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複誰在?


    已見鬆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王家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林府門前。


    林府的大門早已中門大開,有管家等人在門前笑臉迎候。


    王小錢翻身下馬,在一眾隨從的陪伴下,跨進了林府高高的門檻。


    進門入堂、拜見嶽父嶽母、接新人,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林若曦身穿紅色婚服,頭上蒙著紅色蓋頭,在丫鬟仆婦的攙扶下,走進了花轎。


    王小錢在下人的攙扶下,翻身上馬。


    迎親隊伍開始浩浩蕩蕩地折返齊江縣。


    看熱鬧的人群“依依不舍”、“不離不棄”,一路跟隨。


    在經過那條主街的時候,突然,花轎一顛,停了下來。


    林若曦雙手懷中抱著團扇,猝不及防,差一點兒摔下座椅去。


    “什麽情況!”她不滿地嘟囔了一聲。


    王小錢騎在高頭大馬上,手挽馬韁,腦袋高高地揚起,當馬被下人猛然拉住的時候,他也猝不及防,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傾。


    “怎麽了?”他揚著頭,向前掃視了一眼,“什麽情況?”


    但是他的眼前,隻有綠色的樹梢和飛舞的小鳥,再往前,便是悠悠白雲。


    “少爺,您的目光往下看······”他身邊一個下人說道。


    “往下看?”王小錢愣了一下,低下了頭。


    然後一個人進入了他的目光。


    這個人頭上戴著鬥笠,鬥笠的帽簷壓得很低,低著頭,雙手自然的垂在身側,就那樣大剌剌地站在了大街的中央。


    “哎呀!”看熱鬧的人群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此人一看,就是高手範兒啊!”


    “這是什麽人啊?”


    “像王家這樣的人家,如果被什麽盜匪賊人給惦記上,也不是什麽怪事啊!”


    “或者惹上什麽仇家,也同樣可以理解呀!”


    “正是正是!”


    人們紛紛不安地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聽著人群的議論,王小錢的心裏也不由“砰砰”的打起鼓來。


    “你、你誰呀?”他看著那人,壯著膽子問道。


    “幹、幹嘛攔住我的接親隊伍?你、你想幹嘛?”


    “我告訴你,我嶽丈大人就是本縣的縣尊,你、你如果想幹什麽,最好斟酌一下!”


    那人開始緩緩解開鬥笠上的係帶。


    眾人都屏住了唿吸,看著他不急不慢的動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整條大街,鴉雀無聲。


    那人的動作不驕不躁,穩健至極!


    眾人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終於,那人鬥笠上的係帶被完全解開了,他抬起胳膊,將手緩緩按上了鬥笠的尖頂。


    至此,氣氛已經壓抑至極!


    突然,那人猛然將鬥笠甩向空中!


    “哎喲!”眾人一聲驚唿!


    那人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撲哧!”在一陣錯愕之後,眾人哄然大笑起來!


    “他果然來了!”


    “今日可有熱鬧看了!”


    人們交頭接耳說道!


    站在大街中央的葉辰曄,對著王小錢嘴角一咧,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不幹什麽,送禮!”他笑嘻嘻地看著王小錢說道,“也算是故人,今日新婚大典,總得表達一點兒心意!”


    “我不是要你找人收拾了他嗎?他怎麽還能出現呀!”王小錢氣咻咻地瞅著葉辰曄,向旁邊俯了俯身,壓低了聲音,咬著槽牙對身邊的下人說道!


    “是啊,少爺!”那個下人點了點頭,“我雇人寫了一首童謠!撲哧!”他捂著嘴一樂,討好地看向王小錢,“那詞兒寫得可損了!”


    “我是要你找人,‘噗嗤’!”王小錢翻了一下白眼,橫起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噢,噢,原來是這樣!”那個下人眨了眨眼睛,“那我這就去!”


    “去你個大頭鬼!”王小錢將腳從馬鐙裏麵抽了出來,狠狠踹了那人一腳,“現在去,那大家不都就知道了?”


    “對啊!”那個下人眨了眨眼睛。


    “滾一邊去!”王小錢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陰陽怪氣地看著葉辰曄,“就你一個窮鬼,還有禮送?”


    人群竊笑出聲。


    “我是窮。”葉辰曄看著他點了點頭,“但是我又不送錢財。”


    “那你送什麽?”王小錢看著他。


    “送詩!”葉辰曄大聲說道!


    “嗬,嗬嗬,嗬嗬嗬!”王小錢看著他,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因為開心、生氣,還是因為覺得葉辰曄荒唐到不可理喻。


    葉辰曄看向了花轎,裏麵靜悄悄的,沒有任何波瀾,就好似裏麵的人完全不在意外麵發生了什麽。


    王小錢順著他的目光,迴頭也向花轎看了一眼,然後扭迴頭,得意洋洋地看著葉辰曄。


    “我送完禮就走。”葉辰曄收迴了看向花轎的目光,看向了王小錢。


    “那你吟吧!”王小錢趾高氣揚地看著他,“吟誦的好,大爺有賞!”


    “那就多謝王公子了!”葉辰曄做了一個揖,笑嘻嘻地說道。


    “嗯!”王小錢居高臨下地點了點頭,“打發個乞丐的錢不缺!”


    葉辰曄一甩衣袖,抖了一下衣服,重新站定。


    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望向了他。


    “你們說,他能吟出好詩嗎?”


    “畢竟是個書生!”


    “噓,他要開始了!”


    “吭!吭!”葉辰曄清了清嗓子,舉起右手到胸前,目光望向了花轎。


    “你們看他的表情,多麽哀婉淒切,這段情倒也可歎啊!”人群中有人小聲說道。


    “連我都有一些淚目了!”有人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咳!”葉辰曄歎了一口氣,往花轎跟前走去。


    “站住!”王小錢用手一指他,“就在那裏吟!”


    立即有王府的下人跑上前,攔住了葉辰曄。


    “好吧!”葉辰曄點了一下頭,再次清了一下嗓子,大聲吟誦道:


    “我的所愛在豪家;


    想去尋她兮沒有汽車,


    搖頭無法淚如麻。


    愛人贈我玫瑰花;


    迴她什麽:赤練蛇。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罷。”


    “完了!”葉辰曄揉了揉鼻子。


    眾人先是一陣錯愕,甚至連王小錢都愣住了!


    隨即,眾人再也忍俊不禁,轟然大笑,笑得是前仰後合,捶胸頓足,不少人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哈哈哈!”眾人一邊狂笑不止,一邊指著葉辰曄說道:“這是什麽狗屁不通的詩!果然是癡了!”


    人群中,隻有一個老者沒有笑,他立在那裏,將葉辰曄吟誦的句子迴味了一下,點頭說道:“雖然有些荒唐,但是倒是有些辛辣諷刺之意,倒也有趣。”


    王小錢騎在馬上,同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終於笑完了後,他看著葉辰曄,戲謔地問道:“秀才,就這一首嗎?還有沒有了?”


    “你還想聽嗎?”葉辰曄看著他。


    “當然想聽了!”王小錢忙不迭地點了點頭,“你今天這禮送的好,你這送的不是詩,是樂子!這可比耍猴戲有趣多了!”


    眾人一陣大笑。


    “好。”葉辰曄點了一下頭,“既然王少爺想聽,那我就勉為其難,再吟一首。”


    “加油!”王小錢用力拍了拍手掌!


    葉辰曄故作沉吟了一下,然後清了清嗓子,張口吟誦道: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王小錢霎時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呆若木雞。


    就在葉辰曄開口念出第一句的時候,本來還是嘻嘻哈哈的大街上,頓時安靜了下來,直至落針可聞。人們目瞪口呆地望向葉辰曄,直到他吟詠完畢,眾人都還沉浸在驚愕之中。好一會兒之後,不知是誰先開了口,“好!”人群之中頓時爆發出了如雷一般的喝彩聲。


    “怎麽樣,王公子,可還滿意?”葉辰曄笑嘻嘻地看著馬上呆若木雞的王小錢問道。


    王小錢的臉色難看到就像是吃了死老鼠,半天都沒有吭聲。


    那些看熱鬧的人,本來還想再看葉辰曄被耍猴,但是此時,卻都將驚異的目光投向了他,這些人雖然大多都不懂詩詞,但是句子好聽不好聽,還是能夠聽得出來。


    人群中的那個老者,驚詫地看向了葉辰曄,隨即忍不住拍起了手,驚歎道:“好詞!簡直能夠成為千古之句!好小子,真是才華橫溢!看來他先前的那幾句荒唐的句子,是故意為之啊!”


    這其實就是時代的局限性了,實際上,葉辰曄開頭的那首“荒唐”詩,是現代作家魯迅先生於1924年創作的一首打油詩,名字叫做《我的失戀》,以諷刺當時靡軟時風,全詩用了擬古手法,諷刺戲謔辛辣。


    “還要再來一首嗎?”葉辰曄看著瞠目結舌的王小錢。


    王小錢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誒,王公子?”葉辰曄對著他吹了一下口哨,“樂子,還要嗎?”


    王小錢咽了一口唾沫。


    “那就再送你一首!”葉辰曄看著花轎,揚聲說道,然後不等轎中人反應,便開口吟道:“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念完之後,他看著花轎,揚聲說道:“恭喜你找到了一門好親事啊!”


    然後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當然,你應該樂都來不及,絕對不會淒淒複淒淒的!”


    “好了!”他抖了一下衣袖,對著王小錢一抱拳,“禮已送完,告辭!”


    葉辰曄瀟灑地轉過了身去,就在他抬腿要走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站住!”


    葉辰曄心中暗道:“終於還是出來了!”


    他笑嘻嘻地轉迴了身來。


    花轎的門簾一撩,林若曦從轎子裏麵探出了半邊身子,蓋頭也掀開了。


    “怎麽把蓋頭也掀開了!”眾人竊竊私語地說道。


    葉辰曄打量了她一眼,心中說道:“就這相貌,隻能說也還可以。”


    林若曦坐在花轎裏麵,撩著門簾看著葉辰曄。


    “給王夫人見禮了。”葉辰曄對林若曦也一抱拳,高聲說道。


    林若曦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行完了禮。


    大街上鴉雀無聲,眾人都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因為關於林若曦和葉辰曄兩情相悅的傳聞,在街巷之中流傳甚廣,所以大家都想看看林若曦會有什麽反應,是悲傷、哀婉、羞憤呢還是惱怒。


    所以大家都靜靜地看著。


    林若曦看著葉辰曄行完了禮,忽然用衣袖掩著嘴,“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


    等笑完了,她不屑一顧地看了葉辰曄一眼,嗤之以鼻地說道:“你以為,你來這裏鬧這一出,我就會改變對你的看法了?”


    “還是你以為,你這口鬱悶之氣就能吐出胸外,自此便心中舒暢了?嗬,真是可笑!”


    “王夫人,在下完全沒有這種想法!”葉辰曄看著她,真誠地說道,“在下真得隻是來賀喜的!”


    “呸!”林若曦衝著他啐了一口唾沫,“賀喜?你算是什麽東西,有什麽資格來賀我們的喜?你是有家財萬貫,還是有功名在身?我可是縣令之女,而我家夫君也是高門大戶人家的千金公子,而你,一個上不了席麵的狗一樣的東西,也不稱稱自己有幾斤幾兩,也好意思腆著臉來給我們賀喜?有人給你下請柬了嗎?”


    “這世上還有癩蛤蟆給人賀喜的嗎?”


    眾人一陣竊笑。


    “我看你是不是今日觀音土吃多了,撐著了!”


    林若曦一臉厭惡地看著葉辰曄,劈頭蓋臉便是一頓尖酸刻薄的無情譏諷。


    “嗬,這位林家的小姐還真是言辭犀利啊!”圍觀的眾人無不咋舌。


    “看來那些傳聞斷不是真的了!”


    “我就說嘛,不用說是縣尊之女了,就是普通大戶人家的女兒,又怎麽會看上一個既無功名,又無一些錢財的窮秀才,他真是得了癔症了!”


    “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


    林若曦聽著旁人的議論,得意地看了葉辰曄一眼:“我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還是趁早死了這份心吧!我雖然不是天鵝,但你是癩蛤蟆確是無疑了!”


    葉辰曄被林若曦一番話罵得狗血噴頭,急得他直翻白眼。


    “王夫人,我、我、我、我說過了,我是來······”


    但是林若曦根本就不搭理他,她扭頭看著王小錢,嬌憨地說道:“夫君,今日是我們的大喜之日,這廝竟敢跑來攪鬧撒野,將他轟走吧?”


    “就等娘子的這句話了!”王小錢頓時來了精神,他看著葉辰曄,挽了挽袖子,對著左右大喝一聲:“來呀,把這個不要臉、上不了席麵、恬不知恥、又窮又酸、還不知道死活的東西,給我打,把他的兩條狗腿都給我打斷,就算他今日的隨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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