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逃離魯平的視野,餘瑤臉色蒼白,背靠樹幹喘息不止,這才覺得後怕。她怎麽敢站在師祖麵前,說出那些目無尊長的忤逆話?是誰給了她如此大的勇氣?是那個似近實遠、若即若離的男子,還是一向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宋師叔?


    餘瑤慢慢蹲坐在腳跟上,雙手抱膝,臉埋在腿上,緊緊閉起雙眼。隻要看不見,這個世界就不存在,她是安全的,什麽都不用管,什麽都不用擔心。


    夕陽的餘暉照在她身上,一點點被黑夜驅散,起風了,有點冷,餘瑤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蹲在那裏。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她忽然覺得身旁多了個人,一聲不吭,身上的氣息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她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歪著頭看了一眼,整個人鬆弛下來,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你來了!”她悶聲悶氣說道。


    “喜歡這樣蹲著?”魏十七蹲在她身旁,覺得這個姿勢有點別扭,“還是,這樣覺得安全?”


    餘瑤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久久沒有說話。


    魏十七拉了她一把,道:“走,到我住的地方去坐坐,陪我說會話。”


    “已經去過了,等了你很久都沒迴來,你到哪裏去了?”餘瑤站起身,下意識拉住他的衣袖。


    魏十七隨意道:“四處逛了逛,山頂那座塔造得不錯,很有味道。”


    餘瑤變了臉色,道:“那是鎮妖塔,昆侖禁地,你可不要胡來!”


    “沒事,我就是看看,我喜歡看塔。”魏十七拍拍她的手背,餘瑤猛然警醒,慌忙把手縮了迴來。


    二人在月光下並肩而行,來到魏十七暫居的木屋中,在昏黃的燭光下相對而坐,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餘瑤說起宋師叔在赤霞穀剿滅食屍藤妖的經過,魏十七似乎記起了什麽,皺起眉頭低頭沉思,陰影覆蓋在他臉上,像水波一樣晃動。


    當日在鐵嶺鎮劉寡婦的院子中,他曾用“搜魂術”拷問康平的魂魄,得知楚天佑命他繼續潛伏在鐵嶺鎮,操縱藤妖占據赤霞穀,假以時日,赤霞穀將成為太一宗進駐西陲的橋頭堡,可是事後來看,潘乘年跟昆侖談條件,隻索取山河元氣鎖和月華輪轉鏡,根本沒提到赤霞穀,連穀中的藤妖都置之不顧。


    他想到了兩種可能,要麽占據赤霞穀隻是楚天佑的想法,潘乘年並不讚同,要麽赤霞穀不容有失,紫陽道人拒絕了太一宗的要求。


    魏十七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從常理推測,紫陽道人連昆侖派開宗立命的根本都可以舍棄,又何必守著區區赤霞穀不放,對太一宗來說,以赤霞穀為橋頭堡,把觸角伸入西陲,進可攻,退可守,逐步蠶食昆侖的地盤,戰略上並無不妥之處,為什麽輕輕放過?


    他搖搖頭,把這些念頭沉在心底,不去多想。


    第二天清晨,魏十七推開窗戶,遠遠望見晨光之下,一人作道士打扮,站在石梁岩最高處,舉目眺望著鎮妖塔,山風淩厲,吹動他的道袍,獵獵作響。


    餘瑤束好腰帶,用手指梳理著淩亂的長發,走到魏十七身後,隨口問:“看什麽哪?”


    魏十七側過身讓出窗口,“那是誰?”


    餘瑤望一眼,微微吃了一驚,躲在魏十七身後,忙把頭發盤起,匆匆整理著衣裾,壓低聲道:“是四師祖,他怎麽來流石峰了――”


    “你有幾位師祖?”


    餘瑤扳著手指道:“四位師祖,魯長老居長,二師祖姓穀,是上代宗主,師父的師父,三師祖是陸長老,四師祖俗家姓曹,自稱苦道人,一向在坐忘峰隱居,很少踏入流石峰。對了,劉木蓮就是四師祖引入宗門的,據說是為了了卻一段因緣。”


    站在石梁岩上眺望鎮妖塔的,正是苦道人,他接到宗主陸葳的飛劍傳書,考慮了整整一夜,終於迴到流石峰上。


    四十餘年光陰,彈指一揮間,前塵往事,恍如夢。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那一刻,讓他魂牽夢縈的少女登上流石峰,站在石梁岩上,風掀動她的衣裙,飄飄若仙,她仰頭望著山巔的鎮妖塔,若有所思。


    苦道人的鼻子有些發酸,他輕輕一揮手,禦起飛鐮,朝鎮妖塔緩緩飛去。無法遏製的思念有如潮水,來迴衝刷著荒蕪的心,這麽多年念茲在茲,他始終未能忘情。


    她在鎮妖塔下,還好嗎?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迴到四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他有沒有勇氣走到她身前,跟她說說話,告訴她,她不該踏上流石峰,那個陪伴在她身邊的男子,其實是個心懷叵測、天性涼薄的小人?還是像四十多年前一樣,依然自慚形穢,隻敢隔著遙遠的距離凝視她,思念她,最終隻能懷念她?


    這麽多年,你在鎮妖塔下,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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