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廳裏,季友拿出一張紙來,隨後丟進火炕中,他說:“大河的那個娘們,派這麽一個小姑娘來迷惑我們,實則早已做好兵渡南河的打算了,你說說我們這麽些個人能夠抵擋住他們的堅船利器嗎?”


    叔允也將自己得來的密信丟了進去,他搖了搖頭道:“看不到任何勝算,二千萬人口,真正能派上戰場的十之一二罷了,況且,如今的天下可不是隻要靠人數來湊的,我們的各個方麵都與北邊差距太大了。”


    孟慶燒毀了手中的信,拍了拍手說:“大河這麽強,那個女的又野心勃勃,可為什麽她不能一統天下呢?還不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強中自有強中手,剛剛得到那邊的消息了,有什麽需求盡量配合她就是了。”


    季友站起身,慢慢朝外麵走去,他抬頭看了看外麵,喃喃自語道:“要變天了。”


    是的,要變天了,本該是晴空萬裏,突然下起了大暴雨,今年的雨季比以往來得都要早一些,這也導致了運送的路途變得更加泥濘難行。隨著關寧錦防線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丟失,中原內陸的人們都已經開始正式意識到敵人的可怕性,曾經的遼原離他們太原,如今女真人就打到家門口來了,馬上就要敲開入主中原的大門,接下來,他們就隻能以自己的肉身之軀來硬抵這些人的鐵蹄。


    完顏宗弼帶領著八千人,一路追擊,將對方數萬之眾直接趕到了海口。


    秦皇島本就是一座易攻難守的城池,守城的將領徐杏酒也早已認可了那個說法,要想抵擋住這些女真人的鐵蹄,不在城池外麵,而是城池內,靠這堅固的城牆來一點一點地來消磨他們的精力,哪怕說秦皇島丟了,但隻要能夠拖上一段時間,女真人的後路就會更難走一分,那他們就是成功的。可是秦皇島本就是一座用來發展經貿的地方,東臨大海,北麵草原,南通中原大路,東邊就是扣響燕京的城門居庸關,本就是暢通無阻的一條道路,有利於經濟的發展,但是如今,隨著關寧錦防線的失陷,失去了天然的屏障,眼下就是一個四麵漏風的破草屋,敵人隨時可能就從任何一個地方衝進來。眼下他是真得愁啊,杏酒啊,杏酒,不知這一次光靠喝一壇杏子早釀的酒是否就可以信任自己了?


    就在戰前的一晚,當要得知女真人的鐵蹄馬上就入主此地的時候,徐杏酒一個人離開了城門口,在他人的眼裏,他是不是就要跑路了,連頭兒都跑了,那其他人又該怎麽辦呢?隻有徐杏酒自己知道,他並沒逃,他隻是提了兩壺杏酒,坐在山頭上,吹著從遠方海平麵吹來的晚風,感受這人間的最後一絲涼意,明天不知道還有沒有這酒喝了,還有沒有有海風吹了,他想不出任何的方法能夠挽救這裏的所有人,他想過逃跑,但是這意味著他下半生不管結果如何,他都要卑微地活著。他對不起大家,想著明天所有人,都要陪自己去死了,也隻能在臨行的前一夜,逃避此處,借酒消愁愁更愁啊,還不如死了算了,幹脆就淹死在那大海裏,一了百了,突然,他看向遠處的海平麵上,他想到了什麽,是啊,與其都是要死,還不如讓大家都淹死在這大海裏,省得受那女真人的刀刃相加,天下人都拿女真人沒有任何辦法,沒有任何勝算,那就由我徐杏酒來,創造勝算,嚐試一切都有可能的辦法。


    翌日,女真人一如既往地發起了衝鋒,沒有號角聲、沒有大旗、更沒有嘶吼聲,有的隻是看向獵物的貪婪性,蓄時待發,一擊斃命,八千人轟地一聲巨響,撞大了秦皇島的大門,頓時城內就感覺地動山搖,門外麵的世界他們看不到,門內的情景卻是一片寂靜,靜得出奇可怕,所有人目光呆滯地看著城門,雖然也不知道他們是否能透城門看到什麽,可是他們知道門外等待他們的又將會是什麽,嗓子眼都吊在喉嚨裏,他們連祈禱的時間都忘記了。隻聽一聲炸響,城門碎裂成塊,數道黑影如死神衝入城中,展開肆意屠殺,女真一族的宗旨就是,加倍奉還,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你我兩族,隻活其一。


    城內的人紛紛往後擁擠,可是城門早已緊閉,他們進也不是,退也不能,如果放他們出去,那他們將死得更快,毫無還手的意誌。突然有一個人頓時覺得不那麽擁擠了,有一絲光亮照了進來,城門大開了,無數個人如蝗潮般湧出,光是擠死在這一片城門的人就不在少數,女真一族的人殺得就更加盡興了。秦皇島,守都沒守,就這樣白白得送給了女真人?


    他們在逃,女真人不殺光最後一個人他們是不會滿足的,他們要的不是一座城池,而一座城池內的所有人,他們奮力逃命,也不知能夠逃到哪裏去,光是隻知道逃,等他們逃無可逃的時候,才發現他們已無路可退了,橫亙在所有人的麵前是一片汪洋大海,他們還能跑去哪?


    徐杏酒見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他站了出來。


    “各位鄉親父老,兄弟姐妹們,我們已無路可退了,後麵是汪洋大海,前麵是緊追不舍的敵人,退後一步是死,往前一步也是死,同樣是死,為何不往前衝呢?為國捐軀,這樣可以嗎?現在該是時候奮力殺敵了。”


    所有人都已經陷入退無退的地步,思來想去,不管如何都是要死的,握緊手中的刀劍,這樣堵一把又有何不可呢?人群從剛剛地恐懼之中,已經有些躁動了。


    徐杏酒知道該是最後推他們一把了,他拿出昨晚喝剩下的酒壺,一飲而盡,看起來好不暢快,他大聲笑道:“饑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豈不更加暢快痛哉啊,哈哈哈……”他拔出腰中間刀,毅然決然地迴頭,往敵人中殺去,有了第一個,就會開始有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而是一群人,徐杏酒餘光瞄向身邊人,他嘴角翹起,看向前方的眼神變得更加自信。


    完顏宗弼早已等候多時了,他刻意留了一些時間給這些人交代遺言,遺言交代完畢了,是時候跑來送死了,宗弼看著眼前這些人,笑了笑,中原人慣用的這些伎倆,背水一戰是吧,今天,我就徹底讓你們知道,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一切都是徒勞,走為上計,這,才是最適合你們的。


    什麽叫一鼓作氣,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就像他們此時此刻一樣,逞一時之勇,永無法真正地出身,女真八千人,比他們更要兇狠,如果說徐杏酒率領地剩餘人陷入了絕境,迴身拚命之際,就如衝開堤壩的洪水,一擁而上,一去不返,那麽,女真八千人,就是他們此生見過的最為堅硬的堤壩,任憑你千百拍浪,他們依舊屹立不倒。他們以凡人之軀,硬要比肩神明,更要俯瞰這人間。數萬之眾撞上這八千人,本以為是一邊倒的局勢,然而徐杏酒率領之人,卻未前進得了一步,女真八千人一排排巨斧,就像在草原上收割著牧草一樣,一刀斬盡皆如是,魂斷秦皇島。前麵的人就真得如草一樣的賤命,被人一刀刀地收割著,後麵的人看得是更加膽戰心驚,從前隻聽說過女真人有三頭六臂,吃人不吐骨頭,如今見了,與傳說中的完全不一樣,他們是人,和自己一樣,兩個肩膀頂一個腦袋,雙腳支撐著走路,與人無異,卻又與人不同,他們眼裏其他人就不是人,可在其他人眼裏,他們就更加不是人了。他們之前抱著必死之心來的,可是真得要麵臨死亡,死亡就在眼前的時候,他們畏懼了、退縮了,死不可怕嗎,死真得太怕了,“我不想死,我想活著,我想好好活著,這樣不好嗎?”這是他們心中閃過的念頭,他們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那僅剩的勇氣了,拚命地迴頭跑了,原來死亡是如此可怕,再也不要了,相比於麵對這些女真人,或許,跳入大海中反而還沒那麽多的可怕了,也許就還存活下來呢。


    兵敗如山倒,他們一倒再倒,這樣就絕無翻身的可能了,徐杏酒不斷阻擋著他們逃跑的步伐,然而誰還管你,趕緊逃命吧,大勢已去了。昨晚,絞盡腦汁想出這麽一個置之死地而生的方法,他想過最壞最惡的結果,哪怕是說所有人不聽他的話,一開始就選擇了跳海,他都是能夠理解的,然而,這樣的結果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此乃天亡我也,非戰之罪也”,徐杏酒說完他人生中這最後的一句話,一人一騎,往前衝去,最後那枚杏子壺酒,灑落在地,初聞不知杏子酒,再見已無徐杏酒。這一迴,女真人沒有屠戮整個城池,而是選擇了讓他們以他們自己的方式離開,跳海自盡,女真八千人,就隻是站在岸上看他們跳海,從日初到日落,待他們走後,岸邊屍體成堆,盡是淹死溺死之人。


    居庸關下,女真八千人隻是靜靜地待在雨中,站在關外,看著城內的人,一動不動,如果不是他們的唿吸、他們的眨眼,或許他們可以與木頭比一比,他們已經在大雨中一連站了三日了,也淋了三天了,既不攻城,也不撤退,每天隻是站在那裏、看著這裏,天亮就站在那裏,天黑又不見了人影。起初,隨著東北一帶已徹底失守之後,居庸關已是下一個敲開中原門又一重要關隘,如果這裏再失守了,也就意味著下一個三朝古都,燕京城將會赤裸裸地擺在敵人的麵前,隨時進軍。可是女真人一來,所有人都提心吊膽,不知這些傳聞中的人是什麽樣的,如今站在麵前,好好地看個夠,這一生以後或許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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