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眼前不可測的強者,如同黑洞旋渦般吸引著林亦的視線。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話,有沒有說話的資格,隻是心中始終有鬱結之氣,遲遲不發。於是他想了許久,沉默地盯著地麵上溝壑連貫的青石板,以及遠處斷裂的鐵釺頭,像是被力士用極大的力氣揉捏般可憐。


    在大秦帝國,禮節中很少有需要下跪的地方,自然也就不需要卑躬屈膝。


    林亦覺得自己是個獨一無二的人,不同於世間的許多人,於是他微嘲低聲道:“本來以為一切都是公平的,看來一切都沒我想象中的那麽公平。既然選擇了公平為戰,選擇了由我和他之間抉擇出結果,那為什麽要在結果即將出現時,打斷結果出現的必然性?”


    “所以,帝國到底公平不公平?”


    他平靜的眸子並無任何波瀾,其實問出的這些問題都不是他真正憤怒的原因。在他看來,世間本就是不公平的組合,隻要有階級差距,則必然會有不公平的現象。即便是某些高端於天上的權貴們如何宣揚公平與正義,都不會消除這些習慣存在。


    欺負弱者是某些強者的特權!


    世間的公平,處於世間的平等之中。


    而平等是造成整個社會落後最偏執的原因,或許在某些人眼裏,林亦的這些想法如同異端的妖言,他會被那些宣揚公平的正義者剝皮抽筋,他也依舊會堅持自己的看法。在渾濁又激流縱橫的世間,保持自己清晰的思維不受外物影響,是活著且向上的唯一機會。


    老者平靜的看了眼林亦,眼裏有讚歎他的勇敢,也有對之深深的不屑。走到青年的身邊,輕輕的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頓時那股於青年體內紊亂的天地元氣盡皆釋放出來。林亦感覺到了周圍天地元氣驟然變得濃鬱,又是瞬間消失,轉圜於天地間漸漸流散。


    青年臉色極尷尬,深深看了眼林亦,然後朝著老者單膝跪下,羞愧至極:“有負大人所托,實在是小子的罪過,還請大人責罰......”


    “不礙事,迴去吧!”老者揮了揮手。


    對於青年的道歉,他全無在意的態度。


    站起來的青年微微歎息,走過林亦身邊的時候,用餘光輕輕瞥了眼他,欲言又止間終狠下心離開了春雨末,轉而消失了蹤跡,或許是消失在整個帝都鹹陽。


    林亦心裏的怒氣已消失了許多,現在變得更加平靜甚至於冷漠,他冷漠的看著麵前的老者,揣測老者會說出些什麽話來阻絕自己,那怕所有的約定他都沒有參與,也能通過梁興居與暗處那名老頭的對峙猜出。信守承諾應該是林亦身上僅有的幾項優點,對於承諾的守護他比任何人都要堅定。


    梁興居站在遠處,想要說話。


    老者卻是朝他輕輕一點,幹殼翹起的嘴皮微微張開:“稷下學宮的教授,如此年紀便有了這般修為,想必觸及那道天命門檻應該不是難事。學宮培養出你這般的修行者應該不容易,還是不要說話的好,免得我心情不好直接折了你這朵將開未開的花,讓學宮裏麵那幾個老東西憤懣無言地來找我......”


    “到時候搞得人盡皆知,誰的臉上都不好看,蓋不住,說出去也不好聽!”


    對於老者的話,梁興居保持沉默。


    他想要用行動來表明自己的立場和選擇,卻怎麽都動彈不了,對此他隻能無奈又飽含歉意。朝真巔峰的修行者終究是朝真境界,無法媲美朝真之上的天命,沒資格和那修行最後門檻的天命境界相比。眼前老者的境界是他無法對抗的,老者的束縛也不是他可以擺脫的。


    後三境,境界之差,如同天地鴻溝,難以逾越。


    暗處的高老頭一言不發,梁興居都無法對抗老者,他自然也沒辦法,何況他隻是聽命行事而已,雖然是有底線的人,但麵對上位者,保全自己才是第一目標,遇到無法抵抗的強者,他也不會貿然出頭。


    老者遠遠看著梁興居,表示感歎:“帝國有你這般的年輕人,未來才算是真正的光明。三十多歲的年紀,已然到了朝真巔峰,站在了天命境界的門檻之上,想必隻需要再用上短短兩年的時間,你就有跨入那道門檻的能力。相較之於老頭子我,隻能流於幕後,做些收尾的雜事了。“


    說著,老者不禁感慨,自嘲一笑。


    梁興居憋著氣,說道:“您已是天命境界,早已站在了修行的頂端,若是您不願意去做這些違背信義約定的事,那又有誰能夠逼迫您去做,到底還是您想做,或者上趕著想要去討個彩頭......”


    老者佝僂著身子,緩緩向前踏了幾步,對梁興居的話他感同身受的點頭讚揚:“說起來,果然還是你們這群讀書人會說話,一點就透,老頭子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說話了。”


    “是啊!”老者仰天長唿,枯槁的麵容上遍及溝壑皺紋,於星光下清晰可見,沉沉歎息:“站在天命境界,若是不願意做,又有誰可以逼迫我做?”


    “你問你後麵那老頭,他願意做嗎?”


    梁興居沉默著,不再說話。


    老者諷笑著搖頭,轉身看向林亦,從頭到尾的打量了好一陣子,略感慨:“能以離竅境戰勝洞源境,雖說是取了些巧,采用了不雅不正的手段,卻也算得上一時的天才,若是能繼續活下去,往後未必沒有邁入天命境界的可能性。”


    “世間修行,說是要講求機緣天賦,某些時候刻苦和手段也是異常重要的。”


    對於老者的言論和讚揚,林亦微微撇嘴,也沒開口解釋任何。若是讓老者知道他兩月多便能從普通人邁入離竅境界,想必此時老者的感慨會更加深刻,當然對他的殺意恐怕也會強上不少。


    炫耀和驕傲的時候林亦有很多,但當麵對死亡的威脅時,他寧可暫時苟且的活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從來曆史記載的都是勝利者,死亡的那群人都被埋入了黃土,成了堆腐朽不堪的枯骨,關於他們的事跡自然也消失在曆史的洪流中,被鐫刻曆史的白鐵磨花......


    “麵對死亡,你能保持如此鎮靜,也是對自己的一份交代......”


    林亦現在的表現引起了老者的讚揚,如他這般的年紀,在死亡到來之前能夠如此鎮靜,也算是有不俗的心誌。想到此處,老者微微歎息,甚至於有些垂頭喪氣。終究是有些老了,麵對年輕俊才必然死在他手上的結果,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真的不願意殺人,我已經很久沒有出手了。想不到隱退了多年,依舊不能逃脫這種出手的命運,看來晚節不保是必不可免的,希望後世子孫記載今時的時候,能少寫幾筆,讓老頭子多些光輝。”


    周圍的風緩緩的吹起來,寒冷的冬季已經過去,現在是寒冷的春天。不過天色還未明亮,漫天的繁星依舊借著無數的光輝照亮這片世界,照亮這座國度。等到天亮的時候,或許才是一年嶄新的開始,才是無數人所期待的時辰。到時候人們是高興,還是失望呢?


    那就不得而知!


    晚風迷了林亦的眼睛,致使他微眯著眼,合成條小小的縫隙盯著老者。


    “廢話有點多,要動手就盡管來吧!”


    有些無可奈何,有些煩躁異常。


    這樣的環境,以及林亦他所認識的能救他的人,已然在腦海裏麵迴憶了個遍。毫無意外,他根本沒有想出任何可以救他的人,所以麵對這樣必死的困境,他不願意拖延,畢竟是完全沒有作用的,還不如讓那些該來的趁早到來,他也好早已擺脫煎熬的局麵。


    時間流逝,老者搖了搖頭。


    “你可以死,卻不能現在就死......”


    任由那帶著刺激血腥味的晚風刺痛眼睛,他仍舊固執地睜大自己的雙眸,平靜而又奇怪的審視著老者,深思剛才的那句話,絞盡腦汁想要想清楚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看來徐先生等我良久啊!”


    林亦的後方出現了道清脆的女聲,刹那間,林亦的身體像是觸電般抖索起來。要說這道聲音對他而言應該是很熟悉難忘的,從那日見過後幾乎後麵發生的都與這女子有關,隻是那日夜中他閉門絕了女子想法,好像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她在何處。


    為何她今日會出現,且出現在春雨末?


    她又是誰?


    何夕走出黑暗,於星光中潔白無瑕,容顏傾城絕世,含著秋波的眼眸接連張合。她含笑開口:“許久未見徐先生的身影,想不到今日還能有機會看見,觀來徐先生再活些年歲應該不成問題。”


    “自然不成問題,多謝公主關懷。”被稱作徐先生的老者老臉露出笑容,微微頷首。


    林亦早已猜到何夕的身份不會簡單,卻也沒猜到她居然會是大秦帝國的公主,會是那位秦國帝王的女兒。那為何會隨意的出現在鹹陽城,又為何會引得當初那名青年的喜歡,甚至於瘋狂的迷戀。想來在帝王家,這種對公主瘋癲癡迷的男子,應該早成了屍骸才對。


    腦海中頓起千萬思緒,他才覺得自己掉進了某個旋渦。


    不經意間掉進去的,初次見到何夕開始,那個旋渦就在不斷加深,將他深深的圈牢,使之無法脫離出去。於是才出現了春雨末這場年關的盛典,出現了滿地流淌的鮮血。


    出現了諸多修行者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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