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


    俗世人生,有多少個十年。哪怕是修行者,又有多少個百年。


    淩浪涯詫異道:“前輩被困此地八百年?”


    老囚徒獨目視流水,歎一聲道:“少年,這紛擾紅塵,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淩浪涯此時不過十六年華,應該不能體會這種無盡的孤獨之感。隻是,他想到自己十五年來,一直在禁忌兇地裏一個人的日子,有那個老人相伴,有一頭白猿相伴,還有無數的異獸為戲,但沒有同齡人,也再也沒有外人,偶爾還是會感到一種寂寞。


    那十五年來,自他漸漸懂事起,孤獨就一直陪伴著他。


    倘若不是孤獨,他又怎麽會每天傍晚,獨自坐在群山之巔,看雲霞歸去,萬獸歸巢,然後他歸家。


    一十年來,獨立黃昏,一直如是。


    倘若老囚徒被困此地八百年,又是承受了怎樣漫長的孤獨與寂寞。


    淩浪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喊了一句“前輩”,卻再也無法說出扣。


    倒是老囚徒灑然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無非就是覺得老朽被囚此地多年,想來會有無盡的孤獨和寂寞罷了。其實,也許在數百年前會有這樣的感覺,但這些年來,老朽早已看淡了世事。畢竟,能夠活著,偶爾聽小寒蟬給老朽帶來外界的消息,雖然不能參與,但終究也是好的。所以,別覺得老朽過得有多糟糕,老朽挺好的。”


    隻是,淩浪涯還是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倘若一個人受傷了,或者孤獨久了,沒有人噓寒問暖,也許一個人熬熬就過去了。但是一旦有人問候,哪怕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話,也會讓人因為這種關心與問候,瞬間淚流滿麵。


    不過,八百年囚禁歲月,讓老囚徒學會掩飾得很好。他把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藏在了心底,不曾露出分毫。


    淩浪涯心中不忍拆穿,卻道:“既然明日乃除夕,反正我的傷也沒好得完全,前輩不妨讓我多待一天,待過了明日再可好。”


    老囚徒又怎會看不穿他的小把戲,但依舊道:“也罷,反正老朽多年未曾有人服侍,你盡管多待數日,老朽求之不得。”


    彼此心有默契,誰都沒有拆穿誰的謊言。


    隻是彼此都知道,明日過後,即是別離。


    這一聲衷腸已訴,一老一少相對無言,隻是靜默地坐在暗流河邊,看著流水滔滔。


    其實淩浪涯心中尚有許多的疑惑,本來想要逐一打探清楚,例如老囚徒為何被困此地,又是誰將他困在此地,他竟然能救活自己看來也是一個強大的修行者。可是就算有那天外黑石的鐵石鏈,也未必能鎖得住他。


    所謂滴水穿石,倘若一年打不開,莫非八百年的時光也打不開麽。


    也許,如今的老囚徒,不是走不了,隻是不想走罷了。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老囚徒忽而站了起來,道:“此時已夜深,待明日醒來,老朽教你蟬語之法,你把寒蟬帶走吧。”


    淩浪涯聞之,詫異道:“此事怎可,此等通靈之物,倘若我帶走,前輩你失去和外界的聯係,豈不是更加孤獨。”


    老囚徒鄙夷道:“誰跟你說老朽孤獨了,老朽歡樂得很。沒看到寒蟬生有翅膀,會自己飛來飛去?老朽隻是聽聞鳳梧祭典又開啟,所以讓寒蟬隨你去看看,然後飛迴來告訴老朽罷了。老朽看不了,聽聽總得可以吧?”


    淩浪涯連連點頭道:“當然行,前輩說得對,前輩說得好。”


    老囚徒被他這突然一個乖精靈表情一嚇,當下笑道:“罷了,先迴去睡吧。”


    說罷,老囚徒也不管淩浪涯,拖著沉重的鐵石鏈,自顧自地迴到洞坑中,隨意找了個平坦角落,不消片刻便睡了起來。本來他的睡處乃是淩浪涯受傷躺著的一張石床,但因為讓給了淩浪涯,而他也就隻好隨意找個地方落腳了。


    洞坑並不大,哪怕淩浪涯此刻躺在石床中,懷中抱著溫順的白狐,依舊可以看到陰暗角落裏睡著的老囚徒,他隻好把心中的話都藏了起來。然而,不消片刻,連日來的奔波和今夜的長談,讓淩浪涯感覺也逐漸疲憊,不時便睡了過去。


    天坑洞中,一老一少一狐,一夜無語。


    洞中不曉天色亮,淩浪涯難得睡了一個好覺,醒來時發現床邊堆了一堆新鮮野果,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拿來的。他下床後,來到了暗流溪邊,果然看到了老囚徒獨坐此處,懷中抱著醒來的白狐。


    淩浪涯匆匆洗了把臉,啃著野果坐在了老囚徒旁邊。


    哪怕不說話,隻是陪伴,也是挺好。


    待得淩浪涯吃了數個野果,老囚徒果然喚來寒蟬,傳授他蟬語之法。


    這蟬語之法其實不難,不過是將玄氣附加在蟬身上,感知蟬聲鳴叫和雙翅震動,從中尋找蟬所表達的喜怒情感和傾訴。


    淩浪涯本也是天縱之才,在嚐試了數次之後,便逐漸知曉了蟬語之法。這一日下來,他就不斷地逗弄著寒蟬,欣然忘了時光。


    待得洞外日薄西山,老囚徒喚來淩浪涯,語重深長道:“孩子,你身份特殊,切勿輕易暴露自身身份,如今既有火之玄氣種滴,不妨學習小說家之功法,以此掩飾為未嚐不可。此去江湖兇險,你且小心行事。若有生命之危,可喚寒蟬來此,也許老朽能再出殘力相助。”


    正當淩浪涯欲要拜謝時,老囚徒擺擺手,道:“俗禮就免了吧。你沿著此地下暗流,一路潛行而出,便會抵達碧珍江,到時候再上岸便可。”


    淩浪涯忍不住,終究還是跪倒在地,俯首拜倒。拜別之後,淚流滿臉的淩浪涯轉身走至暗流邊,正要轉身入水時,忽而聽到老囚徒道:


    “倘若你見到小說家之主,便代老朽問一句話。”


    “何話?”淩浪涯問道。


    “世人皆言,uu看書.uukanshu 一入小說千年度,不曾度己何度人。”


    說罷,見老囚徒再度揮手,淩浪涯再度作揖拜謝,轉身跳入水中,頃刻間消失不見。


    蹲在老囚徒身旁的白狐,看著逐漸平息的水花,哀嚎一聲,雙眸流露出無盡哀傷。


    老囚徒緩緩坐下,在天坑洞中,盤坐在暗流江邊,看著幽幽江水流逝。


    想到數日之時,一時之間,心有所感,想起年少時光,沉浸在往事中,不禁低聲吟唱道: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奈何春水東流,帶不走故國愁。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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