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父親麵前,秋學著昨晚看過的動作,一步一步地為自己的父親泡好了一杯茶。


    秋的父親看著自己的女兒,眼前的這個人的眼眸像極了自己,眉如遠山,堅毅自信,再過個幾年,又是一個完全的自己,他不置可否地露出了微笑。


    秋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舉動,沒有多說什麽,而是將茶端在他的麵前,緩緩地說道:“請用茶。”語氣平靜而柔和,就像——就像請客一樣,她甚至連“爹”都也沒再叫過一聲,不是現在,是從迴來那一聲之後就再沒叫過,仿佛那次就是她人生中的最後一次,她必須得做出一個了斷來。


    秋的父親並不介意她的無禮,從這個小女孩差不多六歲漸漸開竅的時候,就再也沒有叫過自己這個爹了,沒關係,這有什麽的,淩家還會在乎這個嗎?


    他端起那杯茶,開口說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會值得你如此大費周章地手把手教他。”說完這句話,他抿了一小口,最後將杯子放下。


    “他是個好人,是我在路途上見到的一個幫助過我的好人,於是我就想好好地幫他一迴,這個你相信嗎?”


    他重新端起茶杯,一邊摩挲著一邊說著:“好人,這個詞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聽過的最具有諷刺意義的兩個字,一個人如果不殺人、不放過火,心地善良,不做什麽違反大眾道德觀念的人,他就是個好人?”


    秋迴答道:“也許他是的。”


    “如果按著這樣來算的話,這個世界啊,最不缺的就是好人了,他們做著最為簡單不過的事,活成最為簡單的一個人,循規蹈矩,墨守成規,這種人在我的眼裏,你知道是什麽嗎,他就是個傻瓜,連邁出自己那一步的勇氣都沒有,活成別人想的那樣,不能自已,又怎麽去做一個人,這還是人嗎?”


    酣暢淋漓地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他將杯子又放下了,一口也沒喝。


    “你的眼中隻有高人一等,你很瞧不起那些平凡的人,是吧?可這個世界大部分的構成還是由他們組成的,包括你睡過的床、你吃過的飯、還有你剛剛喝的茶,這些都是出自於他們的手裏,還有這座府邸,哪一個不是平常人呢?”


    “曆屆的狀元郎你應該都記得他們的名字吧,那我問你曆屆的榜眼你知道幾個,曆屆的探花郎你又能記起幾個,再往後的進士秀才呢?一場比賽,人們隻記得第一名是誰,一場戰爭人們隻知道勝利是哪一方,隻清楚活的是哪些人,而不知死了什麽人,就像這個天下,人們隻知道五國是哪五個國家,卻不知道,五國之前的化身,在這之前,這片大陸的統治者隻有一個姓,那就是淩。”


    滿腔熱血的一口氣講完這些話,秋的父親依舊隻是摩挲著眼前的茶杯,沒有繼續喝一口的意思,秋也是第一次才知道原來淩家還有這麽一段曆史,她隻知道淩家是一個古老的家族,曆經數百年,卻沒有想到還有如此更加深厚的背景。


    即使有前車之鑒,蘇晨楓依舊還是學不會,笨手笨腳的,又是幹了一天的活,淩巧翠毫不客氣地在一旁指責他,他也沒辦法隻能聽著,很湊巧的是又有故人來看他了。


    林依依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在一旁說道:“不管人家再怎麽教你,你還是學不會,即使是秋來也不行,你不覺得這已經不是外麵的問題,而是你自身有問題。”


    見蘇晨楓沒有迴她,仍舊在那裏埋頭苦幹,她繼續說:“收手吧,你不是這塊料,你早已被我們這些人耍開了一條街,如果我是你的話,早就退出了,或許憑借你這一身的頑固勁,在家鄉種幾畝田地,也可以年年有個大好的豐收。”


    蘇晨楓終於停下手中的活了,他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明白了,你怎麽就這麽討厭我呢,我一來沒有占用你們的名額,二來也沒有阻礙你做什麽事,可是你處處在針對我,看不起我,一直嘲笑我、諷刺我,你既然把我說得如此無能,又為什麽對我如此的重視呢?”


    他繼續說:“我到這裏來,自然就有我的理由,我一直堅持,明知道也無法改變多少,可我還是沒有放棄,不是我認不清自己,而是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哪怕說每天在這裏隻是進步一丁點兒,那也是我堅持下去的意義。”


    蘇晨楓看著她,突然好像發現了什麽,於是他問道:“你是不是在關心我?你是不是和我一樣討厭自己,我就是你以前的自己?”


    林依依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被他的這一句話給噎住了,說愣了,本來她腦海裏有一萬個去嘲諷他的理由,現在她腦海裏一片空白,她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了,取而代之的是憤怒、是羞辱,於是她突然破口大罵道:“你他媽有病吧,我怎麽可能會關心你,我更怎麽可能像你,你個廢物連像我的資格都不夠,還想著占我的便宜?”


    秋繼續說道:“你知道我最恨你的地方是什麽嗎?不是因為你也有多討厭我,而是對我的憐憫,你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可憐,這是一種對於弱者的同情,是那些低等的物種才需要的東西,我是誰,我雖然也從鄉下的山溝溝中走出來,但我憑借自己的努力與能力,一步一步地成為可以與世界最為少數的存在肩並肩的人物,你憑什麽可憐我,你算老幾?你算哪根蔥?憑你那白癡如紙的認知,還是憑你這懦弱無能的性格,啊?”


    蘇晨楓迴答:“我不知道你心裏想什麽,我隻是看到了你一個人拚了命地想要去擁有什麽,就越說明你越缺什麽,我也是,隻是我們兩走的路是相反,卻又都是極端的,要說在這裏和自己最為相像的人,不是說我最像折離鏡的純樸,淩秋的嚴謹,萬天成的開放胸懷,其實恰恰是外人眼中和我最為相反的那個人,就是你,林依依。”


    “我像你?我呸!還是說你像我,我跟你說,請不要用你的身上的任何東西與我掛鉤,哪怕隻是沾上一點點都不行,你不配,你沒有這種資格,我現在站在這裏陪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你的榮幸,卻是我自己的不幸,之所以還願意與你說下去,就是為了擺明讓你以後看清自己,更要看清與我的差距,不要妄想,更不要有想到我的念頭,因為這會讓我覺得惡心,以後,不,就是從現在開始,不要和我說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行,我不會找你,你更不能來找我,連看我一眼的機會都不夠格,明白了嗎?明白了就點個頭,我不允許你和我說一個字!”


    “你……”


    還沒有說完,蘇晨楓甚至連開口的動作都沒有完成,林依依就尖叫地十分大聲,為了什麽,為了讓他不必多說。


    林依依對著蘇晨楓一口唾沫過去,然後頭也不迴地走了,嘴中還念叨著各種髒話:“傻逼東西,垃圾玩意,就你也配……”原來,頭一次自己也能被人氣成這樣,這該死的眼淚,怎麽會出現在我自己的臉上?太讓人惡了。


    林依依迴去的時候剛好遇見了伺候她的那個人,擦肩過而過的時候,對方露出一抹笑容向她問好,然而隻是看到了一副氣勢勢衝衝的樣子,直奔自己的房間,然後砰地一聲,房門緊閉的聲音,這要是放在以前,哪有人敢如此這般。不過,他並不在意,看著她緊閉的房門,他反而還笑意更濃了。


    蘇晨楓迴去的時候想著自己這次看來是真得傷透了她的心了,看似幾句離譜的話卻如一把刀子狠狠地戳進了對方的心口,看來自己和她將來是更加無法和平共處了,但是當時他也沒有辦法,當情感上來的時候,當他看見她身上似乎有自己的影子的時候,他內心憋著的那些話再也藏不住了,不吐不快啊!也好,他想著估計以後經此一番暢談過後,她應該不會再來對他冷嘲熱諷了,隻會離得自己遠遠的了。


    翠兒一襲飄飄輕衫,落在他的眼裏就像一朵盛開的花,迎風撲麵而來,又像綻放在心中的光亮,一下吹走心中的霧霾,養眼給人第一印象永遠都是如此舒服,如果一開始就印象不好的話,後麵想要再重新改變一個人的想法,這並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除非,特意打算以一身的不佳去改變他人的想法。不過,這就是蘇晨楓的想法,如果他倆不是這樣的話,兩個人可以靜下心來,和佳人好好地暢聊一番又是多麽一件愜意的事情啊!


    翠兒提擺起腳下的裙擺,一步跨入他的房間,蘇晨楓眼中突然一跳,這感覺她像是來奪命來著的。


    她將手中的小扇子放在桌麵上,上麵繡了兩隻鴛鴦,互相輕撫、互相婆娑,水裏眼裏,都是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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