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難道現在是你害怕了?”她問道。


    一句話將萬天成從剛才的情緒中拉了出來,“害怕”這兩個字他也從來沒有遇見過。


    萬天成站起身來,拿起了手中的藥箱,她立馬就接住跟在他的後麵,兩個身影,一前一後,背著個小藥箱子,像極了當時的他與她。推開那扇門,這還是萬天成第一次正式踏入這個醫館裏麵,裏麵的景象也難怪當初那些人連進來的勇氣都失去了,因為裏麵躺滿了病人,隻有少數那麽幾個被雇傭來的人在人群中艱難地行走著,生怕下一腳就踩到了某個不知名的人的手腳上。還有那地上躺著的這麽一群人,有不停地咳嗽的、有痛苦哀嚎的,還有一些聲音都已經發不出來的人,他們隻是靜靜地躺著,眼皮子都已下垂了,仿佛隻要下一刻一閉上,就永遠都不會再睜開了。萬天成迴頭看了眼她,但是她似乎看起來很平靜,不隻是外表看起來的那樣,因為即使看不到她的臉,但透過她的眼睛也隻能看到淡定與從容。


    他們今天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為這裏的這些病人,逐一查看病情。這個地方,他與她一樣,也都是第一次來,難得的是折離鏡居然放心大膽的交給了他,因為相信他,萬天成什麽都會,就如他的名字,萬天成,萬事天成,隨手取之。


    第一個病人,1號病人,男,37歲,症狀:不停咳嗽,唿吸困難,有輕度發燒。


    萬天成輕輕地拍拍了對方的胸口,有些顫微的迴音響起,這就果然如折離鏡記在手冊上寫的一樣,肺部已經開始被侵蝕,就好像被什麽東西給吃掉了一樣,病人越來越感覺不到肺的存在,最後會逐漸地失去了唿吸,萬天成給病人拿了些藥,然後讓她將病人扶起,做了一些簡單的舒緩按摩之後,稍微可以減輕胸口上的壓力。


    第二個,5號病人,女,50歲,症狀:重度高燒,唿吸嚴重困難,已經出現過好幾次暈厥了。


    藥物估計能夠起到的特效微乎甚微,能夠做的,隻能做一些簡單的物理療法,用冰塊在額頭上為她降降溫,又或者像按摩一樣為她緩解些壓力,剩下的,就交由天命了。


    第三個,“13號病人,男,8歲,症狀:低燒,咳嗽,胸悶。”歐陽勝雪說道。


    “扶他起來。”


    “是”


    “藥用鏡”


    “給。”


    “消毒藥。”


    “有”


    萬天成一邊指揮,歐陽勝雪一邊配合,從剛開始的陌生,兩人現已逐步愈加熟悉。等到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他倆的配合度也愈加默契,可是不夠,明明很快了,但是在這裏還是顯得人手不足,一個小藥館,都已經不知擠滿了多少人。轉眼來到深夜了,他倆還在幫人看病,看不到他們的臉,但是也能夠深深地體會到他們的的疲憊與乏力,萬天成其實也想看看一個人在精疲力盡的時候會展現出什麽樣的魄力,但看不到她怎麽樣了,隻有和自己一樣的疲憊,“這娘們掩飾得太深了,看完這最後一個,就不看了。”萬天成想著。


    “第七十六位,126號,女,7歲,症狀:低燒,咳嗽,剛染上瘟疫不久。”她的語氣沒有變化,依舊顯得平靜柔和。


    萬天成看完之後,本來是打算直接走的,已經沒有任何過多的意義了,大夫既要對病人投入感情才能讓自己看得更認真仔細,但同時又不能投入感情,有時候會影響自己更為理性的判讀,病人太多太多了,如果人人都要救,那該怎麽救呢?在他倆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身後弱弱地傳來一聲:“謝謝哥哥姐姐。”


    這句話很微弱,很微不足道,但在這裏,聽得十分清晰,可能這個聲音是不屬於這裏,屬於天堂。


    歐陽勝雪也隻能強顏笑道:“加油,你會好起來的。”


    “謝謝漂亮姐姐,這朵小花送給你。”一朵小花就像變魔術一樣出現在她的小手中,顯得如此出奇,如此純潔。


    “好漂亮的小花,你是從哪摘來的?”歐陽勝雪驚訝地問道。


    “外麵一陣風吹來,它就這樣落在了我的身邊,就像漂亮姐姐一樣,如天使一般突然就降臨在我的麵前。”小女孩蒼白的小臉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但卻是她見過的最幹淨的笑容了,這朵花給了她更多的力氣,


    萬天成卻很不應景地說:“她可沒你這朵花漂亮,況且她的臉都被遮住了,你又怎麽知道她漂不漂亮呢?”


    “人美心也美,心美的人,人自然也美。”小女孩說道。


    萬天成本想繼續打趣她,但是小女孩已經開始在咳嗽個不停了。歐陽勝雪輕輕地抱住了她,在心中默默地念著:“你一定會好起來,願天使與你同在。”


    兩個忙完出來後,抬頭也已經是深夜的晚上了,他送她在迴去的路上。


    他說:“怎麽樣,是不是很累?”


    她迴:“還好,以前也有過這樣的經曆”


    他說:看來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她說:故事,人人都有,我們每個人都在各自的世界扮演著自己的角色,也可能是在共同的世界,彼此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於是,就有了一個故事。


    她繼續問道:“你呢,你是在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男主角?”


    我嘛,守著我的一畝三分地,日日夜夜,勤勤懇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說:那你這一畝三分地可真夠大,跨越了商城、走過了停水、來到了月輪,是不是你們這些心胸廣闊之人,裝得都是整個天下,而我們這些凡人在你們眼裏就猶如一粒塵沙。


    他說:首先,我的心胸其實並不大,小到可能隻夠裝得下那麽一個人就足矣,其次,在我眼中,說著這天下,所有人在我的眼中,就如我倆現在的頭頂。他指了現在的頭頂天空,星星點點。


    他說:星辰大海,繁花似錦。傳說,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對應著一個人的一生,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本命星,我不知道哪一顆是我的,可我喜歡那一顆,月亮身旁,即使是皓月的光彩再奪目,依舊有著自己無法被掩蓋的閃光點。


    她嫣然一笑,好似今晚星河的奪目都會將要被爭去。她開口道:我喜歡那顆最大最亮的星星,時刻都在閃爍著耀眼的白光點,群星閃耀,獨我出眾。如果說你們男人是如太陽般的熾熱,我們女子卻如月光似的柔和,可我隻想做那天上的一顆小小的星星,鑲嵌在天幕下,閃閃發光,而我,好似明珠掛蒼穹,於你,恰似人間四月天。


    好詞,好句,好人。


    他隻是輕輕地看了她一眼,越美麗的越危險,越是直上心頭的話,越是不能當真啊,還真是不覺得她有如此文采、更有打動人心的言語。


    柔和月光下,兩人行走,你一言我一語,一前一後,身影卻不斷重疊在一起,就像彼此不斷在擁抱。


    她突然問道:折公子,你說這世界上對於我們女人來說,最為憂傷的來源是什麽?


    他迴道:是愛情,無人所愛或無人可愛,是友情,找不到一位可以傾吐心聲之人,還是親情,明明被愛,卻不自知?


    她說:都不是,是年齡,這個世界上唯一不勞而獲的東西,大概便是年紀了,可能今天站在你麵前的是一位卿本佳人,明天轉眼之間就成為一個人老珠黃的老嫗了,唉,這個世道從來就對我們女人不友好。


    他說:我還以為的是,你是一位生意上的女強人,麵無表情,心狠手辣,行事如風,來去無蹤,做事情讓人摸不著頭腦,處於風口浪尖上,但卻永遠保持著泰山崩於眼前卻麵不改色之人,隻是揮一揮衣袖,便有千軍萬馬為你所用,就有點像是那種,目光所及之處,皆為王土,四海之內,皆為王臣。


    她笑了笑說:我有那麽可怕嗎,你信不信我第一個當了王上的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將你的首級砍下。


    笑容收斂過後,她開口說道:我也喜歡女孩子們家家的胭脂水粉,也喜歡每天穿著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在大街上,看看那過往的英俊才子,吟詩成對,好不風流倜儻,我也想活得一個平凡的小女孩子一樣,有爹養、有娘疼,還有一位愛我、寵我的好丈夫,可是自從我生在這個大家庭裏,就注定了我與這一切都無關,如果你出生在這樣的環境中的話,如果你在這裏沒有任何本事的話,就沒人看你、沒人會疼你、更沒有人會去在乎你,唯一能依靠的隻有你自己,所以從那一天起,我就告訴自己,哪怕全天下所有人都不愛我,我也會自己愛我自己,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看不起我,我也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我暗暗發誓,不達目的,誓不為人。這些話,她絕對是發自內心的,也絕對真誠,她對天發誓,怕就怕怕在有些男人根本連這都不懂女生們的心中想表達著什麽,就像他一樣。


    他看看了她,隻是說了這句“這樣啊”,就這麽一句簡單的話把這整個聊天給聊死了,兩個都開始陷入了沉默,一直都在低著頭行走,那兩道身影也已漸行漸遠了。


    今晚,說了很多的話,他說了很多,她說得更多,他聽了很多,他卻沒有說更多,她都已經漸漸敞開自己的心扉了,可是他卻還在加以戒備,是不是男人隻要心中第一印象不好,那麽就永遠都不會給對方機會了,看著他的背影,她想到這裏,眼神中有一絲失落,但也快就被掩蓋過去,過了剛才,就沒有了,像她這種人,有些東西來得很突然,但放棄得也會很果斷。


    突然,他停了下來,迴過頭看著她,她還在沉浸剛才的情緒之中,一個沒注意,直接撞了滿懷,兩道身影,短暫的重逢與結合,然後又分開,她一臉疑惑的看著他,他則微笑說道:“是不是這個時候,我就應該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告訴你,不用再害怕了,因為有我在這裏。”


    “哦,好老土的告白哦。”她心裏這樣想著,嘴上也是這樣說著,可是臉上卻還是笑的,連眉眼似乎都笑彎了腰。


    “我們不是排演話劇,話劇注重的是結果,而人生卻是過程。一場遊戲,它是省略了多少的過程,才有了結果,一場人生,它是經曆了多少的過程,也才有了結果。


    每次害怕的時候,我都會想擁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家,變或者是家人朋友們的安慰,哪怕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擁抱也行,可有的時候一個人在害怕的時候,隻能一個人蹲在地上,緊緊地抱著自己,將頭深深地埋在懷裏,自己與自己擁抱。”


    他說的這些,好像都與她說的無關,但她並不介意,更希望他能夠講下去,願意繼續聽下去。


    “我的人生,沒什麽非常有意義的事情,更沒有什麽轟轟烈烈的愛情,也沒有什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友情,更沒有噓寒問暖的親情,有的隻是平凡,隻是簡簡單單、平平凡凡,所以我想能讓我的人生有一個好的終點。


    我……很抱歉,說了這麽多的話,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可是如果這個時候我都不說的話,那就更不好了,很抱歉,說了這麽多讓你莫名所以然的話,但是我隻想通過語言傳達給你我的心願,希望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他這樣說道。


    她笑了,他愣了一會兒,也跟著一塊笑了,原來像他這樣的人也會有焦急交錯的時候,原來有的時候不需要說出什麽可以寬人心的話語,也不需要想著去安慰一個人,更不必說著一些貼人心的語言,隻要肯說,哪怕說錯,什麽都行。


    很快,兩個人又重新恢複到彼此不再言語的場景,肩並肩行走,低頭微笑不語,他不說,她也不說,他知道,她也知道,偶爾,兩個人的肩膀還互相輕輕地擦過,彼此不相言語,但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如果不考慮雙方各自的立場,也不考慮彼此的目的,更不用去考慮你我之間的身份,隻是說我是萬天成,你是歐陽勝雪,僅此而已。


    這個晚上,光線剛好柔,微風剛好涼,今天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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