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絕終於走到她麵前,手中緊緊攥著那隻竹蜻蜓,蹲下身來,盯著榆兒。


    榆兒也盯著他,試著喚他:“幽絕……”


    幽絕淚光如盈的眼中,暗紅漸漸退去,額前白須也逐漸化為墨黑。


    望著他恢複了模樣的臉,榆兒眼中亦滾出了淚珠。


    幽絕突然單膝跪倒在地,“哇”地一聲嘔出一口黑血。


    竹蜻蜓掉落在地。


    “幽絕。”榆兒忙上前扶他。


    他卻拂開她的手,搖搖晃晃地站了身來,望著她道:“以後,我們再也不要相見了。”


    “你這是說什麽?”榆兒道,“你傷成這樣,我先帶你迴去好好休養。”


    幽絕卻不再答言,轉身向黑暗中獨自走去。


    榆兒沒有再去追他,隻望著他漸漸走遠,一點一點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榆兒望著他的消失的方向,輕聲道:“你不要我幫你去殺神龜了嗎?”


    ……


    榆兒在窗前直坐到天明,臉上的傷痕已淡去了很多。


    清漪姐姐的藥真是不一般。


    隔壁幽絕的房間再沒有一點聲息。


    不知不覺熹微的晨光已悄然傾灑。


    “榆兒。”


    門外響起栗原的聲音。


    榆兒拉開門來,桀風也在。


    兩人進門來,栗原先道:“榆兒,都出來這麽久了,差不多也該迴去了。”


    “桀風哥哥也要迴青羅峰嗎?”榆兒道。


    “我要去渚霞山尋訪異獸,已經耽誤許多時日。”桀風道,“不過可以先送你們迴去。”


    “你就送栗原迴去吧,我還有些事呢。”榆兒道。


    “明丹之事你不用管了。不是有喬淩宇嗎?”栗原道,“明丹成不了大事,你盡管放心迴青羅峰好了。”


    “你惦記著你那兩個嬌滴滴的娘子,當然歸心似箭了。你就快迴去吧,又沒人攔著你。”榆兒道。


    “難道你還想去找幽絕?”栗原道。


    “我要做什麽還要請你的示下嗎?”榆兒道。


    “那個家夥到底哪裏好了?你別忘了你好幾次都差點兒死在他手裏。”栗原道。


    “榆兒,”桀風麵色肅然,“幽絕朱厭在身,絕非良配,別再跟他糾纏不清。”


    牽魂引陣中所見,榆兒還不知該怎麽告訴他們。


    昨日陣法突然中斷,不知道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為什麽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榆兒拉了拉衣袖,道:“看你們說的,好像我要跟他怎麽樣了似的。我隻是擔心朱厭又再侵占他的意識,所以隻是去看看罷了。”


    “就是去看看?你說得輕鬆。你忘了昨晚的事了?”栗原道,“朱厭侵占了他的意識,那就是最最危險的事,你都不夠他一指頭的。你非要提著性命去看熱鬧嗎?”


    “哪有這麽誇張?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榆兒道。


    “不會有事?你到底有多大法力就敢這麽說?”栗原道。


    “栗原,謝謝你為我著想。”榆兒正色道,“但是如果朱厭真的侵占了幽絕的意識,不僅是明丹,恐怕浣月也會遭朱厭屠戮血洗,我怎麽能袖手旁觀?”


    “你去又能做什麽?”栗原道。


    榆兒向桀風道:“桀風哥哥,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桀風卻道:“我哪有這麽些閑工夫?”


    走到門外,喚出赤雪,向栗原道:“她認定的事,白說也是無用,走了。”


    栗原望著榆兒,搖頭道:“非要找那麽多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找什麽借口了?”榆兒道。


    栗原無奈笑道:“那你便去吧,我就不去礙你們的眼了。隻望你莫要後悔才好。”


    榆兒麵上微熱,口中道:“這是什麽話?叫人莫名其妙。”


    栗原道:“如果幽絕敢欺負你,就告訴我,我會給你報仇的!”


    “如果我欺負了他呢?”榆兒笑道。


    “那就照死了欺負,可千萬別手軟!”栗原道。


    “你還真是這麽恨他啊。”榆兒道。


    “榆兒,”栗原的臉色忽然有些凝重,“你可真想好了嗎?”


    榆兒臉上更熱了些,隻道:“你又在說什麽莫名其妙的話?”


    “罷了。”栗原道,“我迴去了。”


    桀風與栗原躍上赤雪背上,向榆兒道:“你多保重。”


    榆兒向他們揮手:“你們也多保重。”


    二更十分,崇清殿偏殿內,天玄道長向永平帝行禮。


    他身形有些搖晃,旁邊弟子連忙扶住他。


    “天玄道長,你的傷不是已經複原了嗎?這是怎麽了?”


    永平帝關切道。


    “不礙事,隻是有些頭暈罷了。想是新煉的丹藥藥力有些過猛。”天玄道長道。


    “既是新丹藥,服食要謹慎些方好。”永平帝道。


    “是。”天玄道長道,“皇上這麽晚召見,有何要事?”


    “孤王接到喬將軍捷報,不但已奪迴齊悅、越策兩城,又已連破明丹數城。”永平帝道。


    但他臉上卻並不見與這捷報相應的喜色。


    天玄道長看在眼裏,問道:“喬將軍連戰連勝,皇上還有何事憂心?”


    永平帝聲沉聲道:“我還收到快報,道除輿戰中,有一人白須赤手,紅光之下,明丹軍士血肉如草芥。”


    “什麽?”天玄道長聞言也吃了一驚,“幽絕這隻惡獸竟然去了明丹戰事?”


    “除了他,孤王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永平帝道,“若他猿杖是對著浣月軍,會有多少浣月軍士橫屍黃沙?”


    “可惜那天沒能殺了他!”天玄道長道。


    永平帝道:“二十多年了,他不但沒有死,還豢養了這樣的惡徒,浣月恐怕難逃一場腥風血雨。”


    幾天後,浣月軍還在向番升進發的途中,忽聞前探來報。


    番升城突遭血洗,守城將士死傷無數。


    浣月軍不費一兵一卒,入主番升城。


    不久後,西涼城亦告破。


    金烏國王收到急報心驚膽戰。


    派出國師魑禮及其他四位異士亦齊集漠川,嚴陣以待,欲做最後的決戰。


    漠川雖離明丹都城赤崇尚遠,但為明丹原有國土與浣月之邊界,且其兵力皆集於漠川,若此次戰敗,明丹便再無盼望。


    這一切與金烏國王當初與魑禮的謀算相差何止千裏,如今隻盼魑禮能鎮住幽絕和喬淩宇,扭轉戰局。


    喬淩宇率軍順利進駐西涼城,見到了坐在城牆血泊之中的幽絕。


    浣月軍便在城中休整練兵。


    “將軍為何不發兵?”朱重虎等向喬淩宇道。


    “如今已連得數城,我軍軍威已成。而明丹將所有兵力集於漠川,此戰非同小可。眾將士晝夜辛苦,便在此處好好休整一番,方能與明丹決一死戰。”喬淩宇道。


    於是吩咐下去,眾將士白日練兵,夜間除巡邏士兵之外,皆要睡足,休養精神。


    新進士兵已有兩萬餘人,亦加緊訓練。


    遲凜每日便在校場督促練兵,夜間研讀兵書陣法。


    若有閑暇,亦會想起那一個魂牽夢縈的嬌小身影。


    若能戰勝迴朝,是否便能遂了這多年的相思夙願?


    夜間,幽絕獨坐房中,卻有人來敲門。


    “誰?”幽絕道。


    “遲凜。”外麵人道。


    幽絕打開門來,果是遲凜立於門外。


    “打擾了。”遲凜向他拱手道。


    “何事?”幽絕隻道。


    “榆兒何在?”遲凜問道。


    “不知道。”幽絕道。


    “她不是與你同迴除輿了嗎?”遲凜道。


    幽絕卻已欲合門。


    “等等、那隻鷹呢?”遲凜忙又問道。


    “已經好了。”幽絕道。


    “我是說,它究竟是不是栗原?”遲凜盯著他問道。


    “是。”幽絕道。


    “那他如何了?”遲凜道。


    “複原了。”幽絕道。


    “真的嗎?”遲凜不禁喜道。


    幽絕已合上了門。


    七日後,旌旗招展,浣月軍整裝出發,向漠川進軍。


    幽絕獨自騎了馬遙遙在先。


    三日後,與明丹兩軍對陣。


    明丹先派出兩名異士。


    一個赤金長衫,手執兩麵銅鑼。


    另一個黑麵繁髯,使一條短鞭。


    喬淩宇欲令朱重虎與遲凜上陣,幽絕卻已驅馬出迎。


    “都退下。”幽絕沉聲道。


    赤金長衫及黑麵繁髯見他在列,已心內發虛。


    如今見他出陣迎戰,雙腿已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此時亦無法可想,隻能硬著頭皮迎戰。


    赤金長衫銅鑼敲響,浣月軍內慘唿聲頓起,個個抱著腦袋滾倒在地。


    連喬淩宇及其他將領亦是勉強立住身子。


    幽絕卻毫無反應。


    他已知此人善以音製人,以法力堵塞住雙耳,一聲不聞。


    隻見紅光飛出,赤金長衫脖子上鮮血濺開,立時斃命。


    黑麵繁髯短鞭揮開,一道烈火噴向幽絕。


    幽絕白光護身,紅光如練,斬之於馬下。


    他不過抬了抬手,便已斃殺兩人,明丹陣內惶恐不安。


    另外兩名異士卻是一對孿生兄弟,一般壯碩、一般大刀。


    在陣前站了才一會兒,兩人對眼一望,一左一右打馬跑開,向遠處奔去。


    幽絕豈容他逃跑,先趕上一個,紅光穿透心肺,再趕上另一個,紅光卷出,竟將他卷了個稀碎。


    肉雨灑下,兩方軍中嘔吐聲不斷。


    遲凜緊蹙雙眉,喬淩宇則麵色如常。


    而幽絕已迴至陣前。


    明丹軍中忽然又走出四個人。


    一個赤金長衫、一個黑麵繁髯、還有方才那對孿生兄弟!


    赫然便是方才死去的四人!


    遲凜、喬淩宇等在後見了,大吃一驚!


    那四具屍身明明還好好地躺在地上!


    不,是三具,還有一具甚至已碎成了肉塊!


    幽絕亦吃了一驚!


    驅動朱厭之力,並未發現這四人有何氣息。


    紅光劃過,卻穿過那四人的身子,就如打在空氣中一般。


    這四人分明已不再是人,更像是影子、魂魄。


    但他們卻如同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一般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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