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故事的人總會不經意的去代入自己或自己身邊的人於故事中。


    所以他很自然想到那道在他記憶裏的高大身影,挺拔的身軀,臉頰算不得瘦削卻能看見兩側凸出的臉骨。聽到心裏喜歡的就會爆發出星光的眼睛,不願意看不想看的就會直接耷拉著眼皮,隨意地躲在某張椅子上麵,仰著頭,用蒲扇蓋在臉上,迎接陽光的滋潤。


    美其名曰,享受日光浴。


    不知道秦國有沒有這種場景,但他知道自己根本再也不會經曆那種美妙的日子。


    帝國境內有南海和東海,隻是沒有海灘,僅有的是高聳陡峭的海岸石壁。


    這都是大哥在林亦記憶中的形象,更加鮮活的特點便是那怕狗怕得要命的詭異。不管是以前初次遇見的時候,還是往後生活無數年的時光中,林亦都對那位大哥這個缺點感到特別無奈。


    高高大大的男人,怎麽就會怕狗。


    狗狗明明很可愛好嗎?


    這點無人應該苟同他。


    那位和皇帝遊玩的朋友是誰?


    十幾年前的事,皇帝陛下為此驅趕了流浪狗,又聽其建議在城外建立了流浪狗收容所,真是對他極好。想到這裏,林亦莫名憧憬著,要是十幾年前,大哥遇到年輕的陛下且成為朋友,恐怕在那場西疆伏擊戰中,大哥也不會就此身死,那位陛下或許也會拚盡全力營救大哥吧!


    不過這些都是他的悱惻,都是不可能的事。


    畢竟大哥已然死了,陛下也不會……


    “好了。”


    塗抹好所有的傷口,景雲將膏藥蓋上,放在旁邊有刀痕的桌麵。手掌從桌麵上離開的時候,手指不經意間觸及了那些刀痕,並未傳給他多麽深刻的觸感,這些刀痕的威力沒他想象的那般強大。


    穿上衣服,林亦看著景雲說道:“討飯是沒機會了,看院內的情況,收拾起來要耗很長時間。修繕院子又要很多銀子,所有我要節衣縮食才能度過難關.......更何況學宮不再允許學生住宿於學宮之內,那我就必須要在城中長久擁有一間屋子,昨日,我數了數口袋的銀兩,很明顯已經不夠了。”


    話說的很多,但意思就一個。


    那就是,飯是吃不成的,人是要離開的。


    景雲似不在意,微微一笑:“沒關係,吃不吃飯都沒關係。作為落魄讀書人,一頓飯不吃不礙事,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看多了自然秀色可餐。”


    “是這個道理。”林亦點頭。


    隨即抬手,手心向上,手指向外。


    瞧著林亦的動作,景雲拿起折扇,搖頭哂笑:“所以我想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下次,再會!”


    簡簡單單的話,透著簡簡單單的意思。


    人已經走遠,走的老遠。


    望著院內的狼藉,林亦無可奈何,無力地癱軟,頭枕在桌角上,仰頭看著完璧的屋頂。


    “難難難......”


    ......


    終究是他自己做的孽,無論如何都要收拾幹淨。


    景雲到來再離開,並未引動林亦任何不該出現的情緒和思考。景雲是個很有趣的人,也是個很奇怪的人,林亦卻並未把景雲想成隱藏在暗處逼退黑麵老者的神秘強者。也不是他不願意去聯想,而是想著的時候,他總會覺得兩者身影存在不相合的地方。


    根本無重合的可能性,很幹脆果敢地拋棄這個想法。


    至於和黑麵老者一戰時,在青年離開的原地撿起來的那件玉色東西,他觀察研究了許久,都未曾發現絲毫異樣。應該是類似李立青給他的那枚符令,都可以用來開啟某些隱秘不可知的。


    收起來,往後總會用得到。


    當他將院子收拾完後,早該出現的人終於等到。


    鹹陽令府衙中的衙役,並無禁衛跟隨,所以應當不知道剛才的戰鬥來自修行者。但是他細細想了想,又覺得這個可能性極為渺小,他剛才的戰鬥波動並不小,隻要是修行者必然會發現才對。無黑冰台,無城中禁衛,隻是單獨鹹陽府衙中的衙役。


    是有人壓下去了?


    還是真的沒發現?


    林亦偏向於前者,後者也不是沒可能,隻是這種可能性幾乎於零。


    模樣千奇百怪的城中衙役,作為帝國崇高無比的帝都衙役,管理著這座雄城中數以百萬計的百姓。日久侵心,那種因帝國而來的驕傲自然而然衍生於心中,開始的時候這種驕傲不會影響到別人,也不影響他們執法。可到最後這種驕傲逐漸蔓延,甚至於侵蝕了他們的良心,執法變得越來越惡心。


    是的,就是惡心。


    領頭的衙役模樣還算周正,很是囂張的走到林亦麵前,踢了踢他正在整理的掃帚,鼻孔朝人,不屑一顧問道:“聽到這邊出現了巨大聲響,我們前來探查,卻發現無奇怪的地方。你住在這邊,知道這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嗎?”


    “最好老實迴答,別惹禍上身!”


    後麵這句,充滿了警告意味。


    林亦是個自傲的劍客,卻不是個愚蠢到認不清楚時局和時務的劍客。眼前的衙役乃是帝國的官吏,隻是單純的詢問,語氣刻薄也是很正常的,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他嗯了兩聲,點頭道:“並未發生什麽奇怪的地方,隻是剛才有人好像在我門的巷子裏麵打架,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小人膽子比較小,也沒出去細看,好像挺大動靜的,周圍租客們應該都知道......”


    “你確定?”


    “大人放心,我說得話絕對是真的,半分假都沒有。”


    領頭的衙役狐疑地看了眼林亦,離開前還刻意望了眼,想要看看林亦是否出現劫後餘生的放鬆神情。很顯然,這些該收斂的情緒,自然不會出現在他的臉上。從很多年前,林亦就已經做到了麵無表情,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此時麵對小小的衙役,更是無甚意外。


    衙役們帶著疑惑和焦頭爛額離開。


    這是鹹陽令吩咐的任務,結果查了好半響,周圍的迴答幾乎和林亦的答案一模一樣。


    修行者之間的戰鬥,可以讓人感知到,卻無法辨明方向。修行者戰鬥開始的那刻,天地間的元氣便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整體,此地的波動自然而然會幹擾到遠處的天地元氣,這是修行者發現修行者戰鬥的必然,同時也導致除修行者之外的普通人無法發現戰鬥初始地。


    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蕩起來的漣漪必然綿延很大的範圍,且會幹擾水麵下的魚蝦尋找水滴落入的地方。畢竟範圍太大,想要尋找到源頭很。又是思維局限不曾想到,源頭其實在開始的那刻便徹底隱於海水中,除非第一眼看見,否則絕難找見。


    林亦也不知道風波是否算是過去,隻明白帝都中始終存在危險。黑麵老者和青年想必會再次出手,可能是因為沒有殺掉他,也可能是因為他撿到的那件玉色符令。雖然上麵並未雕刻著什麽,但想來應該有很大的效用,畢竟青年穿著的衣袍肩頭紫色印記與這枚玉色符令相似。


    他逃不開這場暗殺,自然也不想去躲。


    ......


    狼藉的院子終於被他收拾幹淨,地麵破爛的青石板全部被他丟在竹筐裏麵,準備著下次有人來收垃圾的時候一並丟出去,或者幹脆不丟出去,放在院子裏麵即可。學宮不允許學子住宿,而他要在帝都生活下去,要尋找更加高深的修行妙法,就不得不尋找一座暫時屬於自己的宅子。


    而這座宅子還不錯,他住得也較舒適,如果後麵銀兩足夠,他會選擇繼續租借下去。


    鹹陽居大不易!


    不管是前世的京城,還是帝國的鹹陽,都是作為京都的所在,達官顯貴,高門巨戶常年出沒。房價或者別的物價什麽,都會比別處要貴上好一些。在渝關或晉陽的時候,林亦買些當季的時蔬,十幾文錢就可以買上好多,夠他吃上好幾天,鹹陽卻隻是一小點。


    也不知道是商人暴利,還是農戶種植成本加大。


    對景雲說得是今日肯定吃不了飯,銀錢不夠。但是對於林亦自己而言,吃飯還是上上之上的重要事情。才受了傷,不說吃些好東西補充下營養,至少也要吃飽飯,身上的傷勢才會快速痊愈,不至於拖到初春時學宮招生之後。


    那對林亦來說,將會是致命打擊。


    來此帝都是為了進入學宮,為了學習到更加高深的修行妙法。結果因為一場本不該出現在行程中的戰鬥,導致後麵學宮招生時發揮不如意,無法進入學宮。這會比殺了林亦還要難受,不單單這幾個月的銀子白花了,連是幾個月來接連不止的戰鬥都是白打的。


    夜幕降臨,炊煙升起。


    濃鬱得像是白日晴空飄揚的白雲,一朵朵從地麵上升至天空。冬日的夜幕很早降臨,籠罩著整座鹹陽顯得寂靜而冷漠。


    確實是座冷漠的城市,冷得人心惶惶。


    做好飯菜,端上桌子,葷素搭配,雖然不多,卻也足夠他吃上一頓。


    吃著飯,望著天,思緒飄遠。


    想起了那夜驟然出現在院內舉著手吃油膩膩鴨腿的老者,想起了在晉陽於酒樓喝酒的滿麵胡須的青年,想起了在鹹陽城中那條街道遇見的那位不該遇見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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