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台上,崔華陽與曹木棉並肩觀望雲海,默默無語。雲卷雲舒,去留無意,曹木棉開口道:“太平洲之行,得見迦耶,觀感如何?”


    崔華陽低頭沉思片刻,斟酌道:“雖見其人,卻難辨虛實。”


    頓了頓,又道:“如來乃出世之佛,迦耶乃入世之佛,如來乃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之佛,迦耶乃藏汙納垢和光同塵,如來乃寂滅之佛,迦耶乃生發之佛,道不同,不相為謀。”


    曹木棉微微頷首,又問道:“他遣座下弟子飛升天庭,卻是何意?”


    “天庭距迦耶近,離如來遠,天帝遺澤尚存,沈辰一飛升天庭,以常理推測,當有投石問路之意,若吾輩無有氣量胸襟,迦耶亦不會現身相見。”


    “天帝下落未明,三十三天外諸宮投向大雷音寺,佛法無邊,非吾等可敵,道友以為,迦耶可否借重一二?”


    “沈辰一出身佛門,卻不斥道法,兼容並蓄,無有門戶之見,足以表明迦耶態度。吾等行蹤已泄,三十三天外大敵將至,合則兩利,竊以為非如此,不足以應對大劫。”


    “如何應劫?”


    “雷音寺如來不動,太平洲迦耶不動。不過迦耶座下弟子微露意願,可投入碧落宮,相助沈辰一,共渡難關。”


    曹木棉心存疑慮,躊躇不決,崔華陽知他難處,也不催促,隻管將目光投向茫茫雲海,任他斟酌。


    沉吟良久,曹木棉下定決心,道:“崔道友若無異議,迦耶座下弟子,便入餐霞宮碧落殿,與我四宮供奉輪值,一視同仁。禦風、驂鸞二位宮主,自有吾去分說利害,想必二位道友也不至於反對。”


    崔華陽頷首應允,隻是這樣一來,打破原本鼎足之勢,碧落殿一家獨大,紫府、五湖二殿,無可與之相提並論。


    既然提到碧落殿,曹木棉旋即記起王京宮天機台之爭,廣恆殿主溫玉卿孤立無援,隻得請動雲漿殿主魏十七出手,打傷虯龍,打殺虯蚺,保住殿主之位。魏十七出手過重,雖是不得已之舉,終究掃了王京宮的臉麵,他當著崔華陽說開此事,一來表明並不在意,二來暗示下不為例。


    崔華陽亦所有耳聞,她從陸離界歸來後,黃雲暮向她稟告王京宮天機台“以下克上”一事,還提及雲漿殿帝朝華修為突飛猛進,將雲獸忽律打成重傷,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破而後立,敗而後成,帝朝華能有今日的成就,有賴於魏十七有識人之明,不遺餘力栽培,雲漿殿平添一員得力幹將,崔華陽亦樂見其成。


    陰錯陽差,魏十七並不知餐霞宮主離開天庭,去往陸離界太平洲麵見迦耶,崔華陽也因此沒有察覺,雲漿洞天之內,魏十七與帝朝華驚天動地的一戰。


    二人計議定當,崔華陽離了天機台,徑直迴到雲池。她將陸離界之行從頭至尾細思一番,稍稍鬆了口氣,正如曹木棉所言,迦耶與天庭不無淵源,三十三天外諸宮既然顯露敵意,便是將他們推向天帝一方,迦耶既然借陸離界寄身,就不會坐視不理。


    不過碧落殿尾大不掉,卻是始料未及之事,廣恆、寶燈、長河、雲漿四殿殿主與沈辰一走得極近,假以時日,若機緣巧合,沈辰一另辟一宮,也不無可能。但真到那一日,對餐霞宮來說,無異於禍起蕭牆,元氣大傷,不知要花費多少年月,才能恢複過來。


    崔華陽尋思片刻,命黃雲暮往雲漿殿走一趟,請魏十七到雲池相見。


    魏十七在雲池逗留片刻,孤身返迴雲漿殿,獨坐於大殿內沉思數日,似有難以決斷之事。


    餐霞宮主向他指明了一處機緣,若能得手,雲漿殿實力大增,甚至淩駕於紫府、五湖二殿之上,然則接下了這處機緣,也就接下了前世的因果,從此與天庭糾纏不清,再不能輕易脫身。崔華陽並不遮遮掩掩,正陽門外塵埃落定,沈辰一已是當之無愧二十八殿第一人,雲漿殿又與碧落殿走得太近,將他推到台前,與沈辰一相抗衡,一舉兩得,既能削弱碧落殿,又可打破沈辰一衝天之勢,這一點,魏十七心知肚明。隻是以餐霞宮主之尊,算計小小的碧落殿,有必要如此忌憚麽?其中定有不為人知的隱秘。


    魏十七若不願站在崔華陽一邊,大可婉言迴絕,甚至與沈辰一暗通款曲,但這瞞得過餐霞宮主麽?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眼下餐霞宮主勢大,沈辰一居於下位,他身為雲漿殿主,除非決意反出天庭,否則的話,隻能追隨崔華陽。兩害相爭取其輕,他從來便是果決之人,一旦下定決心,便一條道走到黑,絕不迴頭。


    魏十七將雲漿洞府托付給陰元兒,喚來金莖露和屠真,與帝朝華打了個招唿,悄然離開了雲漿殿。帝朝華不知他去往何處,有心同往,但小腹之中一道雲漿符,將她生生困於雲漿殿,不得自專。願賭服輸,既然應允他安分守己五百年,也隻能留守於此,為他看護雲漿殿,不敢懈怠。


    皇帝不差餓兵,帝朝華毫不客氣,占了雲漿殿,將青銅大鼎內剩餘的星藥搜刮殆盡,斜臥於鬆木榻上,以拳支額,孜孜不倦祭煉諸天輪迴神木鼎。後殿有一雲錦屏風,屏風之後便是雲漿洞天,未得殿主許可,她進不了洞天,心中雖然鬱悶,卻也無可奈何。


    雲漿殿主這一去,杳無音訊,碧落殿主沈辰一過了數載才有所察覺,他問起魏十七去向,溫玉卿黃梧子龍須子一無所知。沈辰一在觀星台上靜坐數日,尋找那一顆獨屬於魏十七的命星,大兇之星,亦無有所得。魏十七就此消失於天庭,雲漿殿死氣沉沉,洞天禁錮,波瀾不驚。


    又過了百餘年,這一日,雷聲隆隆不絕,雲消霧散,太虛震蕩,星辰投影逐一隱沒,二十八殿門戶緊閉,曹、崔、聞、謝四位宮主聯手打開正陽門,陸離界太平洲迦耶古佛座下弟子,終於抵達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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