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辰曄想也沒想,從棋罐中撚起一枚棋子,便向棋盤上放去。


    “這位小郎君,程先生可是咱們齊州有名的星陣大家,你還是多考慮一下再落子吧。”旁邊有人好意的提醒道。1


    “就是,不可倉促落子,再想一想吧!”旁邊的人也紛紛說道。


    “不必了。”葉辰曄自信地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白子輕輕落到了棋盤的右上角,星位右側的小目上。


    程士元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因為這個開局雖然中規中矩,並沒有什麽出奇之處,但是卻是“禮字局”,代表著對對手的尊重。


    程士元撚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盤的左上角、星位左側的小目上,算是對葉辰曄迴了一禮。


    這就是高手過招,禮字當先,透著惺惺相惜的意思。


    圍觀的眾人都將目光聚集在了棋盤上,雖然他們中大部分人都參不透葉辰曄之前說的那番話的意思,但是卻有不少懂棋之人,一看葉辰曄的這個開局,便知道他不是一個庸手。但是,令眾人都沒有想到得是,葉辰曄撚起第二枚白子,竟然又落在了棋盤的左下角、星位左側的小目上!


    “咦?”眾人忍不住小聲發出了一陣輕微的訝異聲。


    程士元也是微微一愣,他略一思忖,隨即將自己的第二枚黑子針鋒相對,落在了棋盤右下角、星位右側的小目上。


    這算什麽棋局?眾人麵麵相覷,都有一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種棋局眾人從未見過,簡直是聞所未聞,更毫無章法可言!


    就在眾人都在詫異之時,葉辰曄再撚一子,直接貼住了程士元的第二子。


    圍觀的眾人忍不住發出了一陣小聲的哂笑,紛紛搖頭,因為原本以為來了個圍棋高手,想不到竟然是亂下一通!


    程士元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不解,但是卻沒有像圍觀的眾人那樣露出輕視不屑之色,而是按照自己的布局,落下了精妙的第三子。看見他的落子,圍觀眾人紛紛豎起了拇指,這才是妙手!


    葉辰曄對周圍的輕聲竊笑和小聲議論充耳不聞,又撚起一枚白子,再次貼住了程士元的第三子。


    看見他的落子,眾人徹底大失所望!


    這就是亂下一通嘛!


    就這樣,二人對弈,程士元有條不紊,步步為營,算無遺漏。


    而葉辰曄卻隻是繼續貼子。


    圍觀眾人的臉上越來越不耐煩,連觀棋的禮儀都不願意顧及了,發出了各種嗤笑和小聲的嘲弄之詞。


    但是就在眾人嗤笑嘲弄之時,程士元突然輕輕“咦”了一聲。


    眾人一愣,再次噤聲向棋盤上看去,頓時都瞪大了眼睛,因為棋盤上風雲突變!


    葉辰曄從開始的“懵懵懂懂、隨意落子”,棋風竟然突然淩厲起來!


    “這······”


    “這!”


    “這也太······劍走偏鋒了吧!”


    隨著二人的繼續落子,眾人臉上的嘲弄、輕視之色一掃而空,代之以滿臉的驚愕!


    看起來,這······竟然是巔峰對決?!


    這一幕讓眾人完全始料未及!


    這位年紀輕輕的小郎,從布局時的“毫無章法”,到關鍵之處的殺法精謹、驚心動魄,再到此時落子的老謀精算,他的這盤棋局,已經到了完全可謂登峰造極、出神入化的境界!現在再看,葉辰曄開始的布局,並不是毫無章法,隻是沒有按照棋法常理落子而已!他的這盤棋,竟是由“亂”入險,竟是能夠深算十步,甚至十步之上!這樣的棋力,已經不能隻用“高手”來形容了!


    二人繼續對弈。


    五十步之後,程士元的臉色開始凝重起來。


    百步之後,程士元的臉色開始越來越凝重,竟是有些招架不住了!


    又下十步,他的額頭上開始冒出了汗珠,說明他的心神已亂!


    又勉強落了幾子之後,程士元長歎一聲,將手中的棋子拋向棋盤,他拋子認輸了!


    短暫的驚愕之後,眾人頓時爆發出了一陣喝彩!


    “小郎君的這盤棋,真是絕妙無倫、無與匹比!”程士元對葉辰曄拱了拱手,“程某認輸!”


    “承讓!”葉辰曄站起身來,對程士元抱拳還禮,他心中得意道:我引你入局的,可是手談大家黃龍士和周東侯的棋局,號稱黃龍周虎局,你能入局,也就因你是個高手,否則恐怕還真難以讓我如願。


    葉辰曄心中正在得意,突然聽程士元說道:“程某可否再領教小郎君一局?”


    他一是心中有一些不服,另外也是今天棋逢高手,有些心癢難耐。


    “在下願意奉陪。”葉辰曄看著他笑道。


    他心中暗道:“你若是不服,老子便索性引你入‘當湖十局’!”


    他剛才用的“黃龍周虎局”是清代棋局,而這個“當湖十局”也是清代棋局。有清一代,圍棋無比繁盛,產生過許多圍棋高手。


    “我剛才用的是黃龍士的局,那現在就引你入範西屏的局好了!”他心中暗道。


    但是他失算了,根本用不著十局,兩局之後,程士元便徹底輸得心服口服!


    第三次拋子認輸之後,在圍觀看客震撼的目光中,程士元站了起來,對著葉辰曄深深一揖。


    “這位小友棋力高絕,程某輸得心服口服,甘拜下風!”他說道!


    程士元的這番話一說出來,整座藥鋪霎時變得鴉雀無聲!


    其實在葉辰曄贏下了第一局之後,就已經是落針可聞、鴉雀無聲了。


    自那之後,一直都是鴉雀無聲。


    人們目瞪口呆地看向葉辰曄,如同看向了一個神。


    “員外郎過獎了!”葉辰曄連忙站起來迴禮,“隻是恰好記得幾篇棋譜而已!”


    “恰好記得幾篇棋譜?”程士元“哈哈”大笑起來!


    “能夠連贏鄙人三局,不是程某人誇口,莫說在這平江縣,就是在齊州道,也是罕見!”他看著葉辰曄說道,“但是卻不驕不躁,小小年紀能夠做到如此,實在是難得!難得啊!敢問小郎,可也是本縣人氏?”


    “正是!”葉辰曄點了點頭,“在下平江縣桃花鎮人氏!”


    “想不到在咱們平江縣,竟然有棋力如此高不可攀之人啊!而且,還是如此的年輕!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程士元看著葉辰曄讚不絕口,突然,他的話鋒一轉,“這位小郎君,難道此行,就是專為和鄙人來弈棋的?”


    “啊不!”聽見這句話,葉辰曄這才從滿滿的虛榮感中迴過了神來。


    “那就是抓藥來了?”程士元笑吟吟地看著他。


    “我是來······”葉辰曄清了清嗓子,突然眉頭一擰,“興師問罪!戳穿你這個奸商來了!”


    ······


    平江縣衙,縣丞公房。


    縣丞王力貞放下手中的卷宗,歎了一口氣。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啊!”他自言自語地搖了搖頭,“這進獻鹽方的功勞,是絕對不會落在一個無財無勢、又沒有門路的窮小子頭上的!也不知道那個葉小子如今怎麽樣了,萬一想不開,就此一蹶不振,那就太可惜了!此人可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找機會,我還是要去勸解他一番!”


    突然,他的眉頭深深地蹙了起來,心中暗道:“窮苦人懷璧其罪!此事,恐怕那個林正錫為了杜絕後患,會斬草除根啊!”


    不說縣丞王力貞在暗暗替葉辰曄擔憂,林府上下這幾天可是一片歡天喜地!


    林正錫在後宅置辦了一桌酒菜,正與自己的夫人和女兒、女婿圍坐在一起,在喝酒聊天。


    “這麽些年,終於升官了!”林正錫喝了一口酒,喜氣洋洋地說道。


    “還不是我給你出的主意好!”林夫人喜滋滋地白了他一眼。


    “不過就還是依然在這個小小的縣城!”她又說道,語氣中很有一些不滿,“既然是齊州的長史,那理應到州府去任職啊!”


    “你懂什麽?”林正錫往盤子裏夾了一塊魚肉,看了她一眼。


    “我說的哪裏不對嗎?”林夫人看著他迴道,“小小的縣城,哪裏能比得了府城!況且,到了府城,不就離刺史大人近了嘛!”


    “在刺史大人的眼皮子底下當差,你以為好當啊?”林正錫一邊吃菜,一邊看著她說道,“那是要受許多拘束的,哪裏有在縣裏自由自在!”


    “你就知道自由自在!”林夫人看著他,埋怨道,“你就不想想怎麽努力往上爬啊!怪不得這麽多年都沒有升官發財,現在這是多好的一個親近刺史大人的機會!”


    “平江縣由下縣升為了上縣,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林正錫放下了筷子看著她。


    “不就是漲了些俸祿嘛!”林夫人不以為然地說道,“你再往上升一升,俸祿不是漲得更多!”


    “大錯特錯!”林正錫緩緩擺了擺手。


    “那還有什麽?”林夫人急忙看著他問道!


    林正錫側身向她湊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說道:“下縣升為上縣,意味著朝廷的撥款、稅收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這裏麵可是大有門道,大有油水的!”


    “真的?”林夫人霎時驚喜地瞪大了眼睛!


    “要不怎麽說是婦道人家!”林正錫用筷子指了指她。


    “哎!”林夫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壓低了聲音說道:“咱們之前說好的事情,也該辦了!”


    林正錫皺了一下眉頭,喝了一口酒,沒有言語,他自然知道自己夫人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除掉葉辰曄,以絕後患!


    “嶽母大人!”王小錢插嘴說道,“我看就不必了!”


    “為什麽?”林夫人看向他!


    “他根本就沒有這個膽量!”王小錢迴答道。


    “我聽說他去找過你了?”林夫人看著他,又問道。


    “沒錯!”王小錢點了點頭,“那小子倒還挺明白事理!”


    “你敲打他了?”林若曦放下筷子,看著他問道。


    “敲打過了!”王小錢看著她一樂,“臉都嚇白了,嚇得直哆嗦,當即就指天發誓,做出了保證,日後絕對不會胡言亂語!”


    林夫人“撲哧”用手帕掩著嘴笑了出來。


    “那他要是誆你呢!”林若曦看著他,有些不放心。


    “他敢!”王小錢誌得意滿地喝了一口酒,“他有那個膽量嗎?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再說,他能有什麽辦法啊?到我嶽丈大人這裏告狀?”


    林夫人又“撲哧”一聲,用手帕掩著嘴笑了出來。


    “那他要是往上去告呢?”林若曦看著他問道。


    “那就是僭告!是要問罪的!”王小錢擺了擺手。


    “沒錯!”林正錫點了點頭,“而且以民告官,不問緣由,先重責三十堂棍再說,這衙門裏打板子,門道可是多的很!有的血肉模糊,實際上卻並無大礙,有的,”他端起酒杯,仰脖喝了一口酒,“莫說三十棍,十棍就能要了小命!”


    “再說,他是縣上出了名的書呆子,以前還隻是迂腐,現在更是瘋癲,聽說,時常會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瘋言瘋語,誰會相信一個瘋子的話!”王小錢往嘴裏麵夾了一塊鹿肉,津津有味地咀嚼著,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色,“現在我嶽父大人可是六品的長史,我現在也有爵位在身,他拿什麽告?又告的贏嗎?他難道還想捅破了天不成?”


    “不是六品,是六品上!”林若曦看著他,嬌憨地糾正道。


    林夫人第三次用手帕掩著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而且,他上次翻牆入戶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林正錫喝了一口酒。


    “哼!”林若曦皺著眉頭冷哼了一聲。


    “他若是去告,我們完全可以說他是狹私報複,而這天下人,也會相信他是狹私報複!”林正錫一邊飲酒,一邊說道,“所以,還是不必多此一舉了,反而顯得我們心中坦蕩,畢竟,有不少人都看見他也在鹽田邊!”


    “出現在鹽田邊有什麽用?”王小錢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大家都會隻當他就是在巴結我們!”


    “這麽說······”林夫人喜滋滋地用手帕掩著嘴,看著三人,“這事就是萬無一失,是我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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