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甘州,巡撫衙門大堂內。


    經略鄭洛坐於上位,其下左右,掛兵部尚書銜的三邊總督魏學曾,陝西巡撫趙可懷,甘肅巡撫李廷儀,陝西總兵尤繼先,甘肅總兵張臣,分列而坐。


    張臣這個甘肅總兵是新上任的,隨經略鄭洛一同來的西北。


    原甘肅總兵劉承嗣因作戰不利被撤職,朱翊鈞就將張臣派了過來。


    張臣是榆林衛人,對西北的情況並不陌生。


    榆林衛,可謂是大明朝的軍官培養基地,總兵這一級別的高級武官,榆林衛不知出了多少。


    明末李自成派兵攻打榆林衛時,榆林衛中賦閑在家的總兵、副總兵就有十幾個。李自成雖然啃下了榆林衛,但門牙也快被崩掉了。


    將門,大概就是於萬曆時期形成的。


    將門中典型的代表,就是東李西麻,但就明末的表現而言,東李西麻遠遠不如西北的將門子弟。


    引用《明史》中的原話就是:張臣諸人,勇略自奮,著效邊陲,均一時良將選也。董一元白沙堝、墨山之捷,奇偉不下王越。至承廕與鬆,以將門子捐軀報國,視世所稱“東李西麻”者,相去何等也!


    朱翊鈞的打算就是,將門,將門,那多不好聽呀,直接變成勳貴不好嘛。


    如張臣,曆史上他官至總兵,他的兒子張承蔭、孫子張應昌、張全昌,俱官至總兵,孫子張德昌,官至副總兵。


    張臣的家族,完全可以搖身一變,成為勳貴。


    而且張臣祖孫三代皆驍勇善戰,勳貴的傳承也有了。


    三代人,朱翊鈞用不完還可以傳給兒子、孫子接著用。


    張臣本人對於就任甘肅總兵,心中是十分樂意的。


    當將領的,最不怕的就是打仗。


    張臣看的透徹,皇帝有意培養自己,現在自己已經是左都督了,再往上走,就該封爵了。


    不求別的,就和遼東總兵杜桐一樣,弄一個流爵也是好的。


    “諸位。”鄭洛的話打斷了張臣的思緒。


    “本經略蒙皇上信任,經略七鎮軍務。我自宣府一路西行,行至甘肅。在蘭州勘察時,發現北虜借道前往西海的路,不止一條。”


    “在莊浪,則經鎮羌堡前往西海。在黑鬆,則經鐵櫃兒前往西海。在涼州,則經泗水堡前往西海。在永昌,則經水泉、寧遠前往西海。在甘州,則經硤口前往西海。”


    “足足有六條路。”


    甘肅巡撫李廷儀麵帶慚愧,“經略大人說的是。”


    “六條道路,虜寇不知會從何處越境,我軍實在是防不勝防。”


    “北虜借道途中,常常趁機劫掠周邊。近者火落赤與真相勾結,二虜酋糾結虜眾,聲勢浩大,口稱洮州、河州二地為番地而非漢地,大肆劫掠,襲殺官兵。”


    “前者洮岷副總兵李聯芳將軍率軍迎擊虜寇,不幸戰死。”


    三邊總督魏學曾冷哼一聲,態度很是強硬。


    “洮、河二地本為漢地,火落赤顛倒黑白,說此二地為番地,無非就是既想劫掠,又怕朝廷停了他們的互市。”


    “既要又要,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虜寇這是在向我們宣戰!”


    陝西巡撫趙可懷應聲附和,“宣戰就宣戰,區區虜寇,不足為懼。”


    “隻是虜寇乃部落形式,過於鬆散。不同部落之間,行事風格完全不同。一拳打來,我軍自是不懼。可若是十指戳來,我軍隻能是疲於奔走應付。”


    鄭洛沉吟片刻,“扯力克雖是受我大明冊封的順義王,但他的威望,遠遠遜色於其祖父俺答。”


    “扯力克名為胡虜之首,可實際上毫無威望,一眾虜酋服氣他的很少。他的威望,甚至還比不過他本族內的三娘子。”


    “我曾任宣大總督,與這個扯力克打過交道。這個人昏聵無能,毫無主見,任人撥弄。”


    “這次火落赤邀扯力克來到西海,就是拉大旗扯虎皮,借著扯力克這個順義王的名頭,糾集虜眾。所有的事情,都是打著扯力克的名義去幹。”


    “西海賓兔死後,扯力克以善後處理為由,與三娘子一同帶人前往西海。”


    “十萬部眾以‘送佛’的名義,浩浩蕩蕩的前往西海。”


    “自俺答開始,北虜就想經營西海。這個扯力克沒有他祖父俺答的威望,壓不住西海的海虜,他自以為去西海可以獲利,恐怕他所做的,隻能為他人做嫁衣。”


    “不過,扯力克畢竟是我大明冊封的順義王,雖然腦子不太好使,可他還沒有膽量與我軍開戰,對朝廷還算恭順。名義上他依舊是我大明的順義王,我們還得借著他的名義籠絡那些虜寇部落。”


    魏學曾估計是被扯力克的愚蠢給氣笑了,臉上竟露出了一絲笑容。


    “經略,這個扯力克還算沒有蠢到家。他怕自己去西海不安全,他本人帶著一部分人去了西海,剩下的人由他的孫子卜失兔在河套一帶待著,寧夏總兵李如鬆帶人看著呢。”


    “估計要是安全,恐怕這個卜失兔也要向我們借道,去西海找他那個不太聰明的爺爺。”


    鄭洛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地方是我大明的,豈容他想借就借。”


    “西北局勢複雜,有胡虜,有番人。盤踞西海的胡虜,不斷搶奪番部。眼下的當務之急,先把西海的海虜除了。”


    “皇上已經給四川總兵侯繼高下了旨意,他會率兵自四川進入西番,會同當地番兵出西海,從側翼配合我們。”


    甘肅巡撫李廷儀開口說道:“海虜之所難以剿滅,就是因為他們每每遇到我軍出擊,就逃遁至番地深處。”


    “如今四川的侯總鎮帶兵配合我們從側翼夾擊海虜,自是再好不過。”


    “可這個扯力克還在西海,雖然西北的互市已經停了,但他畢竟還是我大明冊封的順義王,我們還要借助他的身份籠絡虜眾。”


    “屆時戰端一起,扯力克若是死在亂軍中,或是火落赤趁機殺死扯力克,將事情栽贓到我們頭上,並借機整合前往西海的虜眾。”


    “我們不得不防。”


    鄭洛歎了口氣,“扯力克這個順義王,還是我在宣大總督任上帶人去冊封的,我與他還有幾分交情。”


    “三娘子也在西海,威望要遠超扯力克,而且三娘子對我大明向來恭順,有她在,扯力克也會顧忌。”


    “我派人去西海通知扯力克和三娘子會麵,我親自向他們闡明利害,但願他們能給我這個麵子。”


    “跟隨扯力克去西海的虜部雖有十萬之眾,可他扯力克真正能控製的,能有一半就不錯了。”


    “到時候張總鎮、尤總鎮帶兵給我壓陣,實在不行,就武力威壓。我就不信了,兩鎮兵馬,還震不住一個扯力克。”


    “末將明白。”張臣與尤繼先齊聲迴道。


    “魏部堂,還得麻煩你派人通知西北的各個部落,不管是番部還是虜部,全都通知到。今後我大明不再借道給任何人,蒙古人想去西海,繞道從西域過去。哪個部落要是敢擅自靠近邊牆,沒說的,就一個字,殺。”


    魏學曾是掛兵部尚書銜的三邊總督,鄭洛雖然是七鎮經略,但他不能真把魏學曾當下屬看待。


    魏學曾本身就是主戰派,對於鄭洛的這番話很是讚同,“明白。”


    鄭洛接著向下說:“求人不如求己,咱們雖然把話放出去了,難免有些聽不懂人話的家夥還往裏撞。”


    “從今日起操練兵馬,修繕邊牆,把所有的口子,全部堵住。”


    甘肅總兵張臣麵露難色,“經略,並非末將推脫,實在是甘肅鎮有困難。”


    “甘肅常年風沙,邊牆更是飽受風沙侵蝕掩埋,守城的士兵時不時就要動手去挖沙子,以免黃沙堆積邊牆。”


    “甘肅鎮本就不富裕,有那麽長的邊牆要守,人手,糧餉,各方麵都有不足。”


    “若是把口子全都堵住,並非一朝一夕可以……”


    鄭洛抬手打斷張臣的話,“我一路向西而來,西北的情況我知道,甘肅鎮的情況我也看的清楚。”


    “張總鎮,你說的是實話,我也是帶兵之人,我理解你的難處,可虜寇不會理解你的難處。”


    “這次我奉皇命經略七鎮軍務,皇上命戶部給了我二十萬兩銀子。我給你十萬兩。”


    “西北什麽都缺,唯獨不會缺兵源。錢我給你了,人手不足你就去招募,哪段邊牆不行你就去修繕,我會讓陝西的尤總鎮全力配合你。”


    鄭洛望了望甘肅巡撫李廷儀,又看了看甘肅總兵張臣,“李中丞,張總鎮,錢我給你們了,差事要是辦不好,那可就沒得說了。”


    “你們二位雖然不是我的命官,可我醜話說在前麵,差事辦砸了,朝廷饒不了我。我這個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禦史的七鎮經略,會想盡辦法拉你們兩個下水。”


    李廷儀和張臣兩個人碰了一下眼神,“下官(末將)明白。”


    “趙中丞。”鄭洛看向陝西巡撫趙可懷。


    “下官在。”


    “虜寇頻頻襲擾,當地必有他們的諜報人員。有勞趙中丞帶人,把他們掃幹淨。”


    “下官明白。”


    “魏部堂,還未越境的北虜,還需要勞煩你費心盯著。”


    “下官明白。”


    “咱們各司其職,我也能不閑著,在沒有見到扯力克之前,我帶人去招撫番部。”


    “隻要西海的海虜一清,我軍側翼便無憂,接下來就能專心著手應對邊牆之外的套虜和鬆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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