淤痕、被調\/教好的一切。


    他的雌父寧願死在戰場上,也不願意迴到這個肮髒齷齪的地方。


    他在這座空蕩蕩的莊園像遊魂一樣穿梭其間,他不出門,也不講話。


    像過去一樣畫地為牢,圈出一個界限等待到達極限的一天。


    鉑西照常慢條斯理的吃完飯,縮在沙發上看書,這是他唯一的娛樂活動,身為帝國老牌家族收藏的書籍眾多,除了明麵上的數字版書籍,還有許多不公開的紙質版書籍。


    查爾斯風風火火的從外麵迴來,看見縮進沙發上的鉑西眯了眯眼,狹長的眼眸閃過一絲冷光,聲音低沉冷冽:“鉑西,過來。”


    鉑西動也不動,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


    查爾斯麵色不虞,大步走過來,拽住他的胳膊硬生生拖下沙發:“你聾了是吧?”


    鉑西被他用力一拽,砸到地毯上,無法控製的咳嗽了幾聲,依舊不言不語。


    查爾斯盯了他一會,突然露出一個冷笑:“去翡翠島呆一段時間吧。”


    他鬆開鉑西,轉頭對盡量縮小自己存在感的菲爾道:“給他收拾東西,今天就上翡翠島。”


    菲爾抬起頭,張了張嘴,觸及到他陰鷙的目光頓時點點頭。


    鉑西低低咳嗽了一會,壓下了喉嚨的腥甜味:“我不去。”


    翡翠島自塞布羅斯離開後還是保留了下來,上麵會生活一些失去雙親的雄蟲,給他們提供庇護之所。


    “由不得你。”查爾斯轉而坐在沙發上,他慢慢點燃一支煙,煙霧撲在鉑西身上。


    鉑西屏住唿吸,微微皺眉,眼中閃過厭惡。


    查爾斯將煙熄滅在桌上,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把玩著一把槍。


    他彎腰靠近鉑西,將槍指上他的肩膀處,然後緩緩下移,直到抵達劇烈跳動的心髒處:“我現在教你,當沒有足夠實力的時候,你的厭惡和反抗都不要表現出來,否則……”


    “砰——”


    他扣動板機,發出一聲空響。


    鉑西臉色慘白,心髒劇烈跳動,恍然被擊中要害的恐懼讓他無法克製的顫抖。


    查爾斯將那把沒有子彈的槍隨手扔到地毯上,坐直身軀:“好好在翡翠島休養一段時間,嗯?”


    鉑西微閉了下眼:“知道了。”


    “以後控製好情緒,情緒是用來表現給其他蟲族看的,而不是透露你怎麽想的,懂了嗎?”查爾斯留下這句話,沒再多看跌坐在地毯上的鉑西,徑直離開了。


    菲爾在他離開後,快速走過來跪在鉑西旁邊,伸出手又慢慢縮了迴去:“您先起來吧。”


    鉑西神色不明,平複好心情後,慢慢爬了起來。


    他重新坐上沙發,靜默等待。


    菲爾離開給他收拾東西。


    翡翠島和它的名字一樣,是孤立存在的地方,周圍是無邊無際的海域,不過也在首都星。


    等做好準備,鉑西拿著查爾斯給他的通行證踏上了前往翡翠島的星艦。


    星艦降落在翡翠島的停靠點,鉑西從星艦上下來,抬眸觀察了一下周圍。


    翡翠島由雄蟲協會和法庭一起管理,議會和軍部也有一定的幹涉權。


    來接他的是雄蟲協會的成員,一隻年長些的雄蟲,後麵跟隨著靜默的幾個雌蟲,他邁步走上來詢問道:“鉑西閣下?”


    鉑西點點頭,沒說話。


    “請跟我來吧。”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帶著鉑西進入早就準備好的飛行器裏麵。


    隻有菲爾跟著他,還有就是保護者。


    鉑西坐在飛行器上看翡翠島,翡翠島並不小,繁華程度比首都星還更勝一籌,隻是這上麵隻有雄蟲、負責照顧教養他們的蟲族、保護的仆從等。


    那隻接待他的雄蟲給他遞了一本紙質的書籍:“這是翡翠島上的空置房屋,你可以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建築風格,如果沒有的話,可以提出想要的風格,根據你的心意改造或者重建。”


    鉑西接過隨意翻了翻,裏麵是各種風格的建築,旁邊帶有解說,點擊還可以查看建築不同角度的模樣。


    鉑西選擇了一個三層塔樓的建築,沒什麽特別裝飾,色彩和質感古樸,應該是翡翠島比較早期的建築,沒什麽科技感。


    他對住所沒什麽要求,選完就將書籍交還給那隻雄蟲。


    雄蟲微微頷首,示意前往他選擇的建築。


    翡翠島上麵的建築應該都有定期維護和打掃,鉑西選擇的這個建築外表看上去還不錯。


    裏麵很空蕩,家具飾品、生活用品統統沒有,是個裸房。


    雄蟲指了指光腦:“你需要什麽直接下單即可,半個星時之內就會送過來,有什麽問題隨時聯係我。”


    鉑西點點頭,和他的光腦碰了碰,加了聯係方式。


    等他們離開後,鉑西環顧四周,坐在了院子裏的搖椅上,翻閱光腦下單。


    雄蟲給他發了許多翡翠島的注意事項,幫助他更快適應翡翠島的生活。


    菲爾詢問他:“家具廚具、生活用品等我來幫您選購吧?粗選一遍您再挑可以嗎?”


    他擅長照顧鉑西,也了解雄蟲需要些什麽,鉑西更習慣使用哪些用品。


    鉑西點點頭:“你決定吧。”


    他幹脆放下光腦,垂眸不知道想些什麽。


    院子裏也是光禿禿一片,這個地方應該很久沒有住誰了。


    “菲爾,院子裏種鐵線蓮吧。”他忽而開口道,語氣平淡。


    菲爾一怔,很快答應下來:“好的,您想要什麽品種的鐵線蓮?”


    鉑西淡淡道:“烏托邦。”


    菲爾很快下單:“好的。”


    翡翠島是專門為雄蟲生活準備的地方,效率很高,菲爾下單後沒多久就送上門來。


    鉑西坐在搖椅上,看著他們忙前忙後,進進出出。


    菲爾將送到的烏托邦種在院子裏,他抬頭詢問鉑西:“您想再種點其他花嗎?”


    鉑西搖搖頭:“就這個吧。”


    希望有一天,烏托邦可以爬上拱門,纏繞上搖椅,開滿院子。


    鉑西從搖椅上站起來,合上了手中的書籍,他走進這個自己隨意選擇的屋子。


    裏麵已經初具規模,客廳放了寬敞綿軟的沙發,麵對著明亮的窗戶,一眼可以看到院子裏,旁邊打了原木風格的頂櫃,放了大量的紙質書,地麵鋪上厚厚的地毯。


    空蕩蕩的屋子慢慢變得擁擠,逐漸有了生活的痕跡。


    菲爾跟著他:“很快就好了,房間按照從前您的習慣布置,您可以去看看。”


    鉑西順著樓梯走上二樓,二樓依次排開幾個房間,鉑西選擇的房間是最大的,他推門進去,布局和他過去的房間沒什麽區別。


    鉑西在這裏住了下來,他逐漸喜歡了上這裏,這裏沒有蟲族打擾他,沒有壓抑恐懼的氛圍,也不會出現讓他厭惡的畫麵。


    他平靜的過了幾天,幾乎不出門。


    菲爾拿著邀請函來到他麵前:“您想出門走走嗎?有閣下邀請您前往茶會。”


    鉑西接過拆開看了看,他也算是暫時在翡翠島生活,這上麵生活著不少雄蟲,約約茶會再正常不過,沒想到居然給他發了邀請函。


    鉑西看了看落款,薩繆爾。


    他折了折邀請函,對菲爾道:“去準備吧。”


    菲爾點點頭:“好的。”


    等鉑西穿戴整齊,他帶著菲爾出了門,走出別墅的大門,正在這時對麵緊閉的大門也隨之打開。


    一個灰藍長發的雄蟲出現在後麵的台階上,他看見鉑西目光閃了閃,隔著一些距離朝他點點頭,算打過招唿。


    鉑西也隨之點點頭,坐上了旁邊的飛行器。


    沒想到隨意挑選的房屋還有鄰居,鉑西想到剛剛的灰藍長發和銀色眼眸,心中有了數。


    這是上任蟲皇和上任冕下的雄蟲崽,帝國的親王殿下,灰藍長發繼承於他的雄父,銀色眼眸繼承於他的雌父。


    鉑西來到茶會的目的地,這是一座很大的花園,中央是噴泉池,花園坐落著幾個用作聚會休息的亭子。


    菲爾將邀請函遞給負責審查的侍從,鉑西跟隨引路的侍從進入了這個花園。


    走過迷宮一樣的彎彎繞繞小路,來到一處豁然開朗的地方,有個巨大的亭子,旁邊還搭了好些桌椅。


    已經坐著一些雄蟲了,有年紀大一些的,也有像鉑西一樣七八歲的,還有更小的雄蟲。


    鉑西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有幾個雄蟲主動上來打了招唿,鉑西也對他們點頭,閑聊幾句算見過麵認識了。


    沒等多久,入口處出現一個灰藍頭發的雄蟲,正是他才見過的親王殿下。


    和他同行的是帝國元帥,抱著一個大約三四歲的雄蟲,偏頭和親王殿下說著什麽。


    鉑西靜默的看著,他已經明白了還在蛋時期那股溫柔的精神力來源,是帝國元帥將他從戰場上抱迴來,溫柔安撫他的精神世界。


    帝國元帥是帝國所有失去雙親的雄蟲明麵上的監護蟲,他保護所有雄蟲的自由。


    樓見月抱著伊利亞斯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一群小崽子乖乖上前和他打招唿,一時間聚集圍繞在一起,熱鬧了許多。


    鉑西垂下眼眸,一時間不知道自己來這裏做什麽。


    樓見月安撫完這堆活力四射的小崽子,讓他們各自散開。


    翡翠島上多是些失去雙親的雄蟲,樓見月就成為了代替雙親的存在,小崽子們有什麽事情都會和他說,讓他解決。


    樓見月環視一圈,在角落中找到了鉑西,軍部也負責審核翡翠島的進出,他自然也知道鉑西來了翡翠島,鉑西是他從戰區中抱迴來的,距離那時候已經過去了七八年。


    樓見月對鉑西露出一個笑容,朝他招招手:“鉑西,過來一下可以嗎?”


    鉑西聽見他的聲音,抬起頭,想到那股溫和的精神力,他到底還是站了起來,走了過去。


    樓見月指了指旁邊的位置:“坐。”


    鉑西小心坐下來,聲音微弱:“有什麽事嗎?”


    樓見月笑道:“歡迎你來翡翠島,這是薩繆爾,你有什麽事情都可以找他,請不要不好意思。”


    他示意了一下薩繆爾的位置,繼續道:“翡翠島是所有雄蟲的家,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把翡翠島當家。你也可以找我,有什麽事情都歡迎你聯係我,不過我比較忙碌,沒辦法及時迴複。”


    鉑西怔愣了一會,很快道:“謝謝您,我很適應。”


    薩繆爾看了看他,對他露出一個淺笑,銀色的眼眸注視誰的時候都顯得溫柔多情:“有什麽事情歡迎你來找我,我們也是鄰居,請不要局促。”


    鉑西禮貌點點頭:“謝謝,我知道了。”


    樓見月將懷中的伊利亞斯放下,對薩繆爾道:“我也該走了,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他此次過來也是為了看顧鉑西,鉑西剛剛上翡翠島,難免會覺得陌生,需要一個引導者,薩繆爾就正合適。


    薩繆爾點點頭:“您放心。”


    伊利亞斯圓圓的眼眸看了看他們,和樓見月道別:“下次見,米拉克萊,我會想念您的。”


    樓見月蹲下來和他齊平,笑道:“伊利亞斯,再見,好好和哥哥們玩?”


    伊利亞斯點點頭:“我會照顧好他們的。”


    薩繆爾抱起他,捏捏他的臉:“蟲小鬼大。”


    樓見月對他們點點頭,離開了這裏。


    他一離開,雄蟲崽子們頓時嘰嘰喳喳起來,這群崽子到底還是對他有些敬畏,他在的時候不敢過於放肆。


    伊利亞斯從薩繆爾身上跳下來,噠噠噠跑到鉑西旁邊,拉了拉他的衣角:“哥哥好,我是伊利亞斯。”


    鉑西看了看落在他衣角那雙肉乎乎的小手,也露出一個淺笑:“你好,我是鉑西。”


    雄蟲的聚會多是吃吃喝喝,聊聊天,很快就過去了。


    聚會散去,鉑西正準備離開,薩繆爾喊住他:“一起吧,正好距離不遠。”


    鉑西點點頭:“好。”何止是距離不遠。


    經此一遭,鉑西也算融入翡翠島的雄蟲圈子,適應了翡翠島的生活,薩繆爾有時候也會邀請他參加一些雄蟲的活動,又是鄰居,一來二去,他和薩繆爾也漸漸相熟。


    薩繆爾脾氣溫和,進退自如,考慮周全,從不給蟲難堪,鉑西也和他不複過去禮節式交流,多多少少能夠說些話。


    鉑西性格冷淡,從不主動和其他蟲族交流,但他到底還是個孩子,渴望情感的鏈接,薩繆爾成為了他唯一的朋友,因著這一份特殊性,他對薩繆爾也多了幾分寬容和善意。


    春去秋來,歲月流逝,他在翡翠島一年又一年,查爾斯仿佛忘記他一樣,除了偶爾的信息交流,也沒讓他離開翡翠島。


    鉑西很喜歡翡翠島的生活,仿佛真的離開了那個讓他惡心的地方。


    直到他在翡翠島呆的第四年,查爾斯發信息過來,雖詢問之意,實通知語氣,讓他自翡翠島離開,已經向軍部和雄蟲協會提出申請。


    鉑西盯著那些信息,麵色晦暗,一時間心情糟糕透了。


    薩繆爾正坐在他對麵,準確捕捉到了他的陰鬱情緒,詢問道:“怎麽了?”


    鉑西沒有瞞他:“雄父讓我離開翡翠島。”


    薩繆爾眼眸閃了閃,很快道:“你不想離開的話,我有辦法。”


    鉑西抬頭看他,薩繆爾目光坦然,仿佛和過去為他解決問題沒什麽區別。


    “什麽辦法?”鉑西問道,他確實也不想離開翡翠島。


    “秘密。”薩繆爾笑了笑,繼而道:“你放心吧,他的申請不會通過的。”


    鉑西頓了頓,薩繆爾是親王殿下,又長袖善舞,有辦法阻止申請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如薩繆爾所說的那樣,他攔下了查爾斯的申請,鉑西隔了幾天收到了查爾斯的信息,說短期不用離開翡翠島。


    鉑西告知了薩繆爾:“謝謝你。”


    薩繆爾很快迴複:“沒關係,隻是小事情,如果你不喜歡的話,誰也不能逼迫你。”


    鉑西盯著那句話,如此突兀,自他出生以來,他未曾見過自己的雌父,但他在蛋中就隱隱約約窺到了他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態都是非常糟糕的狀態,以至於在生下鉑西後死於異獸潮。


    而在那個寂靜無聲的牢籠,查爾斯的脾氣暴躁,曆來看不慣他,大概是一方麵覺得他扶不上牆,精神力忽強忽弱,一方麵覺得他害死了自己的雌君。


    多可笑,明明是他對不起雌父,害他慘死戰區,卻將一切歸咎於他身上。


    而其他家庭成員也活的小心翼翼,對於家裏唯一的雄蟲崽自然敬而遠之,唯一需要照顧他的菲爾也是恐懼大於關心。


    到如今,唯二對他釋放純粹善意的隻有薩繆爾和米拉克萊。


    米拉克萊身為帝國元帥,也是翡翠島雄蟲的看護者。


    他對自己的善意是出於他雌父的付出,是對翡翠島雄蟲崽的看護。


    米拉克萊對所有雄蟲都這樣,他的溫和會無差別釋放,很難想象,帝國元帥如此公正,根本無法想象會有他覺得需要特殊對待的蟲族。


    鉑西雖有感激,但僅止於此。


    薩繆爾身為親王,鉑西並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他需要的東西,但他在鉑西身上卻花費了許多精力,甚至幫助他留在翡翠島。


    就像最初米拉克萊說的讓薩繆爾照顧他也不過是讓他融入翡翠島,但薩繆爾做的遠比這多,不然鉑西也不會將他視為唯一可靠近的存在。


    鉑西慢吞吞刪掉了那句為什麽幫我,關掉了光腦。


    他不想去破壞什麽,維持現狀就好。


    鉑西推開窗,烏托邦開的很好,院子裏一整片都是烏托邦。


    他曾在書籍上讀過,烏托邦代指沒有的地方,無法實現的理想。


    就像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一個正常蟲族。


    那些負麵情緒早已經毀掉了他,精神世界的殘缺不全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唯有接受。


    查爾斯曾對他怒吼,斥責他的懦弱和無能。


    隻是戰區的一些負麵情緒,卻讓他再也沒辦法有勇氣走出去。


    鉑西又在翡翠島過了幾年,他和薩繆爾的關係穩定,甚至讓他有些恐慌,恐慌關係會有有一天突然的結束。


    查爾斯忍無可忍,最終無法阻攔,鉑西十五歲那年需要離開翡翠島。


    菲爾給他收拾東西。


    鉑西拒絕:“就讓這些留在這裏吧。”


    留作紀念,就好像終有一天他還會迴來一樣。


    翡翠島房屋很多,雄蟲協會也沒有小氣到他走了就清理東西空置出去。


    鉑西坐在院子裏的搖椅上,旁邊是開得茂盛的烏托邦,他平靜目視前方,對麵的大門依舊嚴嚴實實。


    他掏出光腦,和薩繆爾道別,倒也不是真的見不到了,隻是沒辦法像現在一樣近了。


    鉑西慢慢輸入,感謝他這些年的照顧,寫到一半又刪掉了,寫這些總有種關係結束的分別感,他最終也隻說了他要離開翡翠島了。


    薩繆爾沒有迴複,應該是沒有看見。


    鉑西收起光腦,開始發呆。


    對麵大門不知道何時打開了,薩繆爾的身影出現,正不疾不徐的走向他。


    鉑西迴過神,看著他的身影逐漸靠近。


    薩繆爾比他大許多,他的基因優越,畢竟是上任冕下和上任蟲皇的孩子,他出生就是s級雄蟲。


    但他從來沒有經曆過二次分化,他曾經基因滑檔,等級永遠定格在了a級,連帶他的麵容也永遠定格在年少時候。


    他的眉鼻唇繼承了他的雄父,他的眼眸輪廓繼承了他的雌父,是極其矜貴清雅的長相。


    他緩步走過來,那張年輕的臉龐依舊帶著淺淺的笑意。


    他在鉑西麵前站定,和他道別:“迴程順利,有什麽事情歡迎你來找我,像過去一樣。”


    鉑西心中一動,點點頭應了下來:“好。”


    他當然也希望一直保持現狀。


    他們靜靜坐了會,很快,飛行器停在門口,因為沒什麽東西好收拾的,鉑西站了起來,和薩繆爾做了最後的道別,上了飛行器。


    鉑西進入前迴頭看了一眼,房屋大門落鎖,隻有少數長得茂盛的烏托邦爬了出來,薩繆爾正站在烏托邦爬滿的牆邊微微仰頭注視著他離開。


    鉑西朝他揮揮手,示意再見。


    隔著一些距離,薩繆爾點點頭。


    就像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們隔著兩個大門朝對方點點頭。


    鉑西握著他唯一帶走的勳章進入了飛行器,他的雌父有許多勳章,那些被帝國元帥帶迴來的勳章被他雄父隨意安置。


    鉑西找到了裏麵最具有意義的一枚勳章隨時攜帶,那是最能夠代表他的軍事生涯的一枚勳章,是屬於尤裏斯少將的象征勳章,是他的榮譽和忠誠,可惜查爾斯從來不在意,也將這枚勳章隨意安置,就像也不在意他雌父一樣。


    他踏進飛行器,進入離開翡翠島的星航,也踏入那個從未遠離的牢籠。


    薩繆爾注視他離開的身影,就像注視著另外一個自己。


    他們如此相似,就連殘缺也是一樣,隻是一個學會了偽裝,一個尚且尖銳。


    薩繆爾垂眸,他也早已經困在牢籠之中,再也沒辦法走出恐懼。


    他不夠爭氣,明明擁有如此優越的基因,來源於冕下和蟲皇,卻沒有成為下一任冕下的能力,他的雄父太心急,以至於忘記了他的孩子還年少,不具備承受那些的能力。


    他的出生也不過是為了不浪費冕下和蟲皇優越的基因,他的雌父並不在意,他的雄父把他當作試驗品。


    他未能夠成功成為冕下,也再也沒能夠爬出去恐懼的陰影,基因滑檔,永遠也無法踏過二次分化的節點。


    他的雄父果斷放棄了他,另尋出路。


    最終他的雄父和雌父死在他們崇高的理想之中,而他和德蒙特成為遺留之物,隨意被甩給帝國元帥。


    他們兩個眼中從來沒有愛和恨,隻有更為崇高的信仰和理想,自然覺得隻是繼承基因的孩子無關緊要。


    薩繆爾隨意踢了踢地麵,才發現烏托邦長勢良好,長長垂落下來,連牆壁和大門也沒辦法遮擋。


    鉑西迴到了這裏,查爾斯的脾氣一如既往的暴躁,他在翡翠島養好的精神逐漸萎靡,連帶著脾氣也無法自控,他無比恐懼的發現,他越來越靠近查爾斯。


    他逐漸不和薩繆爾說這些,那些負麵的、暴躁的情緒隻會讓他們的關係變得脆弱不堪,隻有在薩繆爾麵前,他尚且可以控製幾分。


    失去了薩繆爾作為唯一的出口,他的精神世界愈發暴躁,甚至隻能依靠發泄在雌蟲身上。


    查爾斯第一次發現的時候,鉑西失手打傷了菲爾。


    鉑西迴過神的時候,菲爾已經被他打傷了,他愈加痛苦。


    查爾斯開始給他找其他承受他暴力的雌蟲,都是從交易所買來的,反正鉑西隻是施加暴力,自然無所謂幹不幹淨。


    查爾斯不認為這是壞事,雄蟲做這種事情總是很正常,甚至有意養他的暴力傾向。


    鉑西一邊無法控製自己,一邊卻在施加暴力後穩定下來。


    他日漸麻木,也接受了這種方式,雌蟲恢複力強大,也沒有鬧出什麽毛病,他的愧疚也少了幾分。


    隻是他再也不敢握住雌父的勳章,那枚原本閃耀的勳章被棄之角落,逐漸落灰。


    鉑西蜷縮在角落,無聲哭泣,精神頻臨崩潰,周圍鮮血淋漓,房間內傷痕累累的雌蟲已經昏迷。


    薩繆爾很快發現了不對勁,但根源不解決,表麵的安撫也隻是杯水車薪。


    鉑西也逐漸學會了應對他,常常在情緒穩定下來後才和他接觸。


    他們的關係破裂在鉑西逐漸十八歲那年。


    鉑西需要進行二次分化,但他反感雌蟲,恐懼雌蟲。


    小時候查爾斯帶迴來的雌蟲的麻木表情,那些鮮血淋漓的場麵,那落灰的勳章,逐漸組合成光怪陸離的夢境,讓他恐懼,他開始整夜失眠,不敢閉上眼。


    他仿佛可以想象雌父失望的臉,麻木的臉,愧疚的臉……


    為什麽鉑西變成了這樣?


    他去見了薩繆爾,說起自己的二次分化。


    薩繆爾的目光一時間複雜,他緩聲開口:“你不需要度過二次分化,也不需要雌蟲。”


    鉑西怔愣:“什麽意思?”


    薩繆爾垂眸道:“我們隻需要彼此。”


    鉑西心亂如麻,無意識快速離開了。


    薩繆爾沒有阻止他,隻是看著他的離去,喝了口茶。


    他們如此相似,也沒辦法走出去牢籠和恐懼,自然需要永遠糾纏不清,彼此相依。


    不論鉑西如何抗拒,查爾斯不會允許,他早給他安排好了二次分化的雌蟲。


    鉑西被迫去見了那個雌蟲,他恐懼雌蟲,無論什麽樣的雌蟲,都會在他腦海中定格成鮮血淋漓和麻木的模樣。


    他竭力維持著正常,快速解決了會麵,坐上了離開的飛行器。


    就此,鉑西以死亡的代價離開了這個牢籠,他什麽也沒有帶走,隻帶走了關於薩繆爾的記憶。


    ……


    樓見月在院子裏見到了塞繆爾。


    塞繆爾坐在院子裏的搖椅上,目光看著烏托邦,臉上是木然的表情。


    樓見月倚靠在門上,這裏是過去鉑西在翡翠島的住所,一直保留至今,裏麵的一切也沒有變過。


    塞繆爾抬起頭看著他:“米拉克萊。”


    那些謀害赫嘉的證據被擺在明麵上,他再也沒辦法走出翡翠島,也沒辦法離開這個鉑西唯一美好記憶的家。


    樓見月輕歎一聲:“塞繆爾,最近還好嗎?”


    塞繆爾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我不明白。”


    樓見月無法寬慰他,但也無法責怪他。


    “他至死都在保護你,最後的屍體也由你收檢,你還有什麽不滿嗎?”樓見月說的是鉑西。


    薩繆爾陪著鉑西長大,卻也在二次分化前對他下了殺手。


    “是你親手殺了他,鉑西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樓見月平淡道。


    他怎麽也沒想到,塞繆爾對鉑西那麽好,會對鉑西下了殺手,此後阿塔寧匹配上赫嘉,他們都明白鉑西永遠離開了。


    塞繆爾沒辦法容忍鉑西的身體被其他存在占有,屢次下手,最後能夠留下性命還是阿塔寧手下留情,大抵是因為赫嘉借助了鉑西的身體,所以才遵循鉑西的意誌留下塞繆爾。


    “我不明白。”淚水從他銀色的眼眸溢出,逐漸沾染上臉龐,塞繆爾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我的雌父對我漠視,我的雄父把我當成試驗品,讓我基因滑檔,給我留下終身陰影,他們將我視作殘次品!他們為了自己崇高的理想一走了之!多麽高尚啊!留下我和德蒙特!”


    “鉑西和我那麽相似,我對他那麽好,我們本該一直在一起!二次分化他怎麽能和其他雌蟲在一起!”


    “哪怕是死亡,我們都應該在一起!”


    “為什麽對我如此不公!”


    樓見月靜默看著他不斷說著混亂的話,最終垂下頭,神色恍惚。


    他也沒辦法去責怪塞繆爾,他看著他長大,雙親留下的陰影始終籠罩著他,鉑西是他的救命稻草,脆弱的精神世界容不得一絲刺激,以至於走了偏鋒。


    可鉑西也是個悲慘的孩子,樓見月自戰場上撿起他,帶了迴來,他有嚴重的自毀傾向,敏感脆弱,習慣以暴力、尖銳的語言和其他蟲族建立關係,幾乎將所有的溫柔留給了塞繆爾,最終卻落得被他殺害的下場。


    鉑西或許不是一個好蟲族,但他從來不曾對不起塞繆爾。


    命運從來都是無情的。


    “你總該去反思自己的錯誤,塞繆爾,不要那麽自私,沒有誰生來應該欠你的,你的雙親或許真的對你有虧,但鉑西從來沒有對不起你。”


    “照顧你和德蒙特也是我和他們契約的一部分,他們或許對不起你們,但從不曾丟棄你們。”


    樓見月平淡說完,他的神色難得有些冷淡,漆黑的眼眸也變得冰冷,像深沉的漩渦一般。


    說完這句話,樓見月就離開了。


    塞繆爾捂住自己的臉,長久沒有動。


    院子裏的烏托邦依舊開得熱烈。


    —殘次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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