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維恩愣住,他明白索塔斯在他的精神世界裏察覺到了他的想法,索塔斯的反應讓他意識到他不是可有可無,一切也不是他的一廂情願。


    反應過來的諾維恩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無論索塔斯變成什麽樣,他自然都愛他。


    索塔斯見狀鬆開了他,諾維恩頓時驚慌失措地想要抓住他,剛剛那種失去索塔斯的恐懼透入骨髓,索塔斯一點點拒絕的反應都會讓他失控。


    “上將,看著我。”索塔斯停下動作,手強硬的將他的臉扳到正對著自己,在看見那雙淺藍色空茫的眼眸時頓時心痛了起來。


    最初的一世,諾維恩的眼睛瞎了,連帶著他的天賦一起消失。


    索塔斯深吸了一口氣,他欠諾維恩一個自我介紹,欠他一個正式的表白,他應該告訴他索塔斯的過去,索塔斯的心是怎麽樣想的。


    索塔斯鬆開了放在諾維恩下顎的手,他轉而握住了諾維恩的手。


    依舊是握緊狀態,在索塔斯嚐試去握的時候諾維恩下意識避開了,他的手心鮮血淋漓,怎麽能讓索塔斯去牽。


    “上將,鬆開可以嗎?”索塔斯放輕聲音,哄道。


    諾維恩張了張嘴:“髒。”


    “不髒。”索塔斯強硬握住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諾維恩到底還是沒有反抗,任由他動作,直到露出鮮血淋漓的手心。


    沒再被摧殘的手心由於諾維恩的自愈能力慢慢止住了血,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恢複如初。


    索塔斯握住他的手,牽引到自己的臉龐,覆了上去。


    諾維恩剛想收迴去,就看見索塔斯漆黑的眼眸看著他,頓時不動了。


    鮮血沾染上索塔斯的臉龐,他慢慢開口。


    這是他第一次說起自己的母親,說起自己的過去,曾經和諾維恩隻說過迴溯的事情。


    媽媽給了他生命,給了他愛。


    索維亞延續了他的生命,也給了他愛。


    索塔斯天生就比其他蟲族情感更充沛一些,他需要更多的愛,但他也幸運的多,他能夠擁有。


    媽媽的離去,對他來說是巨大的打擊,他尚且沒有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媽媽就已經悄無聲息離開了。


    所以他不願意孵化,不願意出生,不願意麵對這一切。


    是索維亞保護了他,索維亞期待他的來臨,索維亞不自覺的將自己為數不多的愛無條件給予了他。


    他才有勇氣孵化,得以順利來到這個世界。


    可他的哥哥卻慢慢改變,不論他怎麽抗衡鐫刻在他基因的東西,他始終處於下風,無法違背的本能讓他們背道而馳。


    他永遠也無法對索維亞下手,那些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隻會讓他逐漸枯萎。


    這是遠比媽媽的離開更大的打擊,他生命得以延續的東西猝然斷裂,隻剩下行屍走肉。


    但索塔斯沒有死去,他想再見媽媽一麵。


    成年期的最後一麵,媽媽的精神力對他進行了祝福,祝賀他成功長大,希望他活下去。


    所以索塔斯必須活下去,哪怕這並無意義,他竭盡所能的去尋找能夠延續他生命的東西,可他還是越來越痛苦。


    他想,總有一天,自己沒辦法再堅持住,然後迴歸媽媽的懷抱。


    媽媽不會怪自己的。


    但諾維恩出現了,他讓索塔斯發現了新的東西,那些奇跡和巧合讓他不自覺的忘記那些痛苦,從而生命得到延續。


    從來不是一廂情願,索塔斯也一樣被他吸引,所以才會笨拙的、直白的、本能的去做那些行為。


    可他是一個失敗者,最後的結果並不美好。


    新的東西出現在他的心中,悔恨、執念以及愛的萌芽。


    他不應該再從他們身上索取愛,而是應該學會給予愛。


    愛的萌芽逐漸變成了參天大樹,成為了他新的支撐,他重新活了下去。


    沒有諾維恩,或許索塔斯早已經迴到了媽媽的懷抱。


    他終於正視了過去,也不再懼怕,他開始看向未來。


    他想和諾維恩一起活下去。


    “於索塔斯而言,諾維恩是不可缺少的,沒有諾維恩,索塔斯也無法活下去。”


    “索塔斯一樣深愛著諾維恩,正如諾維恩深愛著索塔斯一樣。”


    “是諾維恩救了索塔斯,給了他第三次奇跡。”


    “上將,你不能給他希望,又給他絕望,他再也沒辦法經曆第三次打擊了。”


    這是索塔斯第一次清晰的訴說自己的愛意,他過去錯的離譜,從來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才會讓諾維恩心生不安。


    諾維恩怔怔地看著他,他第一次感覺索塔斯離他這樣近,觸手可及,他的心跳不受控製的加快,仿佛在催促著什麽。


    索塔斯說完,也不著急,靜靜等待他的反應。


    諾維恩感覺到手心那柔軟細膩的觸感,隔著一層血液而顯得黏糊,他的手足夠寬闊,能夠覆蓋索塔斯的半邊臉,未被遮住的漆黑眼眸正溫柔的看著他。


    諾維恩感覺心中酸澀,他聲音沙啞:“不會再有蟲族能傷害您了,除非越過諾維恩的屍體。”


    他曾經以為索塔斯身為蟲神的孩子,他生而強大,命運對他足夠慷慨,他應該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什麽都唾手可得。


    而不是幼年期差點淪為實驗品,少年期成為親蟲的基因解藥,成年期獨自忍受痛苦和孤寂直到再也無法承受而離開。


    如果他能夠早一點出生,他能夠早一點碰到他,他一定會竭盡所能的保護他,倘若有蟲族要將痛苦加注於他的身上,隻能是越過他的屍體。


    索塔斯有些哭笑不得:“上將,我在鄭重的表白啊,你怎麽這個反應。”


    盡管如此,索塔斯還是感覺到了開心,他沒覺得過去有什麽,但是諾維恩這樣說,他就開始覺得難受了。


    他想,大抵都是這樣的,沒被在意的時候說起痛苦哪怕沒有訴苦的意思也像無病呻吟,在意的時候說起過去哪怕不覺得痛苦也會被心疼。


    諾維恩感覺有什麽東西墜落了下去,砸的他心哐當響,他感覺到了從未擁有過的踏實感,他的表情變得莊重而嚴肅:“諾維恩也愛索塔斯。”


    然後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我很開心。”


    諾維恩想他是貪心的,從前他隻想看看索塔斯,隻要遠遠看著就好了,索塔斯其實很難接近,他不喜歡和任何一個蟲族有交集。


    可是有一天,索塔斯主動靠近,給了他機會,他盡量不去想其他的,他不敢奢求索塔斯的愛,他也很清楚索塔斯不懂這些。


    但他還是很開心,因為至少他擁有了,盡管他無比清楚有一天索塔斯會離開,他一邊在懼怕,一邊沉迷其中。


    當索塔斯與他講述迴溯的時候,他覺得他們似乎更進一步了,在索塔斯的心中,他並不是可有可無,索塔斯願意為了他一次次迴溯。


    可他沒有那些記憶,哪怕每一次迴溯裏麵的諾維恩都是自己,哪怕他能夠理解自己為什麽會作出那些選擇。


    而在這一刻,當索塔斯說出他的過去,諾維恩於他的意義之時,隔在他們中間的玻璃猝然碎裂,從第一次見到索塔斯之後,他所做的一切努力終於有了結果。


    索塔斯用另外一隻手碰了碰諾維恩的臉:“別哭啊,諾維恩。”


    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淺藍色眼睛裏一片水色,像是天空猝然翻轉過來變成了大海。


    索塔斯突然覺得有些難受,諾維恩從不脆弱,無懼死亡和痛苦,不論處於何種境地,不論遭受什麽苦難,他的骨骼從不彎曲,他的靈魂從不屈服。


    可在索塔斯的記憶中,諾維恩哭的次數太多了,他會因為索塔斯受傷而哭,他在自責自己沒有保護好他,他會因為索塔斯痛苦而哭,他在心疼索塔斯經曆的種種,他會因為索塔斯的話語而哭,他因此難過或者開心。


    從來都是因為索塔斯。


    他的諾維恩不該在除床上以外的任何地方哭。


    可索塔斯並不好,他懦弱無能,喜歡逃避,沒有勇氣孵化出來,分裂出另外一個自己去承擔痛苦,行屍走肉的活著。


    他漠視一切,他對自己的痛苦視而不見,對自己的生命可有可無,他隻是日複一日的躲在安全的地方苟延殘喘,等待死亡。


    從來都是索塔斯不配擁有諾維恩的愛。


    “索塔斯從不後悔在初見的時候救了諾維恩,那是索塔斯做的最對的一件事。”


    “幸好諾維恩一直纏著索塔斯,不然索塔斯又會因為自己的錯誤而失去諾維恩,走向死亡。”


    “是索塔斯對不起諾維恩。”索塔斯輕聲道歉。


    諾維恩搖搖頭,急切糾正道:“索塔斯一直很好,比所有能夠想象到的一切都要好。”


    諾維恩想起了小時候,他的雌父從來不和他說關於荒星以外的事情,像荒星上任何一個流放者一樣,解決掉饑餓就好。


    他也從來不教諾維恩除生存以外的任何技能,除了蟲文。


    他的雌父常常用愧疚的眼神看著他,那時候他不懂,後麵才發現是歉意。


    他在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後悔讓諾維恩永遠困在荒星,他的孩子天賦那麽好,卻要一生困在這裏。


    所以他從不和他說任何美好的事物,隻有沒見過美好,認為荒星就是整個宇宙,才能不那麽痛苦的活著。


    他時常在後悔,倘若他沒有那麽意氣用事,諾維恩會在首都星成長,會接受良好的教育,會成為耀眼的存在。


    為什麽要在一切發生後才知道諾維恩的存在?為什麽他的孩子驚才絕豔卻要一生困在荒星這樣的地方?


    他懷著悔恨而離開,他唯一能夠做的隻是小心掩藏一切,倘若諾維恩什麽也不知道,就這樣平平淡淡在荒星過一生也不錯。


    沒見過太陽,就不會懼怕黑夜。


    年少的諾維恩什麽也不知道,即使憑借他的敏銳可以窺見一二,但為了讓雌父放心,他從來裝成一無所知。


    他從來不去詢問自己的雄父,他從來不去探索為什麽自己雌父不像荒星的蟲族。


    他平靜的接受了一切,接受了自己的未來。


    他所見過最美好的東西是荒星最中央的蟲神雕塑,他很喜歡,美好的東西需要好好保護和珍惜。


    可有一天,索塔斯像神明一樣降臨在他的世界,打破了他與宇宙的隔閡,讓他見識到了荒星之外的世界。


    他想,原來見過太陽後真的沒辦法再忍受黑暗。


    原來荒星之外有那樣璀璨耀眼的寶物。


    從此以後,在他心中再沒有什麽可以超越索塔斯,他像飛蛾撲火一般,去追逐自己的太陽,直至死亡。


    索塔斯經曆痛苦依舊溫柔,墮入深淵也不會傷害他蟲。


    他擁有蟲神的仁愛,能夠感同身受他蟲的苦難。


    他是蟲神最偏愛的孩子,就連自相殘殺的兄弟也願意照顧他。


    沒有蟲族不會喜歡他的,他溫暖卻不灼熱,他應該被好好捧著,小心翼翼地保護好。


    索塔斯彎彎眼:“隻有在上將眼中,索塔斯才那樣好。”


    諾維恩也隨之笑了起來,他此刻真正得到了自己的一直為之追尋的寶物,他急切的抱住了索塔斯,就這樣保持不動了。


    索塔斯是獨一無二的珍貴寶物,寶物落入他手,應該要像巨龍一樣守護在他身旁,再沒有其他蟲族可以奪走,除非他離開。


    索塔斯任由他抱著,也不掙紮,隻是突然想起他們還在飛行器裏。


    “上將,還處理軍務嗎?”


    精神梳理耗費的時間不少,現在估計已經到了深夜。


    諾維恩悶聲道:“不處理了,迴去。”


    自從碰到失去記憶的索塔斯後,積累的軍務越來越多。


    沒關係,諾維恩心想,他可以等索塔斯睡著後,再處理,反正一些軍務在家裏也可以處理。


    “那我們現在迴去?”索塔斯詢問道。


    “嗯。”


    索塔斯看著沒動的諾維恩,輕咳一聲:“上將,等會再抱?”


    還要去啟動飛行器。


    諾維恩鬆開手,麵上沒什麽表情,但是索塔斯看得出來不太高興。


    索塔斯看見他在操作台點了幾下,然後站在駕駛位不動了,隻看著索塔斯。


    那雙淺藍色眼眸又變成了平常的樣子,仿佛剛剛盈滿一片水色的不是他。


    索塔斯走過去,抱住他,親了親上將的眼睛。


    “迴去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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