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南。


    一座寬闊花園中央的小涼亭內。


    兩個人在亭子中的小石桌旁對麵而坐,桌子上擺著一張不大的棋盤,黑白兩種顏色的棋子稀稀拉拉的趴在棋盤上。很明顯,對弈的雙方都沒有把心思放在棋局上。


    其中坐在東邊的,是一位三十多歲,不到四十歲的中年男子。一身白色的錦繡書生打扮,頭戴鑲嵌著藍色寶石的書生冠,手中輕搖著唐寅唐伯虎親手畫成的牙骨紙扇。此刻正麵帶微笑的捏著一顆棋子,似乎在思考著到底該往哪裏落下。


    而坐在他對麵的那個人,身形偉岸、五官硬朗、英氣逼人,正是周祝寅。


    周祝寅自從因為對小蘭產生了情愫,自覺愧對於小鯉魚主動離開之後,先是在北方盤旋了幾日。後來他想到,小鯉魚和自己都是北方人,而他之前又聽小鯉魚說過,他不太喜歡南方的氣候,因此基本都在北方活動。


    周祝寅為了避免自己再次偶然和小鯉魚相遇,便決定隻身前往江南。他之前從來沒來過南方,江南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世界,不過這正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忘記,無論是自己之前的人生,還是自己心底曾經對小蘭萌發的愛意,他都想把他們徹底的忘記。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應該會幫助自己更容易的忘掉那些吧。


    然而,周祝寅可以裝作已經忘記了自己之前的職務,也可以裝作已經忘記了小蘭和小鯉魚兩個人是誰。但有一件事他無論怎麽做,都無法忘記,那就是破案抓人。


    他從小跟著身為捕頭的父親長大,從記事起他父親就把他當成捕頭來培養,可以說,這些事情已經融化到了他的血液裏麵。就算憑借他的武功,他可以找個其他完全無關的職業來做。


    事實上,他一開始就是這麽想的,他想來到江南完全陌生的環境之後,自己徹底的改行,不再參與任何擒賊抓兇的事情。因為無論是公家還是私人,參與這些事情都讓他感到難過。


    幫公家抓兇會讓他想起自己當捕頭的日子,幫私人擒賊則會讓他想起“蘭梨堂”,從而想起讓他心痛的兩個人。


    他本來是準備,要徹底的和之前的生命做一個切割,不再涉足任何與此有關的事情。


    可是,他錯了。


    他小看了自己融化在血液中的本能。


    於是,在前些日子偶然遇到一件殺人案的時候,他再也無法壓製自己,主動參與到了案子的調查之中。


    而現在,他已經完全查明了案件的真相,正在準備進行最後的一個環節。


    白衣男子終於把手中的棋子放到了棋盤上的某個交錯點上,笑道:“周老弟,該你了。”


    周祝寅胡亂的拿起一顆棋子,不假思索的就放到了棋盤上。


    白衣男子笑道:“哈哈哈,周老弟,你這樣下棋,不是等於自絕後路嗎?”


    周祝寅道:“我本來就不善下棋,充其量隻能算是‘勉強懂得圍棋的規則’而已。至於更高深的棋藝,我是一點也不懂,內心也一點都不喜歡下棋。”


    白衣男子道:“哦?既是如此,周老弟又為何約我到這裏來下棋呢?”


    周祝寅道:“為了等人。”


    白衣男子挑了一下眉毛道:“等人?等誰?”


    話音剛落,一個中年的仆人連滾帶爬的從外麵跑進了花園中,跑到亭子外麵慌忙迴道:“少爺!外麵來了一大堆官差,他們……”


    仆人的話還沒有說完,二十多名身著捕快官服的人就快速的進到了花園內,將小亭子圍了起來。一個個手中都拎著兵刃,全都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不過卻沒人主動上前,也沒人說話,隻是靜靜的圍著。


    白衣男子的左眼微微眯了一下,除此之外依然保持著和剛才一樣淡定態度。他不看外麵的官差,而是拿起一顆棋子道:“周老弟,這是什麽意思?你什麽時候和官府的捕快交上朋友了?找他們來是打算借我的花園,請他們吃飯嗎?”


    周祝寅道:“我請他們來,是讓他們抓一個人。”


    白衣男子道;“抓誰?”


    周祝寅道:“抓一個殺人案的兇手,那個兇手為了迎娶清樓中的一個女子,將自己的正室夫人給溺死了。”


    白衣男子把棋子輕輕放到棋盤上,語氣依然平和道:“哦?有這種事?那這個兇手還真的是不可饒恕呢。隻是,要抓殺人兇手,來我這裏幹什麽?”


    周祝寅道:“因為,那個不可饒恕的兇手,就是你。”


    白衣男子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周老弟,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周祝寅道:“我沒有開玩笑,就是你親手溺死的你夫人。”


    白衣男子收起笑容,帶著一副不可戰勝的自信表情道:“不錯,我夫人前幾天是掉到河裏溺死了,可那隻是單純的意外而已。”


    周祝寅道:“那不是意外,是你親手將你的夫人溺死的。”


    白衣男子道:“周老弟,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啊。人們在河裏發現我夫人屍體之後,馬上撈了出來,經過仵作的檢驗,確定了我夫人死亡的時間,是在三天前的午時。


    而在那個時候,我正在這個花園裏宴請賓客,其中還包括你呢周老弟。你自己可是親眼目睹的,我從上午巳時到下午未時一直和你們在一起,你說我怎麽可能在午時的時候跑到城外幾十裏遠的河邊去把我的夫人推到水裏去呢?


    你自己就是我不在場證明的最佳見證人,可是你卻說溺死我夫人的人是我,這不是很可笑嗎?周老弟,我看你應該找個醫生看看了,你最近好像腦子不太清楚哦。”


    周祝寅道:“你看上去很有自信嘛,是不是覺得自己設計的詭計太過於完美,世界上不可能有人破解的了?”


    白衣男子道:“我根本就沒用什麽詭計,因為我在我夫人掉到河裏溺死的時間段內,一直和你們在一起。無論用什麽詭計,也不可能讓我一人分成二身吧?”


    周祝寅微微揚起嘴角:“看來,你果然很有自信,到現在還不肯主動承認。”


    白衣男子語氣終於帶起了一點怒氣道:“我承認什麽?我根本就沒有殺人,因為我不會分身術,更不會飛,我不可能在午時的時候去河邊把我的夫人推到河裏去。無論誰來,也無法否認這一點。”


    周祝寅道:“我也沒有否認這一點,我從剛才到現在,說過是你去河邊把你夫人推到河裏去的嗎?”


    白衣男子氣笑了:“周老弟,你腦子果然有問題了,你剛才還說……”


    周祝寅道:“我剛才說的是,是你親手溺死了你夫人,並沒有說你是自己去河邊把你夫人推到河中的。你是在自己的家裏溺死的你夫人,然後趁著沒人的時候,再把你夫人的屍體運送到那條河中去的。


    那天中午你在待客,你的夫人是一個很傳統的女人,自然不會在家中拋頭露麵讓賓客看到她的身影。為了避諱,她從酒宴開始前就躲在了自己的房間裏。


    然後等到了午時的時候,你假借上廁所方便,或者去書房拿一些玩意給大家看之類的理由,快速的迴到後宅。


    你拿著一個早就準備好的水桶去她的房間裏找她,然後抓住她的頭往水桶裏按下去。你夫人本身不會武功,而你是則是個高手,想要這樣溺死她簡直易如反掌。


    成功溺死你夫人之後,你把他的屍體留在房間裏,從外麵關好門。之後再把水桶裏的水倒掉,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藏起來,最後你再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從後宅裏出來。


    由於這裏是你的家,再加上花園離後宅的距離很近,你本身又是武功高手。這一整套行動下來,隻要中間不出差錯,可以用非常短的時間來完成。


    宴會上的所有賓客,都不會懷疑你剛才離席是去殺人了,他們隻會認為你隻是去上了一個廁所之類的而已。


    我記得,在午時的時間裏,你的確是好像說是為了要上廁所,而短暫的離席一次的對吧?人就應該是那個時候殺的。


    之後,等我們這些客人都離開了,你再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把你夫人的屍體放到馬車上,運送到了河邊扔到了河裏。


    由於你夫人溺死的時間的確是在午時,發現屍體的地點是在城外的河裏,這樣誰都會認為你夫人是在午時的時候在河邊溺死的,你的不在場證明就成立了。”


    白衣男子聽完後再次大笑:“周老弟,你這個故事真的很精彩,你應該考慮去當說書先生,或者編寫故事的人。隻可惜,故事雖然精彩,卻也隻是個故事而已。


    你忘了仵作為了驗明我夫人的死因,對她的屍體進行了開腹檢驗。這是仵作檢水中屍體的必要程序。目的是看看死者的肺裏麵有沒有水,好以此來判斷死者是被溺死的,還是在掉到水裏之前就已經斷氣的。


    仵作在開腹檢查我夫人肺部的時候,明確的發現了她的肺部有水。當然,這不能代表什麽,用你剛才說的那個方法,肺部也會有水。隻是,溺死她的那條河的水和其他河裏的水不一樣哦,那條河裏的水中有大量的浮藻。


    整個附近地區隻有那條河裏的水有那種浮藻,而那種浮藻又出現在了我夫人的肺裏,這不是證明我夫人隻能是在那條河裏被淹死的,不是在我家中的水桶裏被淹死的嗎?”


    周祝寅道:“這太簡單了,你隻要提前趁人不備的時候,去那條河裏打一桶水來放在家裏就行了。這樣,在後宅自己的房間裏被溺死的你夫人的肺裏,就也會出現隻有那條河水中才會出現的浮藻了。”


    白衣男子想了想道:“我真是服了,周老弟,你的確很適合編故事,按照你的說法,的確可以行得通。不過……你有證據嗎?


    如果沒有證據,這一切就隻不過是一個故事而已。你在我家中能找到那個裝有河水的水桶嗎?還是你能找到能指認我的證人?”


    周祝寅道:“我們不會找到那個水桶的,因為你現在肯定早就已經處理掉了。我們也不會找到任何的證人,因為這次殺人,你是自己一個人策劃的,並沒有告訴其他任何下人。


    因為在官差詢問的過程中發現,你們家裏的那些下人都很喜歡你的夫人,要是讓他們知道了你想要計劃殺她,他們說不定會走漏消息的。所以,這次的殺人計劃是由你一個人完成的。


    到現在,你應該還瞞著你家中的下人們,對他們你夫人是因為你那天待客,心情無聊,自己去城外河邊散心的時候不慎落水而亡的吧。”


    白衣男子雙眼閃爍出狡猾的光芒:“也就是說,你沒證據咯?既然沒有證據,那你這個故事編的再好聽,也無濟於事。因為你無法證明到底你的說法是對的,還是我的說法是對的。


    兩種說法都行得通,官府憑什麽要相信你的?你隻不過是個外來的北方佬,而我,可是本地的大富戶,每年都給縣衙門交很多的錢,你覺得官府會願意相信誰?”


    周祝寅道:“別那麽囂張,我隻說找不到木桶和證人,並沒有說我沒有證據。”


    白衣男子挑釁道:“哦?有證據?是嗎?那拿出來我看看啊!純屬吹牛,你能有什麽證據?”


    周祝寅輕輕的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之後小心翼翼的打開,從裏麵捏出了一片殘破的花瓣,問道:“這種花你認識吧?”


    白衣男子道:“認識,這是我花園裏種的話,那,就在那邊。那天你們一起來做客的時候,我不是還特意請你們欣賞過它們開花的場景嗎?”


    周祝寅道:“沒錯,我記得當時我們看到後的確感到很驚奇,因為很少見到有花能開花速度這麽快的。現在我問你,這種花是不是全城隻有你的花園裏有?”


    白衣男子得意道:“沒錯,這可是我精心培育的外來品種,很不容易成活的,全城隻有我這裏有這麽一片。”


    周祝寅道:“而這種花,一年隻開一次,不會像某些花一樣,在一年中經常的開了又落,落了又開對吧?”


    白衣男子漸漸的感到了不詳的氣息,聲音放低道:“對呀,怎麽了?”


    周祝寅道:“那你怎麽解釋,我手中的這片花瓣,會在你夫人屍體衣服的後脖領子裏被發現呢?”


    白衣男子渾身一震,豆大的汗珠開始沁出來,不過他仍然故作鎮定道:“嗬嗬,這有什麽奇怪的,她是這家的女主人,身上有這種花不是很正常嗎?”


    周祝寅道:“可是這種花一年隻開一次,你來找我們喝酒的時候,讓我們親眼看著它開放的。根據這花的特性,我們看到的那一次開放,就是它今年的第一次開放。


    而這第一次開放的時間,是在申時末尾,午時之前左右。在那個時間裏,我們所有人都可以作證,你的夫人根本沒來過這片花園內,更沒靠近過那片花叢。


    而你的夫人死亡時間是午時,我們是下午未時快結束的時候才告辭離開的,她也不可能是在我們離開之後再來到花園沾到的這片花瓣。因為那個時候,她已經死了。


    而且,就算她還活著,她可以在身上的任何地方沾上花瓣,但絕不會在後脖領子的衣服裏。因為這種花的枝葉不高,我看過你夫人的屍體,花叢遠比她的身高要矮很多。隻要不是故意在花叢中彎腰低頭,花瓣不可能自然落下掉到她的後脖子裏麵。


    因此,她後頸部衣服中的花瓣不是自己沾上的,而是兇手沾上的。兇手由於當時要著急趕匆匆的時間完成殺人的步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衣服袖子上沾上了花瓣。在按著死者的後頸把她的頭往水桶裏按的時候,袖子上的花瓣掉到了死者後頸部的衣服裏。


    如果是沾在外麵,估計很快就會掉在地上,或者被兇手發現而從現場帶走。但是巧合的是,這片花瓣留在了死者的後頸部衣服內,不但沒有掉下來,兇手後來處理屍體的時候也沒發現。一直等到在水裏泡了三天撈上來之後,在仵作驗屍的時候才從衣服裏找了出來。


    一開始,仵作沒有在意這片花瓣,甚至把它當成了雜物險些扔掉。但是,我卻注意到了這片花瓣的重要意義。


    這片花瓣的花種,隻有你的花園裏有,而那天那些花又是今年第一次開放。當時的賓客都沒有離席去花叢中遊玩,隻有你一個人在花朵開放的時候,得意的跑到了花叢的附近,不停的給我們指點著那些花做詳細的介紹,你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袖子上沾上這片花瓣的。


    如果按照你之前的說法,你夫人是在我們宴會的途中,自己跑到河邊去散步,不小心掉到河裏的。


    那你怎麽解釋,她的衣服裏會出現這片花瓣?就像你說的,一個人不可能分身成兩個,當時花開的那個時間,你夫人應該在河邊啊,那這片花瓣怎麽會出現在她屍體上的?現在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白衣男子輕輕歎口氣,笑道:“嗬嗬嗬,本來是個完美的計劃,我錯就錯在那場宴會請了你過來。”


    周祝寅道:“你真是執迷不悟,你以為你錯在請了我?就算你請了我,如果你袖子上沒有沾上這片花瓣,我也發現不了你的詭計。


    讓你的袖子沾上花瓣的人是誰?讓花瓣機緣巧合之下掉到你夫人後頸衣服裏的人又是誰?是上天!‘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八個字你都沒聽說過嗎?”


    白衣男子道:“哼,我才不信什麽上天!”


    說著,白衣男子忽然起身,用手中收起來的折扇對著周祝寅的麵門就刺了過來。


    頃刻間,就聽到兩聲筋骨扭斷的聲音,馬上慘叫就響了起來。


    周祝寅一甩手,把抓在自己雙手中,已經斷掉的白衣男子的兩條胳膊往旁邊一甩。白衣男子摔倒在地。但是他馬上又站了起來,現在他已經自知不是周祝寅的對手,於是拔腿想往外跑。


    可是他沒有了雙手,u看書ww.uukanshu.om光憑兩條腿根本闖不出多名捕快的包圍圈,很快就被捕快們擒住,五花大綁了起來。


    周祝寅從亭子上走下來,走到被捕快壓趴在地上的白衣男子跟前,居高臨下的低頭看了看他,輕蔑的冷笑道:“哼,你棋下得不錯,隻可惜破壞了規矩。破壞規矩的棋手,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說完,周祝寅扭過頭,徑直的離開了花園。


    當天晚上,當地的捕頭親自擺酒請周祝寅,在席上捕頭多喝了幾杯,紅著臉對周祝寅道:“周老兄,這下你可是幫了兄弟我們的大忙了。我們縣太爺最近正缺錢,你就把那姓孫的小子給抓了。


    我們縣太爺便借此抄了他的全家,正好補上了虧空……因此……對我們……我們……”


    周祝寅一皺眉道:“按照我朝律法,殺人兇手問斬就可以了吧?怎麽會抄家呢?”


    捕頭大著舌頭道:“這你就不懂了,反正那小子也是死,留著他的家產也……沒用不是嗎?還不如就……就充公呢,你說是不是?”


    周祝寅低聲自語道:“我說怎麽這次行動,你們如此的配合我,原來是你們的縣太爺早就打上了孫家家產的主意。”


    捕頭沒有聽見周祝寅這句話,舉起酒杯攀住周祝寅的肩膀道:“周老兄,你……你這麽聰明,我看你就別幹別的了,留下來跟著我當差吧……”


    周祝寅把捕頭的手甩開,站起身道:“對不起,我不習慣當官差。”


    說完,周祝寅不等他人反應過來,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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