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東笑了笑,說也沒寫啥,就寫了些學習和平時生活上的事情。對了,提前跟你們通知一聲,我邀請她暑假的時候來家裏玩兒,


    夫妻倆對視了一眼,爾建國道,你把人家小丫頭叫家裏玩兒沒問題,不過你小子從來不做賠本買賣,說說,你小腦子裏頭到底在想啥。


    爾東也不隱瞞,說江平她爹是青石峽市供銷社副主任,我就想著,夏天的時候能不能把索倫村裏的土產和水果收一收,什麽杏子蘋果桃子西瓜雞蛋果幹之類的,轉手賣到青石峽去……如果能行,冬天再倒騰點兒雞蛋活雞牛羊肉大肉,青石峽那邊兒有煤礦金礦和石油,整個城市沒啥閑人,都是幹部工人,工資也很高,但是副食供應這一塊兒就差一點……我的意思,要是能搭上江平她爸這條線,建立長期的供應關係,我覺得能掙錢,起碼比種甜菜要掙的多……明天三叔和小舅來了和他們再商量商量。


    爾建國佟梅英聽了,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兒子,佟梅英皺眉說,你小小年紀啥時候鑽錢眼兒裏了?搞啥投機倒把啊?家裏掙不掙錢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的學習就行,我還指望著你考大學呢……你看你四叔,考了個畜牧學院,路都不會走了,見了我鼻孔朝天愛理不理的,都忘了小時候他尿褲子是誰給他洗的。


    說著說著,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爾建國心裏對兒子的想法倒是頗為意動,雖說隻是一麵之交,但他能看出來,江立勳是個幹練爽快的人,兩人一見如故。


    如果真像兒子說的,青石峽那邊缺這些農副產品,那做點小生意也不是不可以。至於投機倒把,現在幾乎沒人提這個詞兒了,老百姓手頭好不容易鬆快點兒,市麵上的東西也多了起來,誰都不想再像以前那樣,苦哈哈的熬日子。


    對了,最近上邊兒甚至有意無意的吹風,鼓勵農民進城賣菜什麽的。


    明天三弟和妻弟來了再說吧,那兩個都是閑不住的,這兩年到處跑,也算見多識廣,看看這事能不能做。


    爾建國一邊想著,一邊看了看兒子仍然稚氣的小臉,他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好像已經無法看清兒子到底在想什麽,還有就是,最近的一些家事,似乎總是被兒子若有若無地引導著去做了,一次兩次是偶然,次數多了,應該就不是了……


    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呢?看看拿起一堆煙花興高采烈往外跑的兒子,爾建國心中一歎,他畢竟隻是個十三歲多點兒的孩子……再說了,早年間十三歲的孩子裝模作樣頂門立戶的也不在少數,兒子聰慧早熟一些,應該也不是什麽壞事吧。


    爾東家裏有除夕夜守歲的傳統,一家三口都喜歡那份熱熱鬧鬧的感覺,更喜歡一年美食聚於一夕的驚喜和豐盛。


    但此刻的爾東卻早早睡了,新的生物鍾非常管用,他睡的香甜而沉靜,淩晨時幾聲鞭炮的爆響,鐵爐上水壺沸騰的聲音,外屋父母親低聲的聊天,都成為伴他入眠的美妙樂曲。


    一切是如此出乎意料,一切是如此美好,一切又都是剛剛開始。


    早起打掃院子,把鞭炮煙花屑歸攏了一下,然後照常跑步,現在的跑步距離已經是五公裏多了,沒有速度要求,怎麽舒服怎麽來,最好的感覺就是身體發熱但不至於大汗淋漓。


    冬天洗澡還是件麻煩事,爾東邊跑邊想著有沒有什麽解決的辦法。


    伊州屬於河穀衝積平原地形,大片平原被群山環繞,很有些世外桃源自成一體的意味。


    這裏幾乎是整個邊疆省最宜居的一片區域了,氣候宜人,物產豐富,曆史文化底蘊也算深厚,自古以來未曾聽說有過饑饉年份。


    雖然地處邊境,但這裏的人們卻思維活躍,不那麽安分,至少,距離內地的一些風潮並不遙遠,比如穿衣打扮音樂歌舞新潮玩意兒等等,內地開始流行後不到一年半載,這邊兒也就有了。


    這是個很奇怪的現象,按說這裏地處邊陲,群山環繞,交通不便,更是若幹條國道的終點,也沒有通火車,應該更封閉才對,但伊州人就是不甘心淪為別人眼中的土鱉,始終如一的喜歡折騰。


    天蒙蒙亮,爾東結束了一個人的晨跑,慢慢朝家裏走去,微風中飄來一絲絲溫暖的潮氣,腳下被踩實的積雪似乎也並不那麽堅硬了。


    春天發來了訊息,她離這片土地的距離已經不遠。


    一腳踢開躍躍欲試想繼續挑戰的小白羊,爾東挑著水桶去了小河邊,河麵上居然籠著一層淡淡的白色水汽,河水清澈見底。


    爾東小心翼翼的選一塊沒有冰的地麵站定,打了兩桶水,挑起來慢悠悠往迴走,手有點兒冷,於是袖起來,看起來很是悠然自得的樣子。迴家把桶裏的水倒進兩個鐵皮盆裏,牛羊們圍上來,滋滋的暢飲。


    屋裏傳來叮叮當當的切菜聲,爾建國兩口子也起來忙活了,按照慣例,一大早鄉政府裏年紀相近的同事們會來家裏拜年,坐一會兒人差不多齊了就去隔壁吳書記家,之後按照遠近一起結伴兒去各家團拜,等各家男主人醉醺醺的迴家,差不多已經是接近傍晚了。


    爾東洗了臉刷了牙,又進屋吃了一盤餃子,喝了餃子湯,滿意的打了個飽嗝,對佟梅英點點頭說,梅英同誌,手藝很不錯嘛,在哪個單位工作啊,有沒有興趣到鄉政府食堂上班?


    佟梅英笑罵一聲,說你不出去玩兒嗎?剛才梁家老三來過了,讓你到他家去。


    爾東道,不急,過去也是打撲克諞閑傳,等會兒再說。


    佟梅英聽了也就不理,繼續忙乎手頭的活兒。


    大清早頭一個來拜年的,是米爾丹他爹米吉提。


    爾東看見米吉提熟門熟路的進來,心裏哂笑,差點忘了這位老兄了。


    米吉提是伊河鄉大榆樹村人,少年時父母雙亡,生活自然是無比艱難。彼時爾建國剛剛到當時的公社工作,下鄉時看到他的情況起了惻隱之心,就跟當時的公社革委會雷主任說了,老爺子當兵出身,不少老戰友還在隊伍上,於是幹脆利落的整了個名額,把十七歲的米吉提送到部隊去了。


    小米稀裏糊塗的穿上軍裝,直接被悶罐子軍列送到了中原省,在空降兵某部服役。


    也算得上是從驢背上一飛衝天了。


    當兵五年後退伍返鄉,小米被分配在伊河鄉政府工作,又恰巧被安排在爾建國手下,兩人關係處的相當不錯,師徒之實兄弟之誼皆備。


    無論是單身漢小米還是米爾丹之爹大米,都有一個秘而不宣的習慣,這些年每逢春節初一一大早,到爾建國家美美的吃一碗紅燒肉。


    這是他在中原省當兵時養成的習慣,迴來後逢年過節也隻在爾家過過癮,以前這算不上是什麽大事,可這兩年有點兒奇怪,大米來的時候不那麽正大光明了。


    大米解釋說,是族裏有些人看不慣,要是他們知道了,肯定會說三道四。


    爾建國佟梅英夫妻倆也就替他保密,同時叮囑爾東千萬不敢在外頭胡說。


    很早以前,爾東也問過班裏的迴族維族同學,問他們為啥不吃大肉,對方也說不出來個所以然,但是大概的意思是大肉不幹淨,所以不吃。


    爾東就很不服氣,想著紅燒肉那麽好吃,好好的都還吃不上,哪裏髒了?


    但是本能的又覺得這可能是個忌諱,也就不再提起。


    米吉提進屋後向爾建國夫婦問好拜了年,又問了問爾東的學業,就坐下來一杯酒一塊肉的大快朵頤。


    他吃的很仔細,骨頭啃的幹幹淨淨,爾東在旁邊看的都有些饞了。


    吃完喝完洗了手,師徒倆點上煙隨意的聊著天,佟梅英趕緊把碗筷收掉擦了桌子,待會兒就要來人了,看到了不好。


    鐵皮爐上坐著一壺水,滋滋響著,佟梅英又在桌上擺了幾盤涼菜,一瓶草原大曲,若幹個酒杯,玻璃杯裏茶葉已放好,葷菜等拜年的人來了現熱。


    這是多年來的固定程序,隻是今年家裏確確實實翻了身,桌上待客的內容豐富了何止一倍。


    爾建國的同事們陸陸續續的來了,大家很隨意的坐在一處,酒菜象征性的沾沾口,聚齊後起身往下一家去了。


    爾東看了一會兒電視,估摸著老爹他們基本上離開大院範圍了,就去了梁家院子。


    裏屋梁副鄉長夫婦不在,應該也是去拜年了。前兩年梁家老三老四加上爾東,還結伴去相熟的長輩和鄰居家拜年,整點兒糖果花生什麽的。今年自從集體邁入了初中門檻,就自覺的退出了這個行列。


    這是少年們的規矩,不成文但又有約束力。


    四頭虎齊齊整整都在,看爾東進屋,笑嗬嗬的不說話,爾東覺得不妙,正想著自己身上有什麽不妥,梁斌發話了,東東,還是你們家條件好啊,過年還有嶄嶄的新衣服穿。


    爾東也笑起來,確實如此,梁家四虎前些年從老大到老四,都是穿父兄剩下的舊衣,幾乎不知新衣為何物,補丁衣服是常見裝備。


    好在各家各戶子女多的大多如此,也沒什麽大不了,隻不過何護士縫補手藝實在是差了一點,時常被鄰家主婦們揶揄幾句。


    這兩年光景好了,穿衣方麵自然有所改善,畢竟孩子們長大了,也都長了個子,也開始注重外表。


    但梁家四虎也不是年年能換新衣,比起愛麵子的佟梅英還是差了點。


    不過話說迴來,養一個和養四個兒子,區別還是巨大的。


    哥兒幾個也不廢話,梁斌梁岩下象棋,其餘三個打撲克,爭上遊,輸了的就往臉上貼紙條。


    爾東低頭打著牌,微不可察的笑了,這場景,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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