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狄氏一把抱住小留兒哭道:咱苦命的兒你說甚,咱爹娘就是餓死也舍不得吃你,一個才剛十歲的乖兒,怎說出這樣的話來刺你娘的心?就如刀子一般劃的娘吃疼,小留兒道:爹娘不吃,咱也是活不成了,咱爹,咱娘,咱哥兒,咱嫂子吃了咱的肉,不定還抵擋的過這冬,等來年重新種上苗兒,再不受餓了哩,他爹錢虼蚤道:要吃也是吃爹的肉,你還這麽小,以後還中用,咱一把老骨頭就算活過這冬,也挨不過幾年了,我兒去與咱拿一把刀來,咱死了與你們吃肉去,薔氏道:咱小叔子一片孝心,爹娘就成全了他吧,咱聽老人說道,越小的孩兒越容易死,死的時節死了幹淨,快當一刀下去也不板命,輕輕鬆鬆就去了,不疼又不受罪,那上了年紀的人,如爹娘這般,如咱這般,一刀子下去也是死不利索的,在地上抽抽個半天也死不下去,還得叫人在捅上幾刀,口內咿咿呀呀的才得斷氣,咱不忍心叫爹受那罪,就讓小留兒死哩。


    那錢蝗蟲聽了,一口唾沫與薔氏噴去,說道:狠心的婆娘,咱弟才剛得十歲你就忍心叫他去死,小狠逼的,那薔氏氣不過與他男人扭打在一起,罵到:咱是為了誰,死一個能活爹娘的性命怎的咱就是小狠逼了,他不死你死也可,老娘也要嚐嚐那人肉的滋味,說著就去要咬錢蝗蟲的手,驚動了鄰壁炳兒一家子,那炳兒的了翠雲山那好漢的六大袋米麵,一家人口風緊緊的,他爹吃了米麵硬是能下床走動了,一家人每日隻吃稀粥,那六大袋米麵,一袋還沒見底,見小留兒一家吵鬧撕打,炳兒他爹杵了個拐子去小留兒家看看。


    那年月挨家挨戶的把門緊的緊緊的,生怕誰個強人進來打劫,平日走的近的人都成群結隊的住在一起互相照應,自己拿了爛棉被,哪家寬敞往那家走,屋裏那不平的石板地上拾些幹草鋪在地上,再把那破棉絮往那幹草上一鋪,蓋上一床補丁厚被子,若是還冷晚上就把那白日身上穿的油袍子蓋在那厚被子上,茅屋裏生火,十幾個人住在一起,倒也不冷,沒那米麵吃,把那褲腰帶勒的緊緊的,說是睡著了就不餓了,再者實在餓的睡不著了,把那燃著碳火的小爐子拿將過來,十幾個人圍在那小爐子邊上,也不管男女老少,爐上狠燒上一壺老茶葉棒子,平日上街要飯,那些稍微善心的人給的幾個蜜棗兒,一小把炒米,放在爐子上把那炒米加上幾大瓢的水,把要來的蜜棗兒,都放進那炒米裏麵,煮成一大壺帶著炒米香兒的水糖水,大家分了喝在肚裏,紅彤彤的爐火,映再臉上大家也還說說笑笑,算的上那聖人口裏的苦中作樂也,隻是這討小把的炒米,加幾顆要來的蜜棗,活了好些人家哩。


    炳兒他爹因自己家多了些多米麵,不敢隨意與人拉在一起,心裏也著實懸吊吊的,自己老骨頭一把,加上炳兒又小,屋裏還有個婦人,如真有那打搶的人來,自己一家人怕是鬥不過,倒是也想過小留兒一家,平日裏極可愛一個孩兒,炳兒與他大不得幾歲,一家人都是個好的,隻是他家錢蝗蟲的媳婦子不是個好人,心裏決議不下,與他婆子正商量著要找人來守著這家,就是分與點吃的也是可以的,這些糧食挨到開春絕不是問題,多餘的都有,一個人走去小留兒家看。


    隻見小留兒家的門緊緊的,炳兒他爹道:錢虼蚤你家再作甚這般吵鬧,開開門,我是童老倌,錢虼蚤道:童老倌你下得床了哩,童老倌道:開門再說,身後沒跟甚強人,放著心的開,薔氏聽了道;跟了強人才好哩,把咱一家人剝皮煮了吃還幹淨,正反是活不起了,錢虼蚤去開門給童老倌,問了事情所以然,童老倌心內不忍,錢虼蚤道:往日連床都下不了的人,還要炳兒他娘伺候,你怎不像咱們這般寡瘦哩,看著著實精神,怕是有米麵吃哩,童老倌想了道:你家也不要說你死我死這話了,咱今歲福氣高照,有菩薩保佑著哩,你一家都是好人,咱知道,要那小留兒去死,咱無論如何也忍不下那個心,咱看著長大的一個小乖兒,就憑他看著咱就叫咱一聲伯伯,又和咱炳兒要好,定是死不得的。


    錢虼蚤道;老倌說這話怕是要救咱一家,隻是救了咱家苦了你家,卻是說不過去的,童老倌道;這個你不消問,這年月也顧不得許多,咱當了好人,還不知有甚禍害事來,說句不中的話你那媳婦子不是個好人,苦了你家的了,咱也是托了別人的福救你,隻是你那媳婦子要是做起怪來,咱卻是救不得的,薔氏道:鄰裏幾十年了,童伯伯要是能救咱一家,咱就是自己死也願意,還做甚怪,咱在這與伯伯磕頭哩,一切都聽伯伯家安排,小留兒也過來與童老倌不斷地磕頭,童老倌扶了小留兒道:怎著孝順的小東西,要自己死給全家吃肉,疼殺老倌,你這名兒取的好,留兒,留兒的,老天定是要把你留住哩。


    一家人都對童老倌感謝不住,不斷地磕頭道謝,童老倌道:錢虼蚤咱的屋大還是你的屋大哩,錢仡佬道咱家灶台在後麵,統共也就兩件哩,平日咱這來往你該是知道的,童老倌道;難得搬來搬去的了,就在咱家住得了,你家這除了幾個人,那些村裏搶人吃的也不得來你家拾到個甚,把你們的被子棉絮搬去咱家,就住了起來,小聲道:咱家還有兩大袋米麵,每日就是吃一頓稀的,那肚裏雖餓,保命是絕對可行的,錢仡佬你也是知道,這打搶的多,你們如是口風不近泄了出去,咱就是一起死,但如若咱們聯合起來對付那些敢來搶咱的人,也不與他們好話說,這也是咱來的目的,人多總比人少好,咱一家三口兒,你一家五口兒,也就是八個人,那來打搶的人又不是翠雲山上的,都是各村的妖怪,雖也是紅了眼的殺人魔鬼,不過也是三五人一堆,六七人一群,又都是吃不得米麵的人,咱人多了也不怕他們,都是為了這條命甚事情做不出來,咱雖沒去搶人,但如是來搶咱,也沒甚好的與他們。


    錢蝗蟲道:童伯伯放心,要是有人來搶,咱一起與他拚命,童老倌道;好樣的,就是要這樣,就是婦人也得像男人一般,那婆子狄氏道:童老倌怎的還有這多米麵,平日咱一點也不知,真人不露相阿彌陀佛,咱全家的活了,咱小留兒還死甚,童老倌道;你們先收拾,把那灶頭上的刀子多拿上些,平日的農具也拿上,要每人手裏都有能用的才是哩,咱先迴去炳兒他娘說一聲。


    童老倌迴去與炳兒他娘說了來龍去脈,炳兒也沒打更了,他娘害怕被那些吃人肉的妖怪抓去,聽說是小留兒要來,高興的不得了,童老倌道;咱家隻吃了一大袋麵還麽磨完,咱還有五大袋,你去找個隱兒地藏三大袋去,咱隻與小留兒家說了還有一袋米,一袋麵,如是每天一頓想是夠了,不夠後麵再說,這年月再好的人,咱都得防著,留個後手,炳兒他娘道;還是老頭子想的周到,的虧你好了,再過幾時,把這柺子扔了也可。


    小留兒一家都搬了過來,每日一餐稀得,都是童老倌安排,沒人知道那小留兒一家去了炳兒家,每日磨了麵或是一碗稀的糊糊,或是煮上一鍋稀稀的湯飯,沒人每日一大碗,再不用擔心餓死丟命那事了,薔氏雖不是個賢婦人,到了這時也就不說甚了,磨麵洗碗都是她一個人幹,錢蝗蟲如是個蛆心攪亂的男子,聽了薔氏的話,那小留兒不知投了幾次胎了,哪裏還有今日活了他全家的性命,一個個都得餓死求,那薔氏一心要小留兒死,起了心就被他漢子打下去了,後麵也就再沒起那害死小留兒的心了,她自己心裏也得掂量,如小留兒死,被他漢子知道,她還活的成哩。


    這邊劉府的胡別古見胡八三成日的不迴家,以為又在外麵賭錢,胡八三的媳婦子馮氏道:爹,咱漢子這幾日沒去賭,那日隻說與幾個熟識去喝酒吃飯,還要咱等他迴來哩,這幾日成日的不迴家,咱心裏發怵著哩,咱聽說外麵有吃人肉的,他一個人落了單,咱甚為害怕,與老爺說知,派人出去找找哩,胡別古道;這樣的不孝子,做了那些孽事,被人吃煮了也是活該,嘴上說著,心裏難免擔心,叫了幾個家人去外麵找找,那幾個家人哪裏肯用心找,就是找到也隻能再拿茅坑裏的糞便裏尋去,平日胡八三仗著與老爺哥兒好對那下人小廝兇巴巴的,又與幾個婢女搞在一起,那葉姨的小菊花已是遭了他的道兒,小節兒還沒與劉樂天攪在一起時,胡八三見小節兒青春貌美,幾次想勾去,都叫他胡八三不得手,小節兒道;如是你再這樣,咱就要說與大奶奶了,那胡八三不敢這才找了小菊花。


    劉府的大門外敲的一片兒響,幾個饑民往那門上扔大塊的石頭,劉知縣叫了衙門十二名爪牙快手到自己府上伺候,每日飯菜招待俱全,好酒好菜,門被敲的越來越響,要劉知縣開庫放糧食,罵劉知縣不得好死,全家必定死的絕絕的,不顧百姓死活,出去了幾個快手把那些饑名連打帶罵的哄走,那羅卜為為惡首,走上去把一個人打門的脖子扼住,順手往後一搡,把那人足足搡開十幾步遠,幾個快手從腰上拔出刀來,明晃晃的要去砍殺那幾人,說道:咱隻要輕輕的一砍,不勞咱砍死,自會有人來分搶你們的胳膊腿兒些的,哪裏見得些肉氣兒,嚇的那幾人連連身退。


    迴去報了劉知縣,劉知縣道;再等等哩,熬過了開春種上新苗就好了,倒是田裏山坡上盡有野菜,樹上也結了錢榆了,到時候哪裏還會死人,盡可讀日,咱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開了倉與你們,上麵知曉咱這一方鬧了災了,咱這官到底是坐不順暢的,跑在咱衙門去鬧已是夠夠的,還要跑在咱家砸門,每個高低尊卑之分,若不是看在這年月定要抓住往死裏打,不叫話。


    蔡姐兒與他婆婆曹氏道:婆婆外麵的情況你可知道?曹氏道:曉得一些,咱也是無能為力哩,剛你公公才叫人把那打門的人哄走,蔡姐兒道:咱家多的米麵你有是個肚子也是吃不下的,這事不叫公公知道不成,你不去說咱去說哩,一路小碎步去見劉知縣,曹氏也跟在蔡姐兒身後,蔡姐兒撲通一聲與劉知縣下跪,說道:公公咱沒求過你,外麵已是有人吃人肉,求公公那些米麵出來賑濟災民,這本是父母官做的事情,為何公公如此這般?眼見咱華陽縣四個城門每日都有死人往外抬,公公你是靠那百姓才有你這知縣,米麵咱劉家吃不完,為甚不可憐他們?劉知縣道:你個小女子哪裏懂得為官之道?今日給點明日給點,哪裏有滿足的?全縣這多的人,添的滿這大窟窿?你要咱家不活?蔡姐兒道;這天下做好事的人,隻管做就是,口張在別人身上,哪裏能阻礙別人怎的說?有人心裏不滿足,咱不能狠命的叫他滿足,盡力而為皆可,既有不滿足的人,必定有滿足感謝之人,公公為甚抱著這少數的不足之人不放,卻忘記多數感謝活命之人,咱既是要做這件事情,管他怎說,活了人命天地同喜,為甚要做這絕事?


    蔡姐兒道:先秦之人隻識車馬,不識舟舸,有一德行官員,與湖麵行舟船,便於百姓貿易往來,那百姓不認識大船,以為那官員要害死他們,辱罵惡咒那官三年,那官員耳不聽目不看,自己每日往那船上來迴渡,整整三年,那百姓見他自己整日往那舟上座,也不見得被誰淹死,方才敢坐上那船,久經得便,船越做越大,不止載人更可載貨,走陸路做馬車成百日的走,坐上順風的大船卻可節省成辦的時日,往來貿易更為便捷,百姓生活更為富足,於是乎百姓開始唱歌謠歌頌這位官員,如那官員一開始就如公公一般想的是人心不足,何必忍了三年的辱罵?得了今日的好果?百姓心性不足,是需明官去引導去愛護的,何況這是公公分內之事!


    鍾二嫂子與胡別古都在旁點頭,齊刷刷的與劉知縣跪下,鍾二嫂子道:大老爺,咱雖大字不識一個,也覺著少奶奶說的頂對,且不要管人足不足,拿了些糧食去叫他們吃吃再說,咱看著可憐哩,胡別古道:咱從太爺起就在您身邊服侍了,如是太爺在,一定也應了咱少奶奶哩,葉姨聽說蔡姐兒去問劉知縣要米麵,與劉樂天道;東麵的說是要出去與那外人放粥吃哩,劉樂天道;這米麵是豬狗毀出來的哩,要拿出去白白與人,都是咱費腦子弄來的哩,拿著別人家的糧食去做那麵子事,拍了拍手,跺了兩腳說道:呸!這老實人咱是當不成,別想拿著咱的米麵充好人,與葉姨挽了手去找劉知縣了。


    劉知縣剛被蔡姐兒說的稍動了些心,想到拿出幾石也是可以的,這天王劉樂天來了,說道:你要當那好人盡管去當,可是不能動咱的米麵,這都是咱劉家的,你姓蔡,去你蔡家放粥去,今年鬧了這雪災,明年保不齊又是旱災水災的,一年不下雨還得吃口飽飯,若是這鬧了水患衝的你穀物全無,咱看你到時候怎辦?這米麵的留下以防萬一,豈是你能動的?不是咱來了,險些叫你這敗家的拿去與外人白白的送去了,劉知縣聽了點頭如搗蒜一般道:還是咱兒有遠見,這福禍無知,幾日咱米倉堆滿,明日不定有甚變數,還是以防萬一的好,咱被那刁民吵鬧壞了,迴屋休息會子,你們自便哩,蔡姐兒道:禍福無知,公公今日記住這話,恕兒媳不敬了,劉知縣道;自中秋那次摔了杯兒,怎的邊的這般胡鬧,不像個閨門媳婦子,與那金家的巧姐越來越像,怪到兩人如此投緣。


    蔡姐兒不等劉知縣說完話就走了,吃了晌午飯,蔡姐兒去叫了丫頭子去請胡別古與鍾二嫂子過來,胡別古站在門前不敢進來,在門口與蔡姐兒迴話,蔡姐兒道:怪到都叫你別古,站在門外成個甚樣,你且進來說話,咱聽不清,哪來甚多的教條,咱不在乎,隻管身子正,哪怕影兒斜,鍾二嫂子道:在外麵像個鍾似的杵著看著怪笑人,咱姐兒又不會甚千裏傳音的法術,和你說了這麽會子話,咱姐兒已是一盞茶兒見底了哩,快些進來哩,胡別古道:嫂子說甚麵底?鍾二嫂道:這見鬼的,人說見底,他說麵底,大聲道:叫你快些進來說話哩,胡別古道:要我去摘一葉荷花?心道這季節哪來甚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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