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淤泥之中,終於透出一股盼望已久的磅礴氣息,浡泥湖刹那間風平浪靜,掙紮的白魚靜止不動,魚頭入水,魚尾朝天,鱗片映著微光,熠熠生輝,百餘滴水珠晶瑩剔透,一一停滯於空中。九瘴獸王鬆了口氣,壓低聲音畫蛇添足道:“來了!”


    無須解釋,正主兒終於現出了端倪,單是泄露些許氣息,便可窺見一斑,與之相比,九瘴獸王成了無害的小兒,陸上或可踏瘴氣逃脫,一旦入水,神通大打折扣,斷無生還的可能。


    魏十七老神在在,耐心等待獵物浮出水麵,浡泥三霸比獸王更強橫,理所應當,否則豈不是白跑這許多路了,洗煉地龍索須消耗海量血氣,這等兇物,殺一個少一個,從頭到尾,從裏到外,從血氣到皮肉,一點也不能浪費。


    心念動處,昏暗的蒼穹蒙上一層淡薄血光,十惡命星悄然浮現,降臨於深淵,地龍索從沉睡中蘇醒,兇性大發,白魚肉身驟然幹癟,如同一隻泄氣的空布袋,血肉髒腑盡數消融,隻留下一張堅韌的魚皮,完好無損,懸在地龍索上,像一麵靜止的酒旗。


    “呱——”一聲沉悶的低吼,石破天驚,濁浪翻滾,從湖底旋起一道黝黑的漩渦,淤泥卷起巨大的喇叭口,“嘩啦”一聲水響,跳出一頭狼犺的妖物,模樣與癩蛤蟆有幾分相仿,肚皮灰不溜秋,後背黑不溜秋,長滿大大小小的疙瘩,仔細分辨,卻是一隻隻緊閉的眼眸,數以千計,在皮下滑來滑去。


    魏十七心中一動,頓時記起星獸與滅神光,暗自存了幾分警惕。


    千目蛤蟆眼皮一動,翻出一雙井欄也似的眼球,半紅半黃,渾濁幽暗,冷冷掃向湖畔亂石,肚皮鼓蕩數下,發出一聲詭異的腹語,冷冷道:“河水不犯井水,井水不犯河水,你這四腳的走獸,吸瘴氣的憊懶貨,吃了狼心豹子膽,敢到吾浡泥湖來興風作浪?”


    九瘴獸王心中卻有些犯疑,聽聞三霸乃是三條大魚,怎地跳出一頭千目蛤蟆來,似乎還認得自己?隻聽說魚躍龍門化蛟龍,難不成是修煉出了岔子


    ,才變成這副癩模樣?它下意識瞥了魏十七一眼,咬著牙試探道:“呔,浡泥三霸安在?這浡泥湖中,哪裏輪得到你出頭!”


    千目蛤蟆道:“三霸?你是說那三條蠢頭蠢腦的大魚?”


    九瘴獸王瞪著眼珠道:“你不是——”


    千目蛤蟆哼了一聲,腆著肚皮不無得意道:“你來遲一步,三霸什麽的,早就被吾吞下了肚,肥得流油,滋味不錯!”


    浡泥三霸慘遭毒手,不過有這妖物頂替,總算沒有誤事,九瘴獸王暗自慶幸,嗬斥道:“大人跟前,豈容你胡言亂語,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莫要自討苦吃!”


    千目蛤蟆將目光投向魏十七,上下打量一番,腹語道:“憊懶貨,忒沒出息,白活了千載,以為投奔了靠山,就可以到浡泥湖抖落抖落,也不看看自個兒有幾斤幾兩……”


    生性貪婪,獨來獨往,四處奪取血氣補益己身,深淵之中,這等妖獸不計其數,但能活得如此久,長得如此大,輕易便吞噬了浡泥三霸,看來也不是什麽尋常角色。魏十七大致猜到根腳,懶得聽它囉嗦,將手腕一甩,地龍索如一道魅影,無聲無息纏向對方後肢。


    那千目蛤蟆貌似粗疏,實則時刻留意魏十七一舉一動,地龍索雖然來無影去無蹤,卻早被它察覺異動,後肢猛一發力,彈起十餘丈高,碩大的身軀驟然消失,如同被虛空一口吞沒。


    九瘴獸王吃了一驚,扭動頭顱四下裏亂看,隻是窺破幻象非它所長,一時間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知千目蛤蟆是趁了一迴口舌之利,知難而退,還是懷著狼子野心,潛伏於暗處,試圖趁虛偷襲。


    地龍索纏了空,餘勢不絕,作怪蟒翻身,重重擊落湖麵,一道百丈高的水牆憑空而作,僵立數息,散作漫天水幕,魏十七凝神細看,卻不見千目蛤蟆的蹤影,那廝體型雖狼犺,神通倒不可小覷。不過藏得住肉身,藏不住磅礴血氣,他心意到處,喚動“一芥洞天”內兩枚血舍利,祇樹給孤獨園暮鼓晨鍾


    ,梵音繚繞,掌心亮起一點佛光,抬手輕輕一抹,獸王近在咫尺,隻覺腦中轟然巨響,心神恍惚,周身血氣盡皆失去控製。


    “呱”一聲怒吼,亂石堆中現出千目蛤蟆的身形,鼓起一雙渾濁的怪眼,目不轉睛盯著魏十七,後背疙瘩豁然開裂,露出千餘隻赤紅的眼珠。


    九瘴獸王四足騰起一團團五色瘴氣,急於避開千目所視,驀地意識到棄主而逃,後果不堪設想,忌憚和恐懼壓過了趨利避害的本能,它硬生生將身軀一挫,伏低做小,守在魏十七身旁,賭了一把。


    當此千鈞一發之際,若要賣一把忠心,掙幾分臉麵,莫過於舍身衝上前,但那蛤蟆蓄勢待發,離暴走不過一線,九瘴獸王終究不敢押上性命一博,寧可按兵不動,但求無過。


    千目齊齊顫動,一道道血氣蜂擁而出,扭曲如蛇,縱橫交織,將一人一獸從深淵隔離,隱隱有了一絲法則的味道。無人傳授,能自行領悟法則,開辟域界,這蛤蟆也算運數所鍾,不過這等手段,在魏十七跟前就完全不夠看了,他抬起左掌順勢壓落,血氣忽然錯亂無章,四下裏亂飛,地龍索如一柄長槍,狠狠刺向對方咽喉。


    血氣失控,反噬己身,千目蛤蟆猝不及防,神通為佛光破得幹幹淨淨,這一驚非同小可,心慌意亂之際,將巨口一張,彈出一條粗壯的舌頭,與地龍索對撞一記,無有血氣加持,原本堅韌皮實的舌尖竟被長索貫穿,深深紮入數尺。


    千目蛤蟆隻覺體內血氣精氣如開閘的洪水,一泄千裏,盡被地龍索奪去,它亦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狠角色,當機立斷,長舌居中斷落,脫去束縛,後肢發力一蹬,身軀再度騰空躍起,落荒而逃。


    不過這一次,魏十七不打算輕易放過它了,他屈指輕彈,一縷法則之線將其定於空中,地龍索隨之彈起,勢如破竹,洞穿千目蛤蟆的身軀,肆意掠奪血氣。神通相克,束手縛腳,換個對頭,千目蛤蟆也不至於如此狼狽,撞在魏十七手上,流年不利,隻能自蹈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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