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天街算不得長。


    卻隻能夠裝下兩個人的心,離偲站在原地,望著師弟甘羅向前的背影,陷入了短暫的沉思,醒過來之後,又是迅速跟上去。


    甘羅用餘光注意到師兄離偲跟了上來,雙手放在後背,負手而立,緩緩向前,再也沒有主動開口說話。


    他能夠說出來的那些話都說了出來,現在那些不該說的話,自然不能說,且他對師兄離偲本沒有太多的情誼,何必言談不屬於他自己的事情。


    天生十二年初,甘羅自學宮裏麵出師,到了鹹陽裏麵,租借了間破爛屋子準備參加科舉,那時候的離偲,已經是朝堂鼎鼎有名的丞相,十幾年前,先帝在位時,這位師兄便是丞相。


    誰能想到,天聖十二年,甘羅他參加科舉成為第一名,輾轉兩年後,便被皇帝陛下破格提升為丞相,那年的甘羅才是十二歲而已。


    當他離開學宮的時候,不過才是十歲,十歲的孩子能夠幹些什麽。少年老成,穩成持重,說得便是從未有過一見的甘羅。


    對於這位師兄,甘羅有著些共鳴,卻不是太多,偶爾能夠想起,因而選擇放過離偲。有時候麵對某些事情問起,倒是可以提點一兩句,僅此而已。


    離偲沉想片刻,忽地開口道:“師弟的意思是,讓師兄不要再理會這件事情,全當做沒有看見?”


    “可若是如此,當中是那不可說的地方在插手,來日的帝國該是如何,來日的皇室是否還在,我們身為朝臣,當為皇室分憂!”


    甘羅掃了眼師兄的義憤填膺,連是穩重都不在,何是他往日見過的那般模樣。對於這樣的離偲,甘羅保持著基本的尊敬。


    古往今來的朝臣,唯獨師兄離偲讓他有著啼笑皆非的感念。不知道該是不屑這種首鼠兩端的愛護帝國,還是該極其敬重這種對帝國一心付出的真誠。


    對帝國一心一意,離偲絕對是誠懇的,先帝把他抬到丞相的位置,是對他有著再造之恩,何況以寒門走上三公的第一人,當年的離偲可謂至極的純良之臣。


    隨著世事變遷,有些變化倒是理所當然,沒有什麽值得奇怪的。甘羅少年為相,現在已經五年時間,那位北軍元被殺之後,才是甘羅正式登堂入室。


    甘羅表情很稀鬆平常,無悲無喜,好似任何情緒都無法改變他的神態:“師兄,你都站在丞相的位置上,該是思考,那些人始終在盯著你。”


    “不論你是好事,還是壞事,總是有人出來說上幾句,管的寬,到時候誰都循著那件事來找你,怕是你應接不暇,何必呢?”


    “有時候,該放手就需要放手,別做那些無謂而麻煩的事情。皇帝陛下既然有意,又不是什麽大事,何必忤逆皇帝,實在是不值得。”


    不知道離偲聽沒聽進去,甘羅都不願意再管這些事情,速度極快地走在天街上,迅速拉開自己和師兄離偲之間的距離,輾轉間,便是走出天街,在拐角得地方消失不見。


    望著那道堪堪消失的背影,離偲焦急欣喜沉思的神態頓時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當中帶著的笑意,低眉淺笑。


    緩緩走在天街上,路過的朝臣向他行禮,他微微點頭,不置可否。視線仍舊是在轉角消失的那道虛影處。


    眼裏似乎帶著笑意,有透著狐狸般的狡黠,渾然像是隻謀劃獵物的老狐狸,在尋找著屬於自己的食物,狡詐到了極點。


    離偲先帝在位是擔任丞相,到如今二十幾年過去,已經快要到知天命的年紀。半生都走過去,怎麽可能還不沉穩。


    如若真的是蠢笨之人,當年何以以二十幾歲的年紀擔任丞相,雖說不如甘羅十二歲為相,卻也是了不得的記錄。


    何況在他之前,近百年來,都未曾有過寒門走上三公位置的存在,連是九卿位置上,都少有人在。至於仝致遠倒是出身寒門,不過他至交好友乃是隴西道李立青,該有些力量存在他身上。


    盯了眼地上被拉扯極長的影子,再是看了眼懸掛在天穹的烈日,收斂目光,離偲悵然一笑,搖頭晃腦,不知所雲。


    “言不由衷,言不由衷……”


    “思有千千重,各自不相同!”


    “哪裏的話,都天差地別。哪裏的忠言逆耳,都顯得不合時宜。誰是真心,誰是假意?”


    念叨完幾句,離偲站在天街的末端,望著炎風遲來的陣陣,淒然一笑,笑得有些無可奈何,有些陰險狠辣。


    “在這朝局之內,皆為棋子……”


    說著說著,他聽著炎風似乎在唿喊,在吟唱那些屬於這座城的故事,屬於這座城裏麵所有人的故事,包括他背後那座高聳宮牆內的浮華煙雲。


    ……


    ……


    景雲和梁興居站在南山之上。


    老祭酒的百日之期來到,學宮裏麵雜事比較繁瑣,因而他直接取消了百日的典伊,而是選擇獨自在南山祭奠。


    坐在南山之巔的石塊上,迴憶著當日關仲子的那一劍,直接削斷南山之下的那棵古樹,後來走上來那位年輕丞相。


    見過兩人,老祭酒體內的沉屙舊疾發作,終是沒有迴到學宮大殿,便在南山之下身隕,可憐一代人傑,終是顯得可惜。


    梁興居還記得,那日有著風來,現在同樣有著風,不過那日的極其寒冷,現在的則是帶著微微的燥熱來襲。


    風裏麵有著故事,景雲細細聽著,述說著屬於學宮的故事,屬於這片雲來集的故事。冬去夏來,一年複一年,終究如年輪,一圈一圈,沒有任何停歇的餘地。


    景雲看了眼梁興居,說道:“丹夫子同意,林亦進桃源應該是必然的事,不過項信和柳如逝互調,可能是桃源夫子們的意見。”


    梁興居全不理會,聽著風吟:“意見而已,算不得什麽忌諱,何況兩位夫子是趙家先祖,有些意見,實屬當然。”


    聽見梁興居如此認可,景雲便不在說話,學宮祭酒這樣認為,他這位出自桃源的裁決先生,又什麽資格說些什麽。


    不過意難平……


    不過聽風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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