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嫦轉而又覺得:以常人心態看來,潘玉奴從骨子裏還是呆癡、笨傻如此,也便未記在心上,眼下一門心思隻想著策馬往北。


    隻不過,赫連夏國在魏國之北以西、卓卓杏兒在魏國之北以東,西家與東家,眼下又該先去哪一家呢?這確實還是一個大問題。


    還好,去魏國之北要橫穿中原腹地,還有幾天時間來細想。正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而見人心。


    九尺驛道在魏地蜿蜒曲折,很快又延伸到了土城郡桃花村,策馬揚塵路過胭脂亭之際,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太虛道觀。


    太虛道觀在桃花林中一副安詳至極的樣子,又如此能因俗世之事再打擾曹小強一時半會呢?


    已經麵壁思過了這麽多年,許多往事已經壓在心底,就讓它醞釀成一壇美酒,偶爾夜深人靜迴味之後,對著鏡子莞爾一笑即可。


    雖說若無相欠,怎麽再見。可要是說相欠太多,又說不清、道不明,相見之後反而不美。


    道家無中能生有,一中能生萬物,不爭亦是大爭。太虛道興許也是如此,那自然不見亦是見了,又何須再見而多離苦而暗自傷神。


    麵壁這麽多年,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陳旭嫦是不會迴來了。故而,還得策馬離開胭脂亭繼續向北。


    “道友,請留步!道友,請留步!道友,請留步!……”


    陳旭嫦側耳極其警覺的張望之際,寇謙之還是性情不改,逢人便稱道友,不過也多了幾分親切。


    畢竟,過了這麽多年,寇謙之自然也老了,鶴發卻無童顏,雙頰與額頭多了許些蒼老,身形也不如先前有型,多了幾分老態龍鍾。


    歲月終歸還是無情無義。


    策馬一路行來,也真如先前潘玉奴說道的一樣,魏地已經沒有人認得這一身玄色行頭,反倒還對這一身玄色行頭嗤之以鼻。


    故人相見,自得勒馬抱拳,畢恭畢敬道:“寇道長,好興致啊!”


    寇請之斜背長劍,斜插拂塵,手中又把玩著一隻不知是鴿雞還是雞鴿的大鳥,又或者是大雞。


    “咕咕叻,咕咕叻,咕咕,……”


    寇謙之眉頭一舒,雲淡風輕又道:“道友,多年不見。幸會啊!這麽多年來,難得遇見一個故人!”


    “如今的世人,已經記不得我輩先前所為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輩已被後浪拍去了堤岸,成就了一時半刻的沙雕,而是又消失於無象無形,塵歸塵、土歸土。”


    陳旭嫦自是感同身受,故而極其鎮定又道:“寇道長所言甚是。江山代有洪流,世間自有人物。我輩已成明日黃花,隻願天下太平!”


    寇謙之搖頭歎氣道:“雖言天道好輪迴。隻可惜,隻是從一個坑,輪迴去了另一個坑。天意如此,世事如棋,貧道又能奈天何?”


    陳旭嫦眼前突然一亮,旋即追問道:“寇道長,莫非你已經窺透天機?即使世人都是棋子,那麽在下這一顆棋子,很想走得更為從容。不知寇道長,能否指點迷津?”


    陳旭嫦覺得,寇謙之原本就為國師,在道家嫡傳上清派頂上三道中必有長處,此一問正好與潘玉奴相較,取長補短也算兼聽則明。


    寇謙之輕撫羽毛,又小心翼翼的緊握其爪,而後一通輕笑道:“迷津不是津,迷津它就是迷!道友,多年不入魏,此番又是為何?”


    陳旭嫦緩緩道:“寇道長,事情是這樣的:前番有這麽一個人,救了東家,也救了西家。要是東家與西家殺得死去活來,又當如何?”


    寇謙之長歎一聲道:“東家與西家,也該長大成人了。又如何能做小兒之爭而去搬救兵。隻怕結果反而會弄巧成拙,多分枝節,又會引出諸多恩怨。屆時,若把怨恨歸罪於求救之人,你覺得又當如何?”


    陳旭嫦聞言大吃一驚,一時竟然無言以對寇謙之。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與潘玉奴並非同道中人。


    不過,即是取長補短又是兼聽則明,那麽也隻算是“三人行必有我師”,而後取其善者而從之。


    寇謙之初見陳旭嫦極其吃驚的樣子,轉而又道:“道友,無論東家與西家,這就好比是一家之中有兩兄弟,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腳,而後又去找大人論理,這當大人的是該補一拳?還是該補一腳?”


    “無論補拳,又或者是補腳,已經都開罪於兩方。要是心懷不善者,將來某一天,非你之福!”


    “……”


    陳旭嫦自覺一時明了,急切打斷話茬子道:“以寇道長之言,東家不能幫、西家也不能幫。任其自生自滅才是上善之策?生而為人,又如何能見死不救、充耳不聞?”


    寇謙之搖頭歎氣道:“道友,非也,非也,非也!這就好比一頭老虎捕住一隻小象。你是去幫小象趕走老虎,還是幫老虎不救小象?”


    “救小象,老虎會被餓死;不救小象,老虎不會餓死。這是天道,也是大道,更是道法自然。倘若用強,隻會讓大道非道、天道非道!”


    “無論東家也好,西家也罷,各有各的歸宿。多生枝節,一步錯而步步錯,又將會是一場浩劫!”


    “東家也好,西家也罷。人畜之道,人與畜,都是天地之間一粒塵沙而已,此為歸真。滄海一粟,無非隻是平地裏多了幾朵小浪花!”


    “……”


    陳旭嫦已經不想再聽寇謙之所言,無非又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萬物都是芻狗,人也是芻狗,生而為人即是生而為畜生。


    不過,要是以這樣想來,也不是沒有一分道理。


    壞人當道,亦是畜生當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自然也說得過去,隻是太過於沉重。


    如今,此一行本為江湖救急。有道是:江湖救急不救窮,又何須把這一件事看的如此沉重。


    陳旭嫦抱拳輕笑道:“寇道長所言極是。生而為人,終有一天都會死去,那就如一閃而逝的浪花。即是浪花,就當好這一朵浪花!”


    寇謙之搖頭歎氣道:“幽嫣穀墨家秉承‘天誌’,九死一生、無怨無悔還在。隻是,這朵朵浪花,哎!”


    “罷了,罷了,罷了。道友既然心意已決。貧道也無需再多言。隻要貧道還在,太虛道長無恙!”


    “隻不過,先前太虛道長在夢裏唿喊的那一個熟悉的名字,如今是越來越濃烈了。人老了,興許更為念舊。道友之心,貧道感同身受,太虛道長也一定會更為心安!”


    “貧道隻願道友:吉祥、吉祥、吉祥!貧道還要給它洗一洗翅膀,就不打攪道友了,告辭!”


    寇謙之徑直揚長而去。


    陳旭嫦仰望胭脂亭上空,曾經在這裏廝殺的一眾英雄人物,已經就如一朵朵浪花,消失了一朵又一朵,總歸都會全部消失於滄海。


    身為幽嫣穀墨家第九十九代穀主,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即是一朵浪花,秉承“天誌”也得轟轟烈烈一迴,九死一生、無怨無悔。


    陳旭嫦鼻子驟起一陣酸楚,對著烏圖木消失於無象無形之處淩空抱拳一正,而後策馬一鞭往北。


    原本還以為要潛行,現在看來確實一廂情願想多了。如今都沒人認識這一身玄色行頭,正大光明策馬向北,心裏也多了三分坦然。


    數日之後,最後一綹夕陽映著黃沙如血,從地平線緩緩的消失了光影。陳旭嫦已置身在魏境之北。


    此時此刻,要是策馬往西再行數日,就是赫連夏國的地盤;往東再行數日,就是魏國六座軍鎮。


    隻可惜,眼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更是荒蕪人煙。


    要是在孟婆江南之地風餐露宿也就罷了,uu看書眼下要是在大漠之地風餐露宿,興許一個夜晚就被黃沙掩埋於無象無形。


    即使鞍下還有幹糧、清水,還有不少銀子,在能吞噬萬物的黃沙大漠麵前,天地不仁又或者天地無情,怎麽說都是名副其實!


    陳旭嫦見勢暗喜,想到這裏,莫非道家所言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說的就是大漠之地?


    “上善若水”中的水,莫非指的就是那一條孟婆江水,如此一來,此一句說的就是孟婆江南之地?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此話不假。聖人常有言:朝聞道,夕死可矣。莫非,這就是世間的大道?大道於天,興許還真就是如此。


    隻不過,眼下還得尋一個容身之處,天大地大,總該有幽嫣穀墨家秉承的“天誌”之一席之地。


    即是太陽夕沉而下悟道,聖人雖說“夕死可矣”,也並沒有說“夕必死矣”!


    “噅兒、噅兒、噅兒,……”


    高頭大白馬驟起一陣急促的撕裂聲,緊接著前蹄抬高六尺有餘,轟然落地之後蕩起黃沙如煙如霧!


    與此同時,從四方黃沙中躍出了數十把寒光閃閃的彎刀,一個個狼皮帽一臉土灰盯緊陳旭嫦。


    “哪咕叻,哪咕叻,……”


    “大魏國,拉基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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