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吉熟門熟路翻上“錦瑟華年”成衣店二樓,靠在窗口向下張望,皚皚白雪像一條漫延的河流,掩蓋下所有邪惡和死亡。他沒有出去,而是坐在窗台上耐心等待,最遲今天傍晚,暴風雪將再度襲來,那些躲藏在熙辰大廈地下停車場的幸存者,要麽不來,要來就隻有這最後一個白天,過了這個白天,誰知道能有幾個人活下來!


    雖然徹夜未眠,周吉並不感到困倦,天都茶滋養著這具身體,平時看不出來,關鍵時候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也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充沛的體力。他在等,等他們上門來,看他們如何行事,究竟是敵是友。


    天色陰沉,四下裏萬籟俱寂,他們是從丁字路口來的,來得很早,也來得很快,像一排尋找食物的螞蟻,在嶽之瀾和石賁的指引下直撲杜門街茶鋪。積雪很深,有一個多高,他們沿著周吉開拓的老路,時不時用塑料雪鏟拓寬一下道路,加固兩旁岌岌可危的雪牆。


    一共是六個人。嶽之瀾和石賁揮動雪鏟在前麵開路,另有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和他們走得比較近,地位顯然高一些的,再後麵三個都是成年人,有股子混社會的彪悍。周吉悄無聲息躲在窗簾後麵,留意觀察,其中一人鶴立雞群,比別人要高上半個頭,肩闊腰細,隱隱是領頭的,另一人是個胖子,腆著個肚子,手裏拎一隻沉甸甸的高爾夫球包,最後一人麵生橫肉,十足的兇相,像個打手。


    嶽之瀾和石賁熟門熟路,摸到茶鋪前,把擋住卷簾門的積雪鏟到一邊,清出一塊空地來。另一個年輕人打量著門麵,不無好奇道:“這麽點地方,也能開一家店?”


    嶽之瀾齜著牙說:“不光開了家店,還賣得賊貴,一百八一杯茶,幾口就沒了,下午才開門,傍晚就打烊,滿打滿算兩三個鍾頭,最離奇的是有幾個熟客主動幫襯,生意還不錯。”


    那年輕人若有所思,“這麽說來利潤很高了……”


    嶽之瀾說:“是很來錢,如果沒有這場天災,很快就能賺到第一桶金,白手起家也不是沒有可能。”


    領頭的男子輕輕咳嗽一聲,說:“別閑聊了,先叫門吧。”


    石賁上前幾步,朝卷簾門重重拍了幾下,哐啷哐啷響,扯著嗓子叫道:“開門!開開門!”屋裏有個聲音驚唿一聲,那拎高爾夫球包的胖子咧開嘴笑了起來,揶揄說:“原來裏麵還藏了個年輕女人!”一口塑料普通話,西南一帶的口音,嘴裏像含了個橄欖。


    石賁心中一動,脫口道:“不會是秦貞吧!”嶽之瀾跳了起來,氣急敗壞道:“怎麽可能,秦貞早就迴胡楊渡市了,那聲音不是她!”另一個年輕人也確認說:“不是秦貞的聲音。”


    領頭的男子說:“別耽擱了,叫不開就撬門吧!”


    那胖子放下高爾夫球包,吃力地彎下腰,拉開拉鏈,倒出幾根黑沉沉的撬棍,嶽之瀾和石賁對視一眼,隻得上前各拿一根,迴到卷簾門前準備動手。


    周吉看得真切,毫不猶豫推開窗戶,縱身跳入雪堆裏,雙腳穩穩落地,雪一下子沒過了頭頂,把他完全埋住。動靜著實不小,眾人都被驚動了,不約而同迴頭望去,卻看不到人影。那打手揀起一根撬棍,小心翼翼走上前,還沒靠近,一人就從雪堆裏衝了出來。


    那打手掄起撬棍,留了三分力氣,“唿”一聲朝他攔腰掃去,不想一根木棍猛地捅了出來,正中他右胸,力量大得異乎尋常,肋骨“哢嚓”斷裂,整個人往後飛起,一屁股跌坐在地,尾椎骨正好被冰塊重重磕了一下,痛徹肺腑。他性情強橫,不顧身上的傷,用撬棍撐地,想要強行站起,不料胸口一陣劇痛,胳膊酸軟無力,撬棍一歪滑脫手,這一次栽倒,再沒能爬起來。


    石賁嚇了一大跳,雙手亂擺連忙叫道:“別衝動,我們沒有……”周吉充耳不聞,在他心中未遂即既遂,打算撬他的門,等同於破門而入,一棍打到一人,毫不猶豫衝向第二人。那胖子胖歸胖,反應極快,早在同伴被打倒的一刹,就從抽出一把狗腿刀,迎著周吉合身撞去,像一座肉山。


    周吉原本想打他的膝蓋,眼梢瞥見那領頭的撩起外衣,露出腰間的槍套,心頭頓時猛一跳,右腕一翻,木棍朝對方麵門打去。那胖子窺得真切,一刀砍個正著,狗腿刀厚背利刃,穿過鐵絲深深嵌入木棍一端,沒能砍斷,周吉雙手握在木棍中間,搶上半步借力打力,另一端飛快地翻起,撩在對方腋窩下。


    那胖子半身一麻,右手一鬆撒開刀柄,周吉一腳蹬在他膝蓋上,對方“哎喲”一聲撲了個狗吃屎,此時那領頭的已經從槍套裏拔出一把轉輪手槍。周吉飛快拔下狗腿刀,朝對方猛丟過去,與此同時伏低身體衝上前,那領頭的閃身躲避,百忙之中開了一槍,沒打中目標,被周吉一棍捅在麵門上,滿口牙齒幾乎全被敲落,鼻子塌在一邊,血流如注。


    腦門嗡嗡直響,淚水縱橫,視線模模糊糊看不清,那領頭的一聲不吭,舉起槍努力瞄準,周吉一棍打在他手腕上,左輪脫手飛出,緊接著又一棍打在他太陽穴上,把一個大活人生生打死。嶽之瀾等三人都看呆了,手足無措,動都不敢動,生怕對方兇性大發,趁機殺人滅口。


    周吉從雪堆裏撿起左輪手槍,轉輪下方有警用槍的編號,這是一支05式警用轉輪手槍,善良之槍,9mm口徑,威力極其有限,必須近距離直接打中要害才致命,冬天穿厚一點的衣服,打在肚子上連脂肪層都穿不透。


    他關上扳機保險,把槍塞進兜裏,抬起木棍指了指石賁,問道:“你們帶了人過來撬我的門,想要幹什麽?”


    石賁如驚弓之鳥,結結巴巴交代了前因後果。原來跟他們一起來的年輕人是泗水大學學生會主席宋騏,他聯係了一家教育公司,招收大學生暑假勤工儉學,結果被暴風雪困在熙辰大廈出不來。熙辰大廈與隔壁的沃爾瑪超市共用一個地下停車場,他們從應急樓梯摸到超市裏,結果發現超市除了顧客,還有一夥“道上的人”。一開始他們還相安無事,後來隨著暴風雪越來越猛烈,停水斷電,不是短時間內能夠脫困的,那夥“道上的人”就動了壞心思,獨占所有物資,不容他人輕易染指。


    超市裏的物資有限,養不活那麽多人,定量配給都不夠,所以風雪一停,他們這些“壯勞力”就被趕出來找衣食,空手迴去輕則餓一頓,重則打罵。他們有人有槍,身強力壯,宋騏他們都是“溫室裏的花朵”,“象牙塔裏的綿羊”,哪見過這種兇險陣仗,隻好乖乖地聽命,以求自保。


    周吉在茶鋪囤貨的事是嶽之瀾交代出去的,他也沒辦法,不然的話就要挨餓挨打,被他打死的那個叫鄧彰,聽說是開夜總會的,黑白兩道人頭都很熟,另兩人是夜總會的保安,跟著鄧彰混飯吃,對他言聽計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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