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交手不過十餘息,商結繩便倉皇逃竄,連壓箱底的神通都拋了出來,可知形勢危急,命懸一線。金南渡與有榮焉,魏十七神通廣大,奉其為主絕不委屈自己,日後或許真應了“前途不可限量”一語,直到這時,他才死心塌地拜服主人,鞍前馬後竭盡所能,一路往馬芝溝腹地行去。


    所經之處,妖物早早退避,連幾個有名有姓的妖將都不曾露麵,金南渡心中有數,商結繩敗下陣來,僅以身免,金剛門就隻剩史大郎和史玄雒堪足一戰。氣可鼓不可泄,一旦泄了氣,再要挽迴頹勢,須付出百倍的努力,史大郎再不出麵力挽狂瀾,就意味著妖皇一力扶持的橋頭堡淪為一個笑話,下場可想而知。


    曲曲折折行了數武之地,眼前豁然開朗,一條百丈寬的溝壑橫亙於眼前,如巨蛇蟄伏,前不見其首,後不見其尾,四下裏寒氣滾滾,結為白霜,日光傾照到溝底,隻剩窄窄一線,熱力蕩然無存。金南渡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搓了搓雙手,指著前方道:“史大郎在溝底掘了一個深坑,想把石竅柱整個挖出來,越往下土石越堅硬,妖法都砸不開,隻能半途而廢。他被石竅柱迷了心竅,日夜廝守在旁,寸步不離,主人可要去看上一眼?”


    魏十七微一頷首,金南渡催動妖力,使了個神通,頭頂燃起一團金烏真火,率先在前開道,徑直朝石竅柱行去。四下裏空無一人,寒意愈發淩厲,金南渡身懷三足金烏血脈,不懼嚴寒,催動真火照亮腳下道路,提起十二分警惕,目光炯炯,搜尋著史大郎父子的身影。


    行出十餘丈隻要,火光照亮了黑黝黝的深坑,如一隻巨碗盛滿了寒氣,坑底豎著一根千瘡百孔的石柱,粗逾十圍,金剛門門主史大郎盤膝坐於石柱旁,滿頭白發,巋然不動,氣息若隱若顯。金南渡催動金烏真火,冉冉飄上前去,道:“那根石柱就是‘石竅柱’……”話音未落,史大郎緩緩抬頭看了一眼,寒風憑空卷落,真火搖曳數下,戛然而滅。


    金南渡對史大郎不無忌憚,扭頭看了魏十七一眼,卻見主人若有所思,目光投向山崖腳下的陰影。過了數息,一人主動現身,施施然上前來,腳步悄無聲息,朝魏十七拱手道:“一別數載,道友形貌大改,數在下眼拙,差點認不出來!”


    來人錦衣白袍,玉樹臨風,麵目亦男亦女,雌雄難辨,正是狐族少主狐將軍,他向來心高氣傲,但在魏十七跟前自稱一句“在下”,卻是心甘情願,絲毫不覺得委屈。魏十七微微頷首,與他寒暄數語,問起來意,狐將軍朝坑底的史大郎看了一眼,一語雙關道:“金剛門主掘了個大坑,把自己給埋了,妖皇不悅,我也隻能跑上一趟,替人收拾殘局。”


    金南渡嚇了一跳,史大郎究竟幹了什麽,連妖皇都被驚動,他豎起耳朵不敢放過半個字。卻聽狐將軍言說,妖皇與仙主合力開辟外域,立天柱,係地維,有賴兩宗至寶,妖皇以萬年玄龜的背甲煉成“蒼穹蓋”,承托天脊,仙主以上古山嶽巨人的脛骨煉成“定淵針”,鎮壓地脈,史大郎掘出的石竅柱,正是二寶之一的“定淵針”。


    “定淵針”共煉成兩根,一鎮陰維,一鎮陽維,史大郎掘出的這根乃是“陰維定淵針”,仙主所煉至寶,憑史大郎的手段,根本損毀不了分毫,然而他另辟蹊徑,借助定淵針抽取地脈之力滋養血氣,天長日久,地維陰陽失調,乃至陰氣泄漏,再過上百載,整個馬芝溝將淪為一片死地,外域也有覆地之虞。


    狐將軍奉狐族族長狐三笠之命,潛入馬芝溝,擒拿史大郎,如其執迷不悟,便當場擊殺,以儆效尤。說巧不巧,他正好與魏十七撞個正著,前腳後腳來到馬芝溝,狐將軍深知魏十七修煉血氣秘術,道行深不可測,此行定為史大郎而來,幹脆順水推舟,邀他出手相助,收去史大郎體內血氣。


    魏十七不置可否,凝神看了數眼,“定淵針”乃仙城之主親手冶煉的至寶,史大郎奈何不了,未必他就沒有辦法,不過狐將軍既然說破此物鎮壓地脈,暫且不去動它,先處置了史大郎再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史大郎冒天下之大不韙,竊取地氣滋養血氣,乃是人妖二族的公敵,其心可誅,滅殺他當可記上一功,日後遇上城主也有分說。


    他伸手朝對方一點,氣機牽引,史大郎心有所感,長身而起,扭頭望向魏十七,再也壓製不住體內血氣,勃然而作,身軀節節拔高,麵目猙獰。史大郎頓時大驚,忙不迭收斂心神,卻按捺不下胸中殺意,暴戾如潮水洶湧,再不發泄,勢必意識淪喪,失去控製。


    史大郎雙眸蒙上一層濃鬱的血色,死死盯住魏十七,呲牙咧嘴,喉嚨深處發出憤怒的咆哮。可惡!是那個家夥!那個家夥挑動血氣作祟!他微微伏低身軀,雙足一蹬,倏忽撲出深坑,手臂暴長,十指化作利爪,牽引血光當頭抓落。


    這些年來竊取地氣為資糧,史大郎體內血氣渾厚,已在丹田凝成一顆小小的血晶,自覺脫胎換骨,道行亦隨之水漲船高。不想這一迴暴起傷人,卻一腳踢在了鐵板上,魏十七伸手一按,史大郎猶如撞上了十萬大山,厲嘯一聲倒飛而迴,不偏不倚砸在“定淵針”上,筋骨寸斷,髒腑化泥,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血晶不毀,肉身不滅,血氣隻一轉,史大郎旋即迴複原狀,沿著“定淵針”滑落坑底,似有些猶豫,畢竟肉身毀壞的滋味絕不好受,然而他隻清醒了一瞬,再度被暴戾攫取了意識,不顧一切唿嘯而上,如大鳥般淩空撲起。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史大郎並未猱身肉搏,而是抬手引動血氣,凝成一柄長槍,右臂肌肉塊塊鼓脹,青筋扭動如小蛇,奮力朝魏十七擲去。


    血光稍縱即逝,下一刻已出現在魏十七胸前,驟然停滯於空中,紋絲不動。魏十七伸手摘下長槍,隨手擲出,疾如迅雷,瞬息貫穿丹田,史大郎慘叫一聲,重重摔落坑底,血晶不聽使喚,手足麻木,如一條死狗,再也爬不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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