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迴,那米鋪掌櫃正在圍在一起吃酒,聽見那老掌櫃說以前那縣太爺現在已是朝廷二品大員了,其中有一人道,孫大爺哩,你當時多大哩,那孫老掌櫃道,當時多大記不得了,隻是俺記得大冷的天還沒褲子穿哩,光著腚,穿個破草鞋,這個倒是記得清楚,想必也不大哩,不然怎的敢光著腚哩,那人又問,你不記得你多大了,那救災的縣太爺你該記得多大哩,那縣太爺到現在還在做朝廷二品大員,沒有一百歲也有八十了哩,你孫大掌櫃的編些頑話逗大家耍哩,怎的是你見過那朝廷二品大員要故意在我們這些人裏麵炫耀哩,世上哪有這種官員哩,都若咱劉父母是一樣的哩,孫老掌櫃道,怕是我記錯了,但是實有這一迴事,在坐的當中肯定也有知道的,是做上的朝廷二品,不過現在可能沒了哩,說著又讓酒博士再拿一碟鹹幹花生米,一盤醬豆腐,一碟蝦米端上來左酒吃,酒博士端上菜去在旁邊聽的真切,十幾個米麵掌櫃頭挨麵碰的圍成個團,在那裏說笑,店裏的酒博士姓蔣,差不多也得六十四五了,自己從年少就隻經營這這麽個酒肆,半大不小的,給自己孩兒取了媳婦,自己也差不多老了,把店子交給孩兒,自己在這店裏幫忙,為南來北往的客人遞個酒水什麽的,為人忒不拘小節,隻要看在一群人圍在一起閑聊就要站在那一群人中間豎起耳朵聽個夠,也不拘認不認識,聽到高興處了,貫會自己鑽出來說幾句,還喜歡打聽那陳年老事,刨根鑽底的問,時常穿一件醬色團繡袍子,戴著個盤弦帽,手上那個大抹布,你看他在抹桌子,實際上再聽各路人馬,各桌個人說話哩,人送外號蔣鑽天。


    蔣鑽天把菜與那一座米麵掌櫃拿過去,自己又掇了跟凳子和那些掌櫃圍在一起,那些掌櫃多半都認識他,孫掌櫃道,你今兒又是聽起興頭了哩,蔣鑽天又叫酒肆的夥計拿了一盤油茄子,又打了一壺村酒上來,孫掌櫃道,這是另送我們的還是要匯帳的哩?蔣鑽天道,即是我叫拿上來的當然是送於在座的哩,不算在你們這裏麵哩,你們稍微與我讓個空兒,我好把這椅子掇進來與你們一起哩,那城西的廖掌櫃道,蔣大爺坐我這來,我給你挪個空兒,蔣鑽天就把凳子挪到廖掌櫃旁邊了。蔣鑽天坐定說道,我剛剛聽孫掌櫃講那位縣太爺的事情,在下是知道的,不過人家可不是做了二品,他可是做了一品大員哩,孫掌櫃道,可不是俺記錯了哩,這事俺可沒哄騙大家,你們都比我小些,知不道的哩。其中一個四十來往的金掌櫃道,既然是真的那這縣太爺也忒不厚道了哩,怎的做了這一品大員哩,他為甚要那種田的大戶借了一鬥要還上他一鬥半哩,沒得窮人是人,那種田的就不是人哩,蔣鑽天道,你這是甚話,看你是個精明能幹大大的掌櫃,怎的說出這小小人的話哩,那太爺是個菩薩心腸,雷霆手段的人物,他與窮人施舍不要銀子,把那庫裏的米麵拿出來保住窮人的命兒,又叫你們這些做米麵的不能高價售賣,還要降價,上報了朝廷與你們銀錢補足,讓你們不至於折了本錢,那種田的大戶遇著豐收的季節成堆成堆的往家裏糧倉裏麵運送,怎的不在這時候救濟些窮苦人家,太爺看著幹旱那大田戶人家,成片的糧食都做了土,心疼糧食更心疼人,沒強叫那些莊戶拿自己家的糧食出來賑災哩,太爺自己開了倉庫,莊戶人家也要來,那太爺才叫他們立字據稱為他們是借,不與他們白拿,讓他們借一鬥來年豐收必須還一鬥半,要我說那一鬥半都少了,應還倆鬥,金掌櫃道,那太爺即是知道那莊戶們想來白拿,白吃為甚不直接不給他們,弄些多餘的事情作甚,那些家下哪個家裏沒有陳米陳糧哩,這還不是太爺不明哩。蔣鑽天道,所以你就隻得做個米麵掌櫃哩,你怎知那清官心裏想的甚,你以為太爺不知哩,一是荒年,大家都要吃飯,越是荒年越要生是非,出妖孽,如諾不給那些莊戶,那莊戶不得帶頭鬧事,說太爺不管他們,見時什麽事情都要出來,太爺正是救災時節那顧得上這些,二是以借為名,來年又可以多些糧食放在庫裏,以防止些萬一哩,孫掌櫃道,原是這樣,我隻是了解的一知半解哩,蔣鑽天又道,太爺又帶了衙門全數人,華陽縣各路在籍商販,地主,鄉宦,莊戶,裏長,保長,秀才等浩浩蕩蕩的去龍王廟天台求雨,太爺道,今歲荒欠,糧食絀罷,顆粒無收,眾人皆跪,天旱無雨,人畜無食,請原諒小人不能以牲牷,酒醴祭奉龍王爺,特備幹枯樹藤一副,陳年米麵一盤,觀音土一簋,香燭四方請求龍爺降雨,來年豐收定將大祭,秀才在旁大喊跪拜磕頭,成百上千人一起下跪磕頭,一群婦女化了花臉,手拿鼓鼙,後背插上黃麵飄旗子,圍成一個大圈,中間一個八九歲童子,全身塗彩,口放獠牙,珈玞盤坐,童子不動,婦女圍圈轉動,手打鼙鼓,在那跳雩舞求雨,不到一碗茶的功夫,天空三聲悶雷,又無風吹,劈裏啪啦,呱呱匝匝落下酒杯大的雨來,打在人身上生疼哩,眾人都去那龍王廟下邊躲雨,那雨開始酒杯大後麵變成豆子般大小,足足下了兩,三個時辰哩,城裏的河橋有水了,那快要幹死的藤子些就像得了神力一般,又起來了,整個華陽城就像是被洗過一般綠亮亮的,華陽城的百姓知道不會在受餓了,都感謝太爺,說是太爺感動老天派龍王降雨了,把個衙門圍成封皮一般,送東西進來,都被太爺拒了,第二年果是豐年,那莊戶都按照條子還了米麵,說感謝太爺愛百姓,就是多的都有,無一人打滑耍賴,後來這事情一個傳一個,那太爺先後升了四次,直直的做到了吏部的頭號交椅,成了那時皇帝身邊的近臣。


    金掌櫃道,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你都是在你這酒肆聽來的也做不得真,蔣鑽天道,什麽聽來的,當時我就在那求雨的人中看熱鬧,那太爺姓廖名佑道,字曠真,是堂堂二朝元老,他在的時節哪有這些妖魔橫行,壓的那黑魔,鬼魔,貪魔,惡魔,旱魔,雨魔,奸商魔,惡官魔,衙門魔,小民魔,梟魔,奸佞諂媚魔,不愛民魔,喘不過一絲氣兒,不要想出來作怪害人,遇到兇狠的魔,廖塚宰就比他更兇狠,遇到那胸中城府深的奸佞魔,廖塚宰就比他更精明,身邊又有一群與他同進退的門客臣子,那時天子又甚是明德,年年風調雨順,物美水美,我是過了幾年安生日子的人,孫掌櫃道,恩,蔣鑽天說的頂對,前頭幾十年是過了幾年安生日子,百姓隻是納點糧食,其餘沒甚多的賦稅,哪像現在,見天的年陳不好,條子規矩越來越多,除了納糧還要弄什麽羨餘,通不像人過的日子,你們找些後生怕是沒見過哩,這幾年春日不像春,夏不像夏,冬不像冬,秋日哪來的豐收哩,你們自己睜開眼睛看看哩,遇到那幾年想也是想不到的哩,你說對不蔣鑽天?蔣鑽天道,那可不是,你們是不知道我們華陽縣往前說幾十年,四麵環抱翠綠,季節換景物也是跟著換,景子瀑布川流不息,農家的挨房屋建的魚鱗似的排列,外鄉人都往咱華陽縣跑,婦女織桑麻換錢,那衙門裏的禁子沒事覺得不得亂敲你的門,窮苦人家免了徭役賦稅,白發翁婦可以領衙門每年的補銀,小孩子能讀書的選個名師教學,男子耕種田陌,婦女子沿陌送飯的一波接著一波,說說笑笑,好不自在哩,晚上各家個戶吃了飽飯關了門窗就睡,媳婦子在旁邊孩子也在旁邊,在不擔心又拿穿牆入戶的三隻手兒,一家人美美的睡個飽覺,第二日該幹甚幹甚,這日子就是當官也不想換哩。


    立了春的時節,日月光華的,那草兒樹兒都發了嫩芽兒,綠青青的,喜人得緊,那時流行趕春社,家裏大大小小的都要去祭祀大禹,吃麻餅,蒸饃饃,迎接司春之神。大戶小家,都要開始春忙了,莊家戶的男子忙著耕田下秧苗,婦人喂蠶紡麻,丁香花,芍藥花,春海棠,爬薔薇都依次開來,把個華陽裝扮的如花城一般,湖邊上的柳樹抽芽垂條,那釣魚老蚌柳而釣,金鉤兒,銀鉤兒的盼望那魚兒上調,景色甚是接應不暇,千鶯婉轉,滿上紅綠,出了點春日的太陽,家家戶戶都要曬被,把那農婦穿的蓑衣,草帽也拿出曬的幹幹的,下春雨的時候用的上,栽秧,種蜀黍,好的一個春忙哩。


    夏日驕陽整日照射,但是一到了黑天就去暑了哩,除草,種豆要照顧秋收的苗一個夏日多半時刻都是忙不迭的,可身子雖然累,心裏也樂,自己也就感覺不到累,上午忙玩,媳婦子在家裏燙好了村醪,幾樣小菜米飯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窖子的去歲的醃肉拿出來蒸上幾蒸,炒幾個鴨蛋,煮一碗黃花湯,與家人美吃一頓,歇息片刻,又是下地了,那婦人在家縫補繡花針黹,等漢子下地,又要忙活晚食,弄點時蔬,炒個冬瓜蝦米,鹹魚,南瓜,豆角匯成一盤菜,孩子下學迴家,吵這肚子餓,拿點桃幹,棗兒,餡餅先墊墊肚皮,等漢子迴家一家人坐在外麵或者屋內都可高高興興的吃了,臨到要黑不黑的時節,退了暑起,那莊戶上的家家小小都到河邊納涼休息,湖麵涼風襲襲,一大群人圍在一起說大禹,講些戲文上的起義,關大爺守荊州,小孩子追逐嬉鬧,玩說上個多半個時辰,散了迴到家下,打水沐浴,一天的疲勞不過,一會就是鼾聲如雷了哩。


    秋日慶豐年,祭三皇,謝土地,祭祖先,美酒,牲畜三牲俱全,還的忙個十來天,你倒是幹甚哩,拋開要納的糧食,還有一石一石的往家下運送,趕著太陽曬幹了糧食,放入米倉,家家戶戶做米酒,買雞苗,鴨苗,養小豬,成百成百的買些雞鴨,孩童家下無事拿了帶個飄帶長棒子趕去山坡上河裏麵尋些吃的,就是無人趕放,那養家的雞鴨囉囉的喚一聲,一個接一個的迴來,再不擔心誰家偷嘴的逮住吃了,忙完這些事情劃龍舟,做柿餅,蜜棗,把冬瓜,南瓜,蕈類,豆莢,黃花曬幹放在窖子裏,冬天拿出來吃,那數不盡的核桃,栗子,吃不完就趕去集市上賣,忙完了找些事情,好好的休整休整,清早睡到紅日三竿,起來梳洗梳洗,吃杯暖酒在肚裏,媳婦子煮好了黃橙橙的小米粘稀飯,就這鹹鴨蛋美美的又吃上兩大碗,在不擔心糧食不夠吃,在不擔心什麽歪官要來多收些羨餘,幾個要好的通家今日不是在你家坐上一天,就是在我家做一天,媳婦子在灶上忙活,一會拿點新酒出來,一會拿些瓜果小菜出來邊吃邊閑話,神仙般的日子哩。


    冬日更不消說,滿山封雪,房屋垂下冰針,俺那是喜歡頑耍,穿了棉袍子,用手去把那冰針挨個挨個的弄將下來,掰下個一個和我哥兒頑耍,冷不丁的放一個去他衣服裏,俺哥驚的雞娃哇的叫哩,俺爹也跟著笑,叫俺哥兒也掰一個去俺衣服裏,隻有俺娘要罵俺淘氣哩,俺爹就說小孩子隨他去,哪有不促狹的哩,況是個男孩子,俺娘也就不管了哩,晚上關了門,屋裏點了火,那管外麵唿唿的風雪哩,那外麵有個大地寺,每日夜晚要撞聲鍾,那聲音蕩在俺們村裏久的不會平靜,哪有甚夜晚打鳴的母雞,靜悄悄的,這一片山河大地被那白雪粉飾的像個玉徹的乾坤世界,通像是那司學的冰壺仙子中的玉瓶境地,到了年節那些童子成群的往別家討糖,棗兒,花生,自己做些醃魚,醃雞醃豬肉,拿出來再火上烤一烤,煮熟就吃,放煙花,上寺廟,貼春聯,年三十晚上大人都早早睡去,隻有那孩童還再一個個守歲哩,大年初一一家人圍著必定要吃團子,說這說著那蔣鑽天就哭了哩,金掌櫃道,老倌說的好好哭甚,這麽美好的日月說起就應該笑,你哭那喪做甚,蔣鑽天抹了一把臉道,好年頭是好年頭,可俺想到一家人吃湯圓,就想到俺哥兒哩,都到好日子過久了,就要出些妖孽哩,那日子沒過了沒幾年,俺們就因為交不出罰款,俺哥兒被拉去比了監,挨了幾板子,敲了幾下腿骨子,死在大獄了哩。


    金掌櫃道,不是有廖塚宰坐鎮怎的還是這樣,蔣鑽天哭的鼻涕眼淚一起流出來,喝了口悶酒道,你當那廖塚宰是神仙不死哩,那廖塚宰到了年齡本該退下,又被皇帝強留到了八十九的年歲,伏唯,尙饗了哩,皇帝節衣縮食,易居草屋,不奏舞樂,為廖塚宰哀傷了十日,舉國哀悼,百姓哭成一片,華陽縣更是不一般,全國上下為廖塚宰哀悼三日,三日不能見葷腥,更不能殺生,咱老百姓都是自願的,無一人不服,廖塚宰死的時候正是寒冬臘月,你可見過那大雪紛飛的寒冬忽然熱的像三伏天一樣,廖塚宰入了功臣台,受人煙火供奉,在華陽縣以前有他的塑像,高高大大的也是受人供奉,被那他在時候壓這的妖魔鬼怪推個幹淨,那像推了沒多久,全國各地不是旱災,就是水潦,還有那怕人的地動,那風把屋子直接掛到天上去,就這些足足整了一兩年,那群人就像扯了符咒的鬼怪一樣,從那以後,什麽魔鬼,貪鬼,奸臣,惑主的鬼全部出來危害百姓,廖塚宰他還有個小兒子本等是在朝廷為官,近些年來也被那群瘴氣弄下來當個京城的府尹,聽我京裏的老鄉說,廖塚宰的兒子與他爹為人一樣方正,隻是還沒學到廖塚宰的老辣殺伐,所以弄的如此,背了個誆騙聖上的罪名,以前和廖塚宰的一大批人有那骨氣的,差不多被那批佞臣殺的七七八八,還有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人選擇高老了,還有些被威逼或者利誘都投了當時掌權的個個黨派了,有了那魔鬼一樣的大員,依次就有了魔鬼下屬,魔鬼衙門,魔鬼禁子,魔鬼司閽,魔鬼商販,魔鬼和尚,魔鬼尼姑,魔鬼道姑,以至於魔鬼兆民,到最後乾坤顛倒,四時失序,甚怪異的事情都出來了。


    那些米鋪的掌櫃聽了個個咋舌,都到這樣的官為甚不活他個一千歲,叫他死去幹甚,弄得我們做這些壞了心肝的事情,沒得他劉知縣我們怎會這樣,缺斤少兩倒是有的,萬萬做不出摻雜沙子的要命事情,那孫掌櫃把眾人的嘴捂住,叫不要讓蔣鑽天聽見了,蔣鑽天道,你捂住不捂住,我不知道哩,又不是沒買過你這缺德的米麵,下了鍋裏,那白沙子分不出來,吃了人牙齒咯嘣的響,那是人做的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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