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最先醒來的。


    她突然想起來,明天就是我滿七周歲的生日,就再也睡不著了。爸爸的死就像是噩夢一樣纏繞著這位老人整整十七年,她擔心詛咒會再次降臨在我的身上,所以打算挨過十二點,在看看我的腳底板。


    可是這一看,壞事了。


    床上沒人。


    嚇的奶奶連忙喊醒了熟睡的媽媽,滿屋子找我。我這會正在老山和那些小鬼們玩,她們怎麽能找到。兩位長輩急的六神無主,大半夜的挨家挨戶的去敲門,挨家挨戶的去喊我。


    那個時候農村人還是相當淳樸的。


    一聽孩子沒了,覺也不睡了,連忙發動全村的人去找我。最先找的地方就是村口的鍋底塘……


    這塘就像是食堂裏麵的大鍋一樣,又像是個碗,越往中間走,水越深,所以才叫了這個名字。聽說這鍋底塘邪門的很,就算是大人也不敢獨自的輕易的下塘洗澡,必須好幾個人陪。


    村裏的人圍著鍋底塘,打著手電筒轉了好幾圈,沒有找到人。


    就在我媽媽認為我已經掉進鍋底塘的時候,村裏的獵戶卻說這周圍並沒有我走過的腳印。不在村裏,又沒有掉進鍋底塘裏,這活生生一個人究竟跑到哪裏去了呢?


    然後大人們又各自揪醒了還在床上熟睡的孩子,挨個挨個的問。


    直到問道李大膽的時候,他這才說出了白天我和這群孩子們打賭的事情。


    好啊,居然敢一個人,在三更半夜跑到老山上玩。


    媽媽從床底抽出了藤條就氣勢洶洶的往老山上麵趕,每當我犯錯,媽媽就用藤條揍我。別看那藤條不怎麽起眼,但打在身上可疼了。結果一大幫子人趕到老山的時候,卻發現我正一個人趴在墳頭上睡覺。


    事實上那會並不是在睡覺。


    而是被勾了魂。


    這些都是我師父後來和我說的……


    媽媽氣急敗壞的拿起藤條就狠狠的照著我的屁股抽了兩下,別說是孩子,就算是大人,也得捂著屁股跳起來大罵一句:“哎呦,真他媽疼。”


    結果我沒動靜。


    村裏人一看,知道壞事了。把我翻過來一看,已經麵如紙色了。這可真不是誇張,白紙什麽樣,我當時的臉色就是什麽樣。


    又是掐人中,又是灌黃水都沒用。


    “這孩子是中邪了!”村裏有懂行的老人說。“趕緊帶迴家吧,今晚七月十五,說不定是撞到小鬼勾魂了。你們趕緊迴去燒錢……”


    奶奶和媽媽抱著我慌慌忙忙的迴了家。


    取出個聚寶盤,就在家門口燒紙。


    媽媽又按照村裏老人的指示,一邊沿著我走過的路撒著紙錢,一邊不停的喊著我的名字。


    “張根,迴家了。”


    “張根,迴家了。”


    從村裏走到老山,再從老山到村裏,媽媽就這樣一邊撒著紙錢,一邊不停的喊。


    這是招魂。


    老人說,什麽時候我醒來,才能夠停下來。要是到天亮,雄雞報明的時候我要是沒有醒來的話,恐怕就會再也醒不過來了。媽媽整整喊了一夜,嗓子都快喊啞了,直到天亮的時候,我這才醒來。


    根據媽媽的迴憶,當時她繞著老山和村口走第二遍的時候,就感覺有人在跟著自己。


    這一夜,她整整走了十幾遍,跟在自己身後的人越來越多。轟轟鬧鬧,就像是市口的集鎮一樣。但是她不敢迴頭看,老人說過了……這些不是人,而是失散、沒有被掩埋過屍體的小鬼。


    母愛大於山,就算是再害怕,那也得咬著牙走下去。


    不過來迴走了幾遍之後,媽媽卻發現她自己灑出來的紙錢就這麽飄在天空,沒有一張落在地上。就這麽一直飄在天上,直到天亮的時候才落下來。


    幾乎絕望的媽媽跪在迴村口的路上,哭成了淚人,卻發現奶奶跑出來了。


    “根兒他醒了。”奶奶喊道。


    “醒了?”媽媽激動的抬起頭,剛想問是什麽時候,可是卻發現奶奶的臉色有些不對,又是連忙問道:“怎麽了?”


    “你迴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知道所以然的媽媽跌跌撞撞的跑迴了家,一股不祥的預感始終縈繞在她的心頭。迴到家,家門口圍了不少人。進門一看,媽媽卻是差點昏厥了過去。當時的我確實是醒了,但是就和發瘋了一樣。


    整個人被捆在了椅子上,整個人還是在瘋狂的亂撞,屬於那種隻要人靠近就想要去咬他的模樣。


    咬不到人,就咬自己。


    我的周圍根本就不敢有人靠近。


    這一段記憶在我的腦海中就像是消失了一樣,我根本就想不起來,隻能夠憑借村裏人對當時情形的描述慢慢還原當時的場景。聽他們說完之後,我甚至一度以為村裏人太過誇張了當時發生的事情。直到後來我的一個哥們遇到了同樣的事情,我才發現,那群文化程度並不高的農村人非但沒有誇大事實,反倒是說的並沒有那麽真實。


    就這樣,我被捆在椅子上整整三天。


    也就餓了三天。


    媽媽怕我把身體給餓壞了,拿了飯來喂我,我沒吃。水果,一腳踩碎。就連那個時候最流行的‘健力寶’,我也隻是喝了一口就噴了出去。


    這一轉眼,又是一天。


    忙活了一天一夜,就算是鐵人也支撐不住,更別提兩個女流之輩了。


    奶奶燒了些飯,可是卻因為心記掛著我,一不小心把飯燒成夾生米了。這夾生米根本難以下咽,咬下去咂嘴的很,還剮喉嚨。媽媽隻吃一口就再也吃不進去了,但是我卻像是發現了世間的山珍海味一般,瘋了的一般想要吃。


    “這飯,根兒能吃嗎?”媽媽端著半碗的夾生飯,疑惑的望向奶奶。“會壞肚子的吧……”


    “可是不吃會餓死人的……”


    奶奶也是沒有辦法了,一勺一勺的喂著我。


    說來也怪。


    這根本就難以下咽的夾生飯,我卻吃的津津有味。我平時隻有一碗的飯量,在那天晚上,竟然足足吃了三大海碗。一直吃的肚子都高高的鼓了起來,可是我卻還像是沒有吃飽一樣,眼睛泛著血絲,直勾勾的望著那晚夾生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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