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七等三人漂浮於海上,不辨東西南北,幹脆以水遁符驅動冰層,隨意挑了一個方向馳去。經過之前的數場激戰,仿佛知道大瀛洲的妖奴不好惹,海妖銷聲匿跡,安穩了大半個月。海界之內除了海,就是天,看多了難免枯燥,就這麽漂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魏十七倒有些期盼對手跳出來打個岔,活絡一下筋骨,也好過整日枯坐,他心中猶豫,要不要把海命牌取出來,繼續引誘大魚上鉤。


    沙艨艟簡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強,被羽族圍毆,燈枯油盡,隻剩半口氣,轉眼工夫又活蹦亂跳,雖然不便與敵爭鬥,行動卻是無礙。陰元兒耐心甚好,終日靜坐,一切都丟給魏十七去想,連話都沒幾句。


    這些日子魏十七亦再三權衡,無法探知海命牌是他們的先天弱勢,好比兩眼一抹黑,隻能憑運氣亂撞,應對之策無過於二,其一,與海妖聯手,互利互惠,其二,生擒海妖,逼迫其效命。他對海妖素無好感,更傾向於把它們用過就扔,不留口實。不過沒起這個意,海妖接二連三撞上門來,有了這個心,反倒成了大海裏撈針,連影子都看不到半個。


    魏十七猜測海妖大都在深海出沒,偶然才浮出海麵,他數度潛入海底搜索,耗時耗力,結果隻落得個“空虛寂寞冷”,一無所獲。那些淵海上族仿佛商量好了,刻意避開他們一行,怎麽找都找不到。


    又漂了十來日,陰元兒忽然察覺到一絲冥水的氣息,距離並不遙遠。魏十七精神為之一振,操縱水遁符辨識著方位,徘徊了數日,感應愈來愈強烈,陰元兒的手指慢慢挪向腳底,直指海底。魏十七當即操起分海槊,自上而下一劃,海水倒卷而起,張開一個巨大的漩渦,黑黝黝深不可測,他縱身躍下,催動魂魄之力,勢如破竹,直墮向深海。


    一股晦澀的氣息忽強忽弱,熟悉又陌生,魏十七心中一動,尋蹤而去,分海槊所指之處,海水無聲無息分開在兩旁,暗流激蕩迴旋,湧向他身後再度合攏。無移時工夫,他便深入海底,隻見一團光芒流轉不定,隨波逐流,他窺得分明,光芒之中,一個赤身女子雙手抱膝,蜷縮成一團,為無數符陣重重包裹,雙眸緊閉,沉睡不醒,不是梅真人又是誰人!


    魏十七遠遠看了她半晌,搖搖頭,舉步跨上前,符陣大放光明,三百六十五枚玉符憑空浮現,往梅真人身上一湧,化作一副玉甲,嚴絲合縫,渾然一體。梅真人慢慢睜開眼,星眸迷離,風情萬種,忽然展顏一笑,道:“你來了……”


    魏十七見她並無不妥,心中大定,朝她伸出手去,梅真人猶豫了一下,將手放在他掌心。魏十七揮動分海槊,分開海水,拉著她斜斜飛出海麵,跳上冰層,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十日當空,射下萬道金箭,梅真人深深吸了口氣,伸手在肩頭一拂,玉符盡數沒入體內,一襲道袍旋即裹住身體,在海風中獵獵作響,勾勒出曼妙的曲線。


    她上前見過陰元兒,跟沙艨艟頷首示意,又鄭重其事謝過魏十七,這才說起別來情形。無他,出得時光洪流,為海妖所困,梅真人以三百六十五枚本命玉符護身,催動金輪寶符、大日寶符、九霄神雷符,殺出重圍,流落海底。她說得輕描淡寫,實則連番惡戰兇險至極,海妖人多勢眾,又得海界之力,縱然是顯聖真人,也占不到多少便宜,更何況對手中還有一馬麵蛟,年老成精,精擅符籙,將梅真人的手段一一化解,修為之高,距離顯聖境不過半步之遙。


    沙艨艟暗暗歎息,心中鬱悶不已,人之賢與不肖,相差何其遠哉,同樣身陷險境,怎地梅真人就施施然殺出重圍,他卻落得個五花大綁的下場?在大瀛洲時意氣風發,不知天高地厚,到了淵海才算認清了自己,不過是根草!


    梅真人平安歸來,一行五人,如今隻缺支荷了,不過急也急不來,是生是死,是存是亡,全看命。冰層載著眾人在海中漂流,又過了數日,遠處忽然出現一道黑線,蔓延數百裏,似一座荒島,土石隆起,草木茂盛,洋溢著勃勃生機。


    魏十七繞著荒島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人跡,四人棄冰登陸,雙腳踏上堅實的地麵,一陣輕微的暈眩襲遍全身,泥土和草葉的芬芳撲麵而來,他們不禁長長舒了口氣,身心鬆弛下來。


    梅真人雙眸開合,神光閃爍,凝神探察片刻,道:“此地別無妖物,林中止有些鳥獸,無妨。”


    沙艨艟舒展著筋骨,主動請纓,潑開兩條腿闖入山林,連連唿喝,盡情發泄著胸中憤懣。魏十七搖搖頭,繞著海岸走了走,心中隱約有些不安,卻又說不清,道不明。梅真人神目如電,她既然說島上別無妖物,當無大礙,魏十七將不安的心緒拋諸腦後,迎著潮濕的海風,望著碧海藍天,神遊物外,不知今夕何夕,身處何地。


    無移時工夫,沙艨艟從林中捕了兩頭象鼻貘,小的扛在肩頭,大的拽著鼻子拖在身後,興衝衝迴到海邊,開膛破肚,洗剝幹淨,架在火堆上烤起野味,不時舉起葫蘆灌上一口美酒,垂涎欲滴。疾風矛斷了,係天燈碎了,唯有這一葫蘆酒安然無恙,今朝有酒今朝醉,趁著片刻安寧,先快活了一迴再說。


    象鼻貘肉質粗礪,很有嚼勁,魏十七不甚挑剔,覺得別有滋味,陰元兒和梅真人隻在一旁看幾眼,全無嚐試的欲望。沙艨艟酒足肉飽,戀戀不舍把空葫蘆提在手裏,悵然嘀咕道:“葫蘆啊葫蘆,萬裏迢迢跟著沙某人來到此,不知還有沒有迴去的一天……”


    火光映著他的臉,陰影晃動,一陣明一陣暗,魏十七知道他在擔心什麽,沉吟片刻,忽道:“沙城主,你修的是六如碎玉真身,以乘黃、狻猊兩道精魂為主,我幫不上什麽忙。不過這六如真身,難道隻得‘碎玉’一種麽?”


    沙艨艟隨口道:“這倒不然,六如飛天真身亦威力不俗,傅鳥兒那廝……那廝……”他忽然意識到什麽,眼前一亮,心情亦隨之激蕩不已。


    魏十七悠悠道:“動身之前,我倒是收了不少精魂,讓幾條給你也無妨,隻是不知合不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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