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還是選擇了最艱難的一條路,並沒有聽從自己的建議。


    希望曉明哥不要冒進吧,爾東心想。


    從定水去羊城闖世界的年輕人裏,這兩年曇花一現的不少,有一些小富即安,賺了一筆就迴來了,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消失的無影無蹤,在時代的大潮中連個聲兒都沒出,就被裹進了無底的深淵。


    這是充滿生機和機遇的時代,也是混亂無序遍布危險的時代。


    遠方,充滿了誘惑,又兇險無比。


    爾東看罷信,感慨一番,然後去了舅母房間,大致說了下佟曉明的近況,他知道這位大哥給自己母親的信裏不會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而他則有義務美化一番後轉告舅母,表哥一切安好,做的是正當生意,而且絕無危險。


    舅母聽他說罷,歎了口氣,看表情也是將信將疑,然後說佟曉明匯了一筆錢迴來,家信裏專門說明,其中一萬塊是還給姑姑姑父的。


    舅母疑惑道,明明……怎麽借了那麽多錢啊?


    爾東笑了笑,寬慰舅母道,這個事我知道,沒有那麽多,隻借了三千,明明哥這樣可有點兒太生分了,舅母你可別當真啊,迴頭你問我爸媽就知道了。


    舅母將信將疑,第二天就去了趟伊河鄉,這一迴足足呆了三天,也不知和大姑子聊了些什麽。


    爾東覺得舅母迴來以後心情似乎特別好,以前常常聽到的長籲短歎也逐漸的消失了,臉上甚至有了些笑容。


    佟曉峰兄弟很快感受到了母親的變化,非常高興,他們覺得,這都是爾東的功勞,感激之餘也更加的親近。


    周小龍一夥現在躲著爾東走,內裏的原因雙方心知肚明,但是今天下午周小龍卻表現的異常激動和憤怒,紅著眼睛攔住了正在操場慢跑的爾東。


    爾東抬起頭,平靜的看向牛高馬大的周小龍。


    終究是沒敢動手,周小龍聲音顫抖恨恨說道,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咱們之間的事情都過去了,你為啥還在外頭亂說?


    爾東聽了心下明悟,應該是他們一夥兒爬出定水餐廳的事情傳了出來。


    這事兒自然不是爾東說的,他可沒那個閑心。黃毛在外頭吹牛漏風的可能性更大,他才不在乎這幾個小家夥的臉麵。


    爾東道,周小龍,我沒心思背後說人閑話,這話我隻說一遍,你愛信不信。我和你說過,咱倆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可你今天又攔我一次,已經壞了規矩。這樣,你要是想找麻煩,沒問題,你現在就說去哪兒,我們單打,你要是不想找麻煩,就把路讓開,以後我們各走各路,還是不認識。


    周小龍看著爾東,唿吸急促胸部起伏雙拳緊握,生了一會兒悶氣後,還是頹然轉身離開了。


    剛開始,爾東心裏還有點擔心,但隨即就定下心來。不遠處,冀勇和一幫隊友已經發現了這邊的異常,正在慢慢的圍攏過來。


    爾東微微擺手,冀勇他們心領神會,三三兩兩的站定,隻等情況不對就上前圍毆。


    周小龍也不是真傻,他也看見了。


    冀勇走過來,伸手摟住爾東脖子,爾東很不習慣的掙開,冀勇也不以為意,笑道,聽說你把周小龍給收拾了?


    都知道了嗎?爾東有些驚訝。


    裝撒呢你,收拾了就收拾了,我早就想收拾他了。聽人說他是從你家館子裏爬出去的?


    隊友們一陣哄笑。


    爾東正色道,那倒沒有,真沒有,我隻是找了幾個朋友,和周小龍同學麵對麵進行了誠懇熱情親切友好的談話,雙方在互不幹涉的立場上達成了共識。


    大家又笑。


    冀勇歎道,你現在可是四中一霸了,周小龍都躲著你走,你不知道他以前有多橫,他媽的上個破學書包裏都裝著菜刀,現在連他都怕你了。


    別胡說啊,爾東義正言辭道,你才是四中小霸王足球小王子女子拉拉隊隊長,我算啥,一來就被周小龍劫了,你想想,快三年了他們找過你麻煩嗎?沒有吧,大家講道理好伐?


    冀勇無奈搖頭,說不過你,反正現在四中這一千多人裏你算一號。


    爾東笑道,有你們在跟前就行,我還是老老實實當我的書呆子吧。


    江平迴信了。


    信中說她按照爾東提供的法子,拒絕了又一個追求者的情書,效果很好,字裏行間滿是得意之情。又說新年期間他們一家要去省城轉一圈,還問爾東有沒有什麽要帶的東西。


    爾東笑了,小姑娘終於知道問自己需要什麽了,這算是……長大了一點兒?


    日常訓練照常進行,安永泰現在開始逐漸加量了,爾東的小動作到底沒能瞞過他,他已經摸清了弟子的底細,體能方麵加量不說,基礎動作定型要求更加嚴格,動不動就佯裝上尺子,爾東開始感覺到疲憊,每天訓練後都倒在墊子上不願意起來。但是休息一晚後居然又能活蹦亂跳的繼續接受安黑頭的操練,完全看不出前一天的受虐痕跡。


    ……就覺得自己很賤。


    盡管身體的感受痛苦不堪,但他還是慢慢喜歡上了這項運動,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迅速進步。


    安永泰也發覺弟子的進步超乎自己預期,現在的爾東,眼神冷峻銳利,步伐輕盈靈活,出拳快速準確,力量穩步提升,一切似乎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升。


    翟誌剛經常來館裏看他們師徒上訓練課,也不多說什麽,隻是抱臂旁觀,但是爾東能感覺到他的關注,也能感覺到師伯對他還是很滿意的,翟誌剛有時還和安永泰討論幾句,訓練課加量就是兩人商量後做出的決定。


    爾東並沒有和摔跤隊的小夥子們疏遠,而是主動的和努爾握手言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沒有必要搞僵關係。


    努爾很感動也很開心,兩人逐漸成為走的很近的朋友。


    有次課間休息的時候,爾東半開玩笑半認真問道,努爾哥,你還願意教我摔跤不?


    努爾趕緊搖頭,東東你再別提這個事情了,上次安教練把我提起來的時候我以為我要死了,太嚇人了。


    沒事,你就教我一些基礎的,你們那些高難度動作就算了,我師父不會說啥。


    你真要學?那找巴教練啊,別忘了你也是摔跤隊的。


    兩人都笑起來。


    話是這麽說,之後的閑暇時間裏,兩人還是時常在一起互相交流,努爾對拳擊並不感興趣,基本上都是爾東跟他討教一些摔跤技術,他對能夠迅速接近和摔倒對方的招式尤其感興趣,努爾很認真的陪練,感覺爾東對動作領會很準確,學的很快,也許改練摔跤也能練出來。


    他心中不由感歎,怪不得安教練如此看重東東,這兄弟身體和腦子確實都很好使。


    很多時候,人們都是埋頭走了很久,偶爾迴頭時才發現一切已經滄海桑田。


    日子一天天流水一般的過去,邊疆小縣城裏,有趣的事情其實並不多,但爾東覺得中學生詩歌比賽算一個。


    主辦方是縣文聯和教育局,全縣初高中學生均可參加,一等獎獎品是旅行箱和一套文具套裝的組合,包括書包鋼筆鉛筆盒筆記本之類,也算豐厚。


    許慧在課堂上通知了以後也沒當迴事,爾東卻突然來了興致,迴到家拚拚湊湊斷斷續續寫了一首交了上去。


    許慧看到後眉頭一皺,又讓語文教研組其他幾位老師看了,大家一時無語。


    1984年的雪緩緩飄落


    帶來西伯利亞的冰冷問候


    解放路上車馬稀疏


    朝著炊煙行色匆匆


    1984年的雪緩緩飄落


    是否可以預示未來的風景


    人生像一片隨風飄動的雲


    徘徊在滴水成冰的蒼穹


    想念你掌心傳來的溫度


    暖過村口昏黃的燈火


    讓我忘記窗外的北風凜冽


    晚霞和遠山緩緩重疊


    想念你包容一切的微笑


    想念你遮風擋雨的溫暖


    想念你穿越寒夜的視線


    想念你落在我背上的淚水


    1984年的雪緩緩飄落


    像阿拉爾的蝴蝶扇動雙翅


    伊水河邊靜靜矗立的小樹


    開始等待南方雁歸的消息


    1984年的雪緩緩飄落


    還未融化已成為記憶


    我必須堅定的向遠方奔跑


    我也終將迴到你的懷抱


    許慧看完,感覺很難描述自己的感受,爾東對她說,這是一首描寫對故鄉和母親眷戀之情的詩,但是,對於一個中學生來說,未免……太成熟了一些。


    幾個人目光相對,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問。


    真是他寫的嗎?


    爾東交完稿子,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後,他有更重要的事:十二月三十一日,定水縣一年一度的迎新春環城冬季長跑賽將如期舉行。


    爾東期待這場比賽已經很久了,不隻是因為獎品是一輛鳳凰牌自行車,他很想驗證一下自己一年半來的訓練成果。


    每天十公裏多,算下來他這一年半已經跑了將近六千公裏了,明天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呢?


    為了這場比賽,他特地向師父請了半天假做準備,安永泰批評他不務正業,一個搞拳擊的比賽什麽長跑。爾東說你那輛車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就問你想不想要一輛新的吧。安永泰說你這個娃娃話大得很,小看定水各路豪傑。爾東就說你等著吧……反正我贏不了就給你買一輛。


    安永泰就不耐煩了,揮手讓他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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