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省四季分明,但春秋較短,夏冬漫長,尤其是冬季,幾乎長達五個月之久,或許隻比東北漠河那邊稍短一些。


    十月中旬過後,秋天敷衍了事地露了個臉,就匆匆忙忙退場了。


    十一月中旬,樹葉還沒有落盡,一場大風雪就席卷了整個伊水河穀,氣溫從零度左右驟然降到了零下二十度。


    依照慣例,爾東家裏早早的就儲備好了五噸煤,按以往的用量,一個冬天應該夠燒了,大院裏的各家各戶都是如此,也花不了幾個錢,畢竟咱鄉裏有礦,弄一點兒隱性福利還是不成問題。


    再往後的四十年,邊疆公務員序列的大致情況也基本如此,說起來無非靠山吃山而已,但是其結果是,幹部們的實際收入或者說實際消費能力遠比紙麵上表現的強得多,同時也很穩定。


    如果追求有所作為或者無所作為,公務員都是很好的選擇,隻是需要技巧,而且這條路越往後越難混了。


    爾東的晨練一夜之間變得艱難起來。


    身體基本已恢複健康,但是速度耐力和力量爆發力還遠沒有達到自己期望的理想狀態。


    原來他在同齡人中的運動能力算是遙遙領先的,而現在,一米五五的身高四十二公斤的體重,屬於真正意義上不折不扣的“豆芽菜”。


    晨練和夜跑之所以艱難,主要是因為低溫,早晨實在不願意從溫暖的被窩裏爬出來,傍晚又不願從溫暖的房間裏走出去。


    爾東經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還是戰勝了各種催人睡迴籠覺的雜念,把晨跑夜跑堅持了下來。


    讓他稍感意外的是,梁氏三兄弟也依次加入。人多了,寒冬清晨的早起似乎也容易了一些。


    目前的生活除了早起困難,還添了一個好笑的煩惱,小白羊長的很快,也很喜歡跟著爾東轉悠,但是現在小東西養成了一個壞毛病,每天見了麵就得先幹一架,搞得爾東起夜時也得提著褲子左顧右盼,生怕小羊搞突然襲擊。


    爾建國佟梅英夫妻,後者強勢,爾東以往記憶中所有的肉體懲罰都來自母親,爾建國卻沒碰過兒子一指頭。


    對於獨子,二人總體來說還是很縱容,在這個多子女的年代,他們一家算是罕見的特例了,除了不能生育的,哪家哪戶沒有三四個崽子,五六個也是常事。


    好在兒子懂事,沒養成什麽令窮家寒舍難以忍受的臭毛病。既然願意讀書,那就盡量滿足,願意運動,也盡可能的睜一眼閉一眼創造條件。


    除了暑期禁止兒子去水庫遊泳冬天不讓去滑野冰,其他活動基本不會幹涉,連家務都不讓幹。


    梁氏兄弟則不同,梁斌早早的學會了上灶台做飯,梁岩一直負責打掃家裏的衛生,梁軍梁文輔助兩位兄長幹雜活,春天收拾院子種菜冬季院子掃雪燒爐子之類的活兒也歸四兄弟。


    倒是梁副鄉長和何護士,早早過起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愜意生活,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直到有一次兩個小的值日時操作不當,差點搞的全家煤煙中毒,何護士才勉強接過了這份工作。


    說起梁副鄉長,他還兼任著鄉人武部部長的職務,每年的民兵操演和征兵等工作都歸他管,很有威望和……油水。


    早幾年中蘇邊境局勢緊張的時候,他家裏五四手槍五六衝手榴彈反坦克地雷琳琅滿目,各種彈藥齊備,猶如小型軍火庫。


    爾建國則是普通的基幹民兵,相對其他民兵自然屬於常備力量,家裏牆壁上也常年掛著全新的五六半和軍綠彈頭的長木柄手榴彈,幾十發步槍子彈就在家裏的抽屜裏隨意放著。


    所有的家長們對此毫不在意,也從來沒有熊孩子們早晚會整出事來的擔心。


    但是後來果然就出了事。


    先是五大害蟲(梁氏四兄弟加爾東)相約,各自把雷管放在自家灶台裏測試爆炸威力,最後的實驗結果是毀鍋兩口傷媽兩位(皮外傷)。


    再就是梁斌在窗戶上架上槍,瞄準院子裏背書的梁岩,口中唿喝做射擊狀,不自覺間開了保險,扳機也扣到了底,這一槍就響了。


    槍膛裏有一發沒有退出的子彈。


    好在梁斌射術不精,遠隔十五米都沒擊中目標,哥倆被這一槍嚇得半死。


    這事兒大事化小,在四兄弟集體被父親毆打的慘叫聲中也就過去了。但是不久後發生的另一件事,徹底改變了邊境地區全民皆兵的狀況。


    火箭公社一位基幹民兵的兒子,好奇心起,偷拿一枚手榴彈躲在菜窖裏做研究……也是運氣不好,這枚彈屬於大概千萬分之一的次品,引線不知何故粘在了後蓋上……


    地窖裏的一聲悶響,拉開了全州收槍行動的序幕,但是小二十年的備戰,武器流入民間實在太多,再加上牧人們深山放牧時打狼防身都有備槍傳統,收槍談何容易。


    爾東的印象裏,大概十餘年後才慢慢完成收槍和禁槍工作,就這還有漏網之魚。


    基幹民兵訓練的時候,大院五大害蟲近水樓台,自然是要觀摩學習的,時間長了,捕俘拳、拚刺套路都會了,套招對練也像模像樣,操練起來的時候連苛刻的梁副鄉長都覺得是那麽迴事,估計當時就起了送自家老大當兵的念頭。


    四人的晨跑得到了梁副鄉長的大力支持,他是轉業軍人出身,常說自己一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趕上一場保家衛國的戰爭,否則以自己的軍政才能,怎麽可能以小小的副連職轉業地方。


    我紅岡人傑地靈,可是元帥將軍輩出的地方!


    這話他當然也就對幾個小子說說,嘴上過過幹癮,因為他的同鄉,那位大元帥,早已在溫都爾汗折戟沉沙。


    老梁確實低估了幾個小子的閱讀量和理解能力,被聽出吹牛也純屬活該。


    老梁家裏還放著一把小口徑步槍,這是不是某種特權爾東不清楚。這槍看起來沒有五六式槍族那麽威武和兇險,纖細的槍身很精致,擊發時動靜很小,有點兒丐版運動步槍的意思。


    冬天來了,田野裏斑鳩野雞不少,星期天老梁就帶著一幫孩子出去打鳥,半天下來每每收獲頗豐,於是梁家院子裏整個冬天肉香不斷。


    爾東覺得斑鳩肉也還行,野雞肉其實有點糙硬,收拾的不好遠不如家雞好吃。


    爾東在自家是老實孩子做派,到了梁家就立即被野化了,他常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梁氏夫婦對於他家裏到底有四個還是五個孩子根本就不在意,似乎娃娃們都是他倆從野地裏撿迴來的。


    兩家對於孩子態度的不同,造成了一種奇怪的局麵:四頭虎不會輕易去爾東家,因為佟梅英的威懾力,他們覺得拘謹,不自在。


    爾東卻可以隨意呆在梁家,晚上不迴去都行,反正離得不遠,爾建國兩口子也從不擔心。老梁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一個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嘛,又費不了幾斤草料。


    梁氏兄弟和爾東自小一起長大,也形成了五人間獨特的生態關係,梁斌自然是老大,小時偷瓜竊果遊樂玩耍,其他四兄弟唯其馬首是瞻,稍大些自然形成緊密牢固的小團夥,戰鬥力不弱,腦子也夠用,再加上好歹是基層幹部子弟,在伊河鄉地麵兒,隻要不惹眾怒,沒人會主動找他們的麻煩。


    梁岩是軍師角色,腦子快,團夥的一些行動計劃均出自他手,他比梁斌隻小一歲,兩人之間進行過數次首領爭霸戰,梁岩皆慘敗,後來總結失利原因時恨恨道,梁斌小時候吃奶時間比我長!


    梁軍和爾東在團夥中沒有什麽發言權,但是二人運動能力出色,對外衝突中能幫上手。


    梁文最小,屬於團寵,因為機靈敏捷,跟著哥哥們混時一般充當望風角色。


    五大害蟲名字霸氣,但卻沒有身陷大牢的張天明團夥的大膽兇狠,他們本質上是守規矩的孩子,最大的歪門邪道,無非是用些上不了台麵的法子,在嘴上抓撓。


    早幾年因為三瓜倆棗的事,五個人沒少挨揍,後來痛改前非,從果園遊擊隊改行成了鄉村破爛王,到處搜撿廢鐵牛羊骨頭之類的賣給收購站,換取些零花錢。行動雖在一起,收獲各歸各,真正的親兄弟明算賬。


    隨著進入初中,梁家老大老二逐漸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五人集體活動的時候少了,剩下三個小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足球和撿廢品上,直到最後,三人用一顆骷髏頭斷送了自己的財路。


    ……鄉村道路上的積雪已經被人車牲口踩實,倒也不滑,四個少年排成一行,慢慢悠悠的在清晨的星光下奔跑。


    嘴裏吐出白霧,頭上熱氣蒸騰。除了粗重的唿吸和棉鞋踩在雪地上的吱嘎聲,再沒有別的聲響。


    這麽冷的天,連狗都縮在窩裏,吭都不吭一聲。


    爾東的唿吸逐漸的順暢平穩,梁斌在排頭跑著,節奏壓的很好,他感覺越跑越舒服,五圈一會兒就跑完了。


    各家的燈光此時次第亮起,晨跑的隊伍在大院路口集體唿喝一聲後宣布解散。


    新的一天開始了。


    凜冬已至,風雪交加,天寒地凍,但是人們的心,猶如晨曦中的爐火,日漸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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