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一行人在路旁樹蔭下打尖。胥陽鎮客棧隔壁的點心鋪買的幹糧,雜糧饅頭和蜂窩糕,饅頭又冷又硬,蜂窩糕有些發酸,但比起昨晚的湯餅,似乎還可口一些。


    顧伯陽把油紙包裏的剩牛肉分給眾人,自己隻吃兩個雜糧饅頭了事。


    車夫蹲在地上,直著脖子吞咽幹硬的燒餅,粗大的喉結上下滾動,讓人聯想到井裏的吊桶。他們咀嚼的速度突然慢下來,顧伯陽這才意識到,盯著別人吃東西不大禮貌,他尷尬地笑笑,往嘴裏塞了一口粗糙的饅頭。


    他心中暗暗感歎:“運氣黴到家了!原以為當上煉藥堂的正式學徒,就能在城裏安頓下來,定定心心學點本事,沒想到先是給羊先生當長隨,接著煉藥堂就被挑了,跟著少幫主逃亡,背井離鄉,還不知能不能平安到銅陵……”


    同甘苦,共患難,這是難得的機遇,道理他都懂,但心中卻惶恐忐忑,擔心自己等不到雲開月明的一天。


    眾人各自想著心事,默默無語,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煙塵飛揚,急速迫近,夏荇警惕地抬起頭,右手按在刀柄上,心中飛快地轉著念頭,是追兵,還是路過的哨騎?


    車夫愕然望著他們,手一抖,燒餅不覺掉在了塵土裏。


    三騎人馬氣勢洶洶,毫不掩飾敵意,馬匹和鎧甲表明他們是軍方的輕騎兵,夏荇看到為首一人手裏的弩機,心中頓時一凜。趙衍之夜襲煉藥堂,用的正是軍/用弩機,原以為是他花重金從黑市收購的,現在看來,軍方才是這起叛亂事件的幕後黑手。


    一切都昭然若揭,沒有人在背後撐腰,換個說法,沒有人在背後威逼,趙衍之便是吃了狼心豹子膽,也不敢犯上作亂,侯金彪也不至被他說動,袖手旁觀。


    短短十餘息,當先一騎已經馳到跟前,勒住馬匹,那騎手舉起弩機,穩穩對準了夏荇,厲聲喝道:“誰都不準動!”


    夏荇暗暗打了個手勢,易廉抬手打出三枚鐵蒺藜,他動作太猛,牽動腋下的傷口,疼得老臉一陣抽搐。


    鐵蒺藜直奔臉麵而來,事發突然,那騎手嚇了一跳,人在馬上閃避不及,他下意識舉起弩機護住眼鼻,夏荇趁機一躍而出,連人帶刀撞入他懷中,用刀背將其生生砸飛。那騎手仰天栽倒在地,胸前的鎧甲深深凹陷,七竅流血,撲嚕撲嚕吐著血沫,眼看是活不成了。


    剩下二人相距十餘步,急忙勒住馬匹,一人從馬鞍旁抽出響箭,彎弓搭箭,仰天射出,另一人用弩機瞄準夏荇,果斷地扣下扳機。


    夏荇早有防備,閃身躲在溜韁馬後,待弩箭飛過,操起百辟鬼頭刀衝上前,與此同時,何簷子也麻利地戴上鹿皮手套,抓了幾枚淬毒的鐵蒺藜從側麵包抄。


    那騎手丟掉弩機,拔出樸刀催馬上前,借助戰馬的衝力,居高臨下,狠狠一刀劈下。夏荇沒有正麵迎擊,閃身繞到對方的反手,手腕一抖,鬼頭刀平平拍在他胸腹之間,那騎手疼得臉色煞白,一個倒栽蔥摔下馬來。


    剩下一人失去再戰的勇氣,圈轉馬頭就跑,何簷子搶上一步,鐵蒺藜打中他臉部,鉤吻蛇毒侵入心竅,沒跑出幾步就滾落在地。溜韁馬收不住蹄,重重踩在他腿上,骨頭“咯噔”一聲斷為兩截,但他渾身僵硬,已經感覺不到痛楚了。


    官兵死的死,傷的傷,夏荇一行業已暴露,接下來要應付的,極有可能是朝廷的正規軍,夏荇當機立斷,命顧伯陽把三匹溜韁馬牽到一處,解下驢車上的兩匹大叫驢,二人一騎,棄車趕往渡口。


    那兩個車夫見他們殺人如同割雞,哪敢上前爭辯,縮在樹後一個勁地發抖。


    夏荇板起麵孔盤問那幸存的騎手,不想他甚是倔強,緊閉雙唇,怒目而視,一個字都不肯說。時間倉促,即刻就要動身,手頭又沒趁手的刑具,何簷子操起驢鞭,夾頭夾腦一通亂抽,那騎手麵目猙獰,額頭上冷汗涔涔,始終沒有開口。


    魏十七拾起弩機看了看,機尾刻有“邗火一七三”,心中不覺一動,邗軍江都大營,首烏山,火字營,鄧茂,難不成他也插手天龍幫的內亂?胡人擄掠河北三鎮,天子梁元昊移駕揚州避難,淮王梁治中按捺不住,打算動手了?


    他舉步走到何簷子身旁,舉起秋冥劍,手腕輕抖,將鎧甲剖開,劍尖抵在那騎手臍下三寸,道:“我數到三,沒反應就閹了你。一……”


    秋冥劍削鐵如泥,劍鋒落處,鎧甲嫩如豆腐,那騎手渾身寒毛根根倒豎,不等他數第二下,一迭聲道:“我……我……我說……”生怕他拿捏不穩,手一抖,傷了子孫根。


    夏芊大皺眉頭,輕輕跺了一下腳,忍不住笑了起來,嘀咕道:“無賴手段,哪像個正經的世家子弟!不過,嘻嘻,還真管用……”


    白蔻勉強笑了下,一顆心砰砰亂跳,連朝廷的輕騎兵都出動了,他們麵對的,將是怎樣強大的敵人!


    胯間涼颼颼的,那騎手臉色數變,徹底喪失了勇氣,竹筒倒豆子,夏荇問什麽就答什麽,毫不隱瞞。


    那三名輕騎兵隸屬邗軍火字營鄧茂麾下,由偏將李牧統領,奉命南下津口城,與天龍幫舵主趙衍之裏應外合,剿滅津口分舵煉藥堂。按照預定的計劃,趙衍之率人馬夜襲煉藥堂,李牧率一隊輕騎兵駐守城外,追殺脫逃的漏網之魚,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還調撥了一批軍/用弩機,助趙衍之一臂之力。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李牧從首烏山南下,途中恰逢暴雨,山洪爆發,耽擱了數日,緊趕慢趕來到城外,趙衍之已等不及,連夜攻入煉藥堂。一場大戰,折戟而逃,夏荇等先一步離開津口城,消失在深山老林,不知所蹤。


    李牧當機立斷,命輕騎兵沿江搜索,或三或五,廣撒耳目,尋找夏荇一夥的行蹤,如遇敵蹤不可戀戰,速速以響箭聯絡。隻是他初為偏將,高估了中軍騎兵的戰力,三五成群還遠不夠,輕易就被“漏網之魚”拿下。


    夏荇反複盤問,邗軍之中是誰人主事,挑動趙衍之犯上作亂,火字營鄧茂中軍又去了哪裏,那騎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知道鄧茂親領主力南下,人數不下三千,俱是久經沙場的勁卒。他默默迴頭看了夏芊一眼,臉色慘淡,二人心中都清楚,鄧茂十有八九去了銅陵總舵,繼續往前走,是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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