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渡河之時,晉陽公主早已帶著秀秀坐著那匹飛虎離開了此地。


    她本來就不喜離別,也不想再與唐棠糾纏下去。


    這位長公主殿下從小就被韓大先生評為“燕趙之氣,尤勝男子”。何為“燕趙之氣”?燕出荊軻,趙出李牧,說一名女子“尤勝男子”,何其壯哉!


    這位長公主似乎從小就隻做想做之事、隻理想理之人;若她哪天心情不好,就連她的父皇也會繞著她走。


    她從小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所以養出了一身跋扈氣焰;她嫉惡如仇,所以太安城裏的那些官宦子弟畏她如虎。


    她雖然與她的母後長得一般模樣,可性子卻是兩個極端。


    當朝皇後與世無爭、溫婉善良;而晉陽公主……她除了自己的父皇母後,以及秀秀阿鬥韓穀先生等寥寥幾人,她對誰有過好臉色?


    她從來不為誰的期許而活著,也不為誰的悲喜而改變。


    她生在帝王之家,自幼見慣了王侯將相、達官顯貴,卻沒有幾人能入她之眼;她不苟言笑,也懶得廢話。所以即使是那些被她出手幫過的人,也不見得會對她心存感激。


    她這種性子,又豈會在意別人的看法?


    她就像一枝獨秀寒梅,在蒼茫大雪中清清淺淺地綻放著。


    可是,自從得遇唐棠,這麽一位“尤勝男子”的奇女子,也漸漸變得不像了自己!


    看到唐棠種了絕情蠱之後望向自己的冷漠表情,晉陽公主知道,自己再努力,也隻不過是毫無意義的糾纏罷了。


    既然如此,何不給自己留一點尊嚴,驕傲離開?


    晉陽公主渡過黃河,徹底將兒女私情拋之腦後,穿行中原北上晉地。


    這個自幼向往大漠邊關的奇女子,一朝掙脫牢籠,就如同一匹脫了僵的野馬,盡情馳騁在長河落日之間。


    書裏記載,偏頭關“東連丫角山,西通黃河,與套虜僅隔一水,其地東仰西伏,故名”。而那座偏關城則位於黑坨山的山坳之中,四麵環山,形若覆盆。


    這一天,晉陽公主由於貪戀關外“長河落日”的美景,忘了時辰,竟然沒察覺天色漸漸晚了。


    塞上風漸起,主仆二人感覺到涼意,這才發現天快要黑了。


    西邊,一輪鬥大紅日把餘暉傾瀉到塞外的戈壁灘上,天地間呈現出一片壯麗的血紅色。


    晉陽公主和秀秀騎著渭熊,沿著大哥之岸朝東盡情飛馳。


    “公子,咱們這次偷跑出來,不知不覺都已經大半年了,等迴到宮裏,娘娘指不定要怎麽懲罰您呢……”


    秀秀想到晉陽公主挨罰時的場景,一不小心竟然笑出了聲。可秀秀又接著道:“不對,陛下知道您迴去,肯定會放下手頭的事情去給您打掩護……”


    晉陽公主心不在焉“嗯”了一聲。


    天邊最後一抹餘暉也漸漸暗了。


    等主仆二人迴到邊關上的偏頭城時,發現城門已經關上。


    晉陽公主身為大唐公主,自然知道唐律。此時城門緊閉,她不想偷摸進城,隻好又趁著尚未完全黑透的些許天光,看能不能尋一處民宿過夜。


    六月的天在九州正是盛夏,可身在與北方妖土接壤的三晉邊關,主仆二人卻感到一絲涼意。


    秀秀與晉陽公主不急不緩馳騁在晉西北的遼原之上,氣氛也漸漸的有些蒼涼。


    “公子,我怕……”秀秀見四下無人,山風嗚咽,“渾身”發顫道。


    “秀秀不怕。”主仆二人坐在渭熊身上,晉陽公主伸手捏了捏秀秀的臉。


    秀秀摟著晉陽公主的婀娜腰肢,情緒稍定。


    渭熊漫無目的地沿著野路朝東南方向飛行,可邊疆之上由於妖族時時南下,這裏實在太荒涼了,根本就尋不到什麽人家。


    約摸到了“寂寂人定初”之時。主仆二人終於尋到了一處小村莊。


    “公子!”秀秀畢竟還隻是個小女孩,見終於有地方可以休息了,她忍不住雀躍起來。


    可晉陽公主四下打量了一眼這個村子,卻皺起了眉頭:“這個村子,有古怪。”


    “哪裏有古怪?”聽到晉陽公主的話,秀秀有些害怕了:“公子……您別嚇唬人好不好……”


    “我沒嚇你。”晉陽公主從渭熊背上跳下來,冷冷道:“這個村子寂靜得像是沒有生氣一般,咱們半夜進村,村裏竟然連一聲犬吠都聽不到,這難道還不反常嗎?”


    “公子,那……咱們還是趕緊離開這兒吧……”聽到晉陽公主的話,秀秀身子開始發抖。


    晉陽公主搖頭:“既來之則安之,我倒要看看究竟有什麽古怪!”說完,她示意渭熊就朝村子裏走去。


    秀秀緊緊跟著前麵的晉陽公主。


    二人進了村子,晉陽公主直接走到一處柴門外,朝著屋子裏喊道:“屋裏有人嗎?我們是趕路的遊子,請問能不能在尊廬借宿一宿?”


    屋裏沒有動靜。


    可晉陽公主卻感覺自己叫門之後,整個村子都躁動了一下。她轉過身,似乎感覺有不少人正在暗中注視著她。


    晉陽公主冷笑了一聲,又要接著朝門裏喊,可這時不遠處卻有一戶人家開了門。


    一位老嫗站在門旁,朝她們揮手道:“後生,別喊了,快到我家來!”


    晉陽公主一愣,可她藝高人膽大,還是緊緊握著手裏的劍鞘,朝著那個老嫗走了過去。


    “公子……”秀秀有些害怕。


    晉陽公主握住秀秀的手,朝她笑道:“沒事。”說完她就牽著秀秀的手,讓渭熊變成一隻白貓,走進了那戶人家裏。


    屋裏有一個老婦人、三個中年婦女、還有幾個孩子,卻獨獨不見家中有男子。


    晉陽公主見她們雖然都是人類的模樣,可身上或生有狼瞳、或長著兔耳……每個妖族族人身上都保留著一處野獸的形貌,以此顯示自己的族別。


    晉陽公主看到這一幕,聲音開始泛寒道:“你們是妖族的人?!”


    “是的……”狼瞳老嫗點頭道:“我們是妖族人。可我們的祖輩在太宗那時候就已經遷入了關內。我們說人話、吃五穀、居唐地,雖是妖族,可已經與人族沒有什麽兩樣了。”


    晉陽公主聽到這裏,神情終於和緩下來。她看得出來,這一家老幼婦孺雖是妖族,卻是最普通的妖族平民。


    區別於妖獸實力強大之後化為人形,妖族生下來就是人形,隻是保留了一部分野獸特征與習性罷了。


    妖族是個統稱,他們當中也分為許多族別。如這位狼瞳老嫗,她就是在妖族裏實力一般的狼族族人。至於她身後那位長著兔子耳朵的兒媳,那更是實力比狼族還要弱小的雪兔族人。


    可是,像這一家最普通的妖族平民,雖然血脈之力比人族強橫,可也就勉強算是個人族伐髓境界的武夫罷了,妖族真正讓人族膽寒的,永遠都是那些血脈強大、性格也更為兇殘暴虐的王族、皇族。


    比方說,同為遠古狼之血脈,狼族這一脈當中還有一支身為王族的天狼族,那一族在妖族才是唿風喚雨的大族,尊貴無比。


    他們以實力為尊,等級森嚴,所以像他們這等弱族,其實在妖族也大多地位底下。如此,當年他們遷入人族領地,也就不足為奇了。


    晉陽公主看了一眼這個沒有一口男丁的奇怪家庭,又皺起眉頭:“你們家裏,為什麽沒有男人?”


    聽到晉陽公主的問題,那幾個婦人都淒淒切切哭了起來。


    狼瞳老嫗搖了搖頭,眼角有淚水落下:“孩子,老太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麽穿過重重把守來到了這裏。你誤入我們村裏,已是大禍臨頭了,就別知道更多了。老太婆我這就去給你去做點吃食,等你倆吃飽以後,千萬不要耽擱,趁著夜色趕緊逃出這裏吧!”


    晉陽公主聽到老嫗的話,眼中疑惑更濃,卻沒有再問什麽。


    老嫗說完那番話,就去給晉陽公主他們做飯了。


    晉陽公主見沒有人注意自己,走到裏屋的那幾個孩子身邊,難得露出了微笑:“孩子們,你們的叔伯阿爹都哪裏去了?為什麽剛才我一提起他們,u看書 w.uuknsu 你們阿婆就這麽傷心?”


    妖族以血脈為尊,若是不同族人結合,生出的孩子便會是血脈強橫那一族的體征,所以但凡妖族當中與別族通婚,基本都會找比自己血脈之力弱小的女子通婚。


    而這幾個孩子額頭上長著老虎斑紋,很顯然,這一家其實是虎族。


    孩子們總是那麽無邪,聽到晉陽公主發問,幾個孩子哇哇就哭:


    “阿爹死了!”


    “阿伯(阿叔)死了!”


    “全死了!”


    “怎麽死的?”聽到孩子們的哭訴,晉陽公主心中疑慮更重。


    “被人類給殺死的!”孩子們哭的傷心欲絕。


    晉陽公主原本就覺得這個村子詭異,此時聽到這一家男丁竟然盡數被殺,麵無表情道:“他們都是怎麽死的?”


    晉陽公主話音剛落,就聽外麵突然響起人馬喧囂之聲。


    那個老嫗正在灶前生火,聽見門外馬蹄聲,趕緊拄著棍子朝晉陽公主這兒踮過來,拉起晉陽公主與秀秀就要朝屋裏跑。


    老嫗直把二人拉到床邊,然後指著床底下落淚道:“孩子們,趕緊躲床底下去吧!那一群惡魔又來了!”


    晉陽公主輕輕把老嫗的手掰開,望著門口方向冷眼道:“阿婆,我不躲。”


    老嫗抹了一把眼淚,淒涼道:“孩子,你莫要意氣用事啊!他們看到你倆,肯定會先把你們殺了滅口的!”


    聽到老嫗的話,晉陽公主握住老嫗的手,對她笑了笑,然後提著手中劍,領著秀秀走出了茅屋。


    她倒要看看,這個村子究竟有什麽詭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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