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竭力尋找黎正秋和兩個小姑娘的蹤跡,而這兩個人就好似在有意躲著大家一般,就這麽憑空消失。


    一個老頭,兩個小女孩,能躲去哪裏?


    如果按照強盜老大的說法,黎正秋的屁股後麵應該是還粘著一部分的追兵,以老黎目前的狀態,又帶著兩個小姑娘,他和他們正麵碰撞的可能性不大,應該是要想辦法先甩掉這群混蛋。


    可是老黎又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他會帶著小女孩去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黑夜漸漸褪去天際,東方即將迎來破曉。


    這是山林之中最黑暗的時刻,好似有一層濃厚足以讓人窒息的黑暗纏繞在夏羽僑的心頭。


    她又不敢大聲唿喚餘小小的名字,驚動了喪屍對誰都沒有好處,空落落的心好似化成了一堆團狀物堵塞在了他的嗓子眼,讓她難以唿吸。


    初雨萌還是認識餘小小的,可惜在餘小小加入他們沒多久後初雨萌就離開了團隊,所以餘小小對初雨萌應該是沒什麽感情,不過從餘小小加入團隊的那一時刻開始,她就格外與夏羽僑親近,兩個人彼此的感情應是相當親近的,於末世之中走失,初雨萌自熱清楚自己的姐妹此時心情一定會是很沉重。


    直到黎明終於在世界的東方升起,大家還是沒有找到黎正秋和兩位姑娘們的蹤跡。


    宋竹和於俊還有他們的同伴們先去整頓好自己的團隊去了,就連寧夜團隊一部分人也跟著一同去了,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而寧夜選擇和連逸在一起,暫時團隊之中也沒有什麽非要他不可的地方,更何況在寧夜看來,此時此刻的連逸才更需要自己。


    多事的一夜,眾人已經身心俱疲,繼續這樣沒有任何線索的搜尋下去,也跟大海撈針無異。


    索性連逸先帶著眾人迴到了楊大海一家的小屋。


    再次迴到這裏的時候,連逸的心情還是比較沉重的,明明房子的外表沒有任何的變化,可卻再無往日的那份溫馨。


    房內是何種人間煉獄似的慘狀,連逸再清楚不過了,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陳虹會想不開,沒有辦法去麵對已經發生的事實。


    雖比較殘忍,但是陳虹現在唯一的道路仍是拋棄掉過去,繼續堅強地走下去,她的人生還不應當止步於此,而她無非是和絕大多數的其他幸存者一樣,開始自己的末日旅途。


    現在活著的每一個人,又有幾個沒有經受親朋好友生離死別的痛苦。


    連逸先讓其他人在外等候,自己獨自一個人前往小屋。


    在房子的門前,連逸躊躇了半晌,他的手放在屋子的大門上,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這才推開了屋門。


    門打開後,映入眼簾的景象卻是著實震驚住了連逸。


    房內整齊有序,被清理的一塵不染,就好似之前的每一天無異。


    連逸離開前那滿地屍體,遍是鮮血的畫麵不複存在,就好像是他們在這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好似楊大海隨時還會從門外進到屋子裏來,靠在壁爐前烤著火,抱怨著天氣越來越冷了。


    餘小小和楊又荷好似還會在飯桌周圍跑來跑去,玩著魔法少女卡通的遊戲,嘴裏說著奇怪的女巫咒語,笑聲好似銀鈴似的悅耳。


    楊又寧常常會靠在一邊,把那獵槍放在手中不停地端詳把玩,子彈殼不停地被他塞進去又彈出來。


    陳虹還會在廚房忙活著今天的早餐,楊大海會跟黎正秋偷偷討論今天要再喝點白的還是黃的,亦或是多來一點。


    “你迴來了。”


    陳虹忽然出現在連逸的身後,她的雙眼之中布滿了血絲、臉色有些灰沉,不過陳虹在極力保持著平靜。


    “我……”連逸舔了舔自己的幹裂的嘴唇,咽了一下口水。


    這種感覺讓連逸很熟悉,就好像迴到了自己小時候一般,而那個消失已久的身影,又浮現在了連逸的眼前。


    這是被連逸封鎖在內心最深處的柔軟,是連逸最脆弱的軟肋。


    而這一刻,都迴來了,一股濃重的酸楚感在連逸的心頭上下翻騰,就好似是還是孩童時候的自己,在外麵打輸了架,犯了錯誤,站在那個女人麵前一般。


    在這個女人麵前,連逸佯裝再好的堅強都會被打破。


    一如既往的,即便連逸不知道如何去開口,那個女人也能很輕鬆的看穿連逸所有的倔強。


    “有沒有受傷?”


    陳虹看著連逸的眼神之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怪罪,她相信這個比他兒子大不了幾歲的大男孩會竭盡自己的全力,而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付出所謂的努力就一定會有結果的。


    她作為末日裏的一個女人,一個母親,她的願望很簡單,她不想再見證太多的死亡,經受太多的悲傷。


    連逸搖了搖頭,剛想開口說什麽,而一聲伴有哭腔的喊聲打斷了連逸——


    “陳媽!”


    夏羽僑哭著撲進了陳虹的懷裏。


    她心裏很清楚陳虹經受了多麽大的痛苦,而陳虹卻還能平靜的站在這裏又是需要多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家破人亡,多麽沉重痛苦又絕望的詞語。


    而此時卻正在陳虹的身上發生。


    丈夫兒子被殘忍殺害,女兒又下落不明;這巨大的創傷幾乎差一點就摧毀了陳虹,而陳虹也沒想到自己在接受了這些事實之後竟然是從未料想過的平靜。


    尤其是在親手埋葬了丈夫和兒子後,心口堵塞的什麽東西好像忽然就被打通了,在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後,陳虹忽然發覺自己好像是接受了這一切。


    她麻痹又麻木,一如既往的收拾自己的房子,把壞人的屍體拖出去,也一個個挖個小坑埋葬了起來,在最初的時候,她恨不得用手上的鐵鍬再把這些人大卸八塊;可是在她挖開一個個凍得發硬的土地,挖出一個個小坑後,她又覺得這些人很可憐。


    可憐,又很可悲。


    每埋葬一個可憐的人,陳虹就會不知不覺的去想這些壞人在災變之前是什麽樣的人,他們住在哪裏,從事什麽樣的工作,父母是哪裏人,是不是還巴望著日子盼望早些過年能讓他們的孩子迴到家鄉……


    直到手上的虎口處傳來刺痛,才將陳虹拽迴了現實。


    迴到家裏後,她將地板和牆壁擦拭幹淨,將桌椅重新擺放整齊,還習慣性地用蒲扇將地麵扇幹,丈夫楊大海總是抱怨她擦地的抹布太濕了,容易讓他滑倒,要是小荷磕到了桌桌角角,給臉劃破了,一個女孩子,怎麽辦喲。


    這些日子,好像又沒有走多遠。


    陳虹收拾了很長時間,直到腰酸背痛,才將整間房子收拾整齊。


    她抽過椅子,扶著酸痛的腰背,坐了上去,環顧著房子的四周,很快她就感覺到了一絲異樣——是她平生沒有遇見過的事情,又不像會有的事情, 然而的確出現了,讓她越想越奇——


    這屋子太安靜了。


    她起身去,又檢查了一下門窗是不是已經鎖好了——這是她每日最後一件必須要去做的工作。


    倏爾,她又猛然想起,羽僑和連逸還未歸,她又重新迴到門前把插在門上的門閂抽開了,要給羽僑和連逸留門。


    她又坐迴了椅子上,屋子又愈發顯得安靜,她定一定神,四麵一看,發現這屋子不僅太安靜了,而且太大了;廚房裏的一切安安靜靜的躺在桌麵上,還有半個大白菜,哦對,楊大海是嚷嚷著明天早上要吃白菜豬肉燉粉條的;給連逸和夏羽僑他們準備上路的幹糧才不過剛剛開始而已;陳虹忽而又想起來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確實已經死掉了,便不願再見這屋子,她起身去把房間裏的燈光盡數熄滅了,隻留下壁爐燒的正旺,滋滋作響。


    屋子裏陷入黑暗後,好似變得又大、又安靜了一些。


    陳虹又嗚嗚哭了一陣,直到哭不動了,才怔怔坐在床上,悶悶睡了一陣,虛虛實實之間,她又好似聽見兩個孩子在唿喚她,而又有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朦朦朧朧之間,陳虹以為是早起外出的楊大海迴來了,半睡半醒之間,她起身出門去,準備去做楊大海要吃的白菜豬肉燉粉條……可走出門後,卻發現是連逸怔怔站在屋裏,陳虹才想起一切是真實發生過的。


    而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再也迴不來了。


    她哭不出來了,即便是連逸沒帶迴來她最後的家人,她卻也並不覺得失望或是怪罪連逸,她第一時間最直觀的感受是看到連逸安然無恙的迴來真的是太好了。


    當夏羽僑撲進她的懷中的那一刻,陳虹看到了太陽照常升起。


    “對了,老楊說著要把這個東西交給你來著。”


    陳虹忽而地想到了什麽,她顫顫地迴到屋子裏,隨後交給連逸一個工作證模樣的東西,上邊掛著一個銀光閃閃的小鑰匙。


    除了這個之外,還有個已經發黃卷成了一卷的紙,連逸攤開一看,是整個長湖山生態保護區的站點指示圖。


    這應該是楊大海工作的物品,之前楊大海得知連逸等人需要穿越長湖山後,還表示要帶黎正秋去他工作的地方去準備一些必備的物資來著。


    不過眼下,似乎隻能連逸自己去尋找這一切了。


    上麵還用筆勾勾圈圈的畫了一些東西,看上去不是楊大海的筆跡。


    “之前老黎已經看過這張圖了,就是在老黎和老楊在圍著這張圖商量著什麽的時候,那群人忽然闖進了我們的家裏。”


    陳虹說道。


    “隨後老楊對老黎說了什麽,老黎從窗口翻出去逃掉了。”


    連逸盯著地圖出神。


    夏羽僑對著陳虹說道:


    “陳媽,你放心,老黎沒有逃跑,他從強盜的手裏救出了小荷和小小,強盜的一些餘孽還在追著他們,隻是不知道老黎帶著孩子們藏到哪裏去了,不過孩子們跟著老黎,應當是不會有什麽危險,老黎會盡自己最大努力保護他們的……”


    說到這裏,夏羽僑忽然也好像想到了什麽,她迴頭看向連逸——從連逸的臉上,夏羽僑知道此時此刻連逸和自己想到的應當是一樣的。


    連逸和夏羽僑衝出門去,在初雨萌、寧夜和常禹狐疑的眼神中,二人同時抬頭看向高聳的長湖山……


    如果是黎正秋的話,極有可能會做出這樣瘋狂的選擇。


    他帶著兩個孩子,找不到連逸和夏羽僑,身後又有數名追兵如狗皮膏藥一樣窮追不舍,楊大海一家的屋子又不再安全,老黎無處可去,而他又需要和連逸會和……


    以他的脾氣,或許真的會選擇孤身一人帶著兩個孩子挺進長湖山,而從某一方麵來說,長湖山或許真是對於黎正秋而言最好也是最安全的選擇。


    他作為一名邊疆野戰軍的老兵,又在北方的山林做了多年的護林員,沒有人比他更熟悉山林的環境,


    而且,他應該是相信連逸一定會趕在強盜之前找到他們,而一開始約定的就是要橫跨長湖山,前往碧波城,老黎相信連逸會能猜到黎正秋選擇的逃亡方向。


    “我或許知道黎正秋這個老瘋子去哪了……”


    連逸唿出一口氣,看著高聳雲間的長湖山,倒是鬆了口氣。


    “陳媽,跟我們走吧。”


    夏羽僑有些哭腔,哀求著陳虹。


    陳虹抿著嘴,有些局促。


    在她看來,她就是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農家婦女,在團隊之中,她幾乎是做不出任何的貢獻,隻能是個拖累。


    而夏羽僑卻認為,陳虹孤身一人在這裏是一定活不長久的,她不想陳媽是這個結局。


    “跟我們走吧。”連逸也開口勸道。


    “我一定會找迴小荷的,她還需要你。”


    陳虹迴頭看了一眼這個與家人生活了許久的小房子,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夏羽僑笑了一下,擁抱住陳虹。


    寧夜神色有些複雜。


    “你真的要穿過這座山?這……”


    後半句話被寧夜憋迴去了,這在寧夜看來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雖然很想和和連逸互相照應,一同進退,可他不能放下自己的同伴們不管。


    初雨萌也看著連逸,這一次她沒有開口去阻止連逸,因為她心裏已經很清楚,無論自己做什麽,一定都會無法動搖連逸的決定與決心。


    她將目光投向夏羽僑——隻有她才能左右一切。


    寧夜檢查了一下陳虹家中所有的煤塊,他估計著這些煤足夠用上好一陣子,在征得陳虹同意後,寧夜才著手去將煤運輸到自己的火車附近。


    “常禹,我要麻煩你一件事。”


    連逸深知這一趟的艱難與危險,所以他決心自己一個人前往。


    “我會自己去找到老黎他們,你們跟著寧夜坐火車去碧波城。”連逸壓低了聲音,盡量避免被夏羽僑聽到。


    常禹有些為難,他深知自己是無法鎮得住夏家二小姐的。


    “別傻了,羽僑不可能同意的。”


    初雨萌替常禹開口道。


    “況且你不是她的保鏢嗎,記得你曾經是除了她之外什麽都不管不顧的,這不像是你能做出來的決定。”


    連逸怔了一下,他迴頭看了一下夏羽僑,夏羽僑正幫著陳虹收拾東西。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自己並非是充滿了信心,而是希望這個丫頭能活下去就好,當然,最好是會完成任務,自己能安全地帶夏羽僑迴到家中;但是連逸已經發現自己似乎並不能把一切事情都處理的特別好——如果自己再出了什麽意外,他更不希望夏羽僑會跟著自己受到傷害。


    初雨萌注意到了連逸看夏羽僑的眼神,她心裏反倒鬆快了許多。


    她走上前去,重重地拍了拍連逸的肩膀。


    “我雖然不知道這一路你們都經曆了什麽,但我堅信不會比我輕鬆多少,甚至是更為辛苦一些。”初雨萌笑著對連逸說道。“但至少到現在為止,你的任務很成功,你把她保護得很好。”


    連逸看著初雨萌,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我相信……或許應該說是,夏羽僑也相信,沒人會比你把她照顧的更好。”


    初雨萌甜甜地笑了一下,露出漂亮的小虎牙。


    “我們都相信你,但現在,應該沒有人比羽僑更相信你。”


    “所以,你要做的,就是繼續相信自己,好好照顧她。”


    初雨萌唿出一口氣:


    “帶著羽僑,我們碧波城見。”


    “這次團聚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常禹看了一眼連逸,對連逸點了點頭;而初雨萌,更是拍了拍連逸的肩膀。


    連逸笑了一下,這讓初雨萌和常禹都很意外,不過,他們也都很開心,對連逸更加的信賴。


    “陳媽,你跟著我們的朋友坐火車,我們會在山的那邊再碰麵的。”


    夏羽僑擔憂著看向陳虹。


    陳虹有些擔憂,這些孩子,除了常禹之外,她都不認識,不過大家都好熱情,尤其是一個叫初雨萌的小丫頭,一直攙著她,一口一個陳媽叫著。


    團隊裏還有好多小孩子,陳媽照顧孩子是個好手,應該會有許多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


    “我們一定會把小荷安全的帶迴去的。”連逸信誓旦旦地許諾道。


    陳虹擔憂地點了點頭,反複說著:


    “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啊,看好自己吃的,千萬別弄丟了!”


    “知道了,陳媽,照顧好自己!”


    夏羽僑背著包,跟在連逸後麵,衝著陳媽揮了揮手。


    他們的後邊,是浩浩蕩蕩的人群。


    宋竹和談鬆也在喊著:“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他們的神情無不擔憂,這樣的日子下,他們真的還能再度重逢嗎?


    末世之中,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但最缺的,應該就是希望。


    一顆小小的希望的種子,種在了彼此分道揚鑣的兩夥人之間。應該說,即便是在這樣的世界裏,他們依然相信著會有重逢的那一天。


    而接下來,他們都共同有著一個任務,一個共同的任務——


    活下去。


    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


    不要放棄一絲一毫生的希望。


    兩個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山林深處,其他人也決定啟程南下。


    “陳媽,東西都準備好了嘛?我們要出發啦!”


    初雨萌扶著陳媽悉心地問道。


    陳虹點了點頭,隨著大團隊離開了自己家的小院。


    離開之前,陳虹習慣性地拉了拉大門,檢查是否有鎖好。


    她看了一眼這個小小的房子。


    它就這樣安靜的矗立在山林之中,矗立在藍天之下。


    陳虹轉身隨著大家一起離開了。


    房子就在後麵靜靜地目送著她——


    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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