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聖公府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朝堂。


    但朝臣議論紛紛,但卻無人願意發聲,就連平時懟天懟地懟空氣的言官們,此次也鹹莫其口。


    原因很簡單,在衍聖公府裏搜出了甲胄,還是前朝的甲胄。


    這是謀逆,哪個不開眼的敢往前湊。


    而且還是文官、勳貴、錦衣衛,三方共同查出來的,證據確鑿,板上釘釘,誰也不願意觸這個黴頭。


    麵對朝堂上關於衍聖公府的議論,朱翊鈞久違的召開了早朝。


    原本,早朝是在戶外進行的,可如今天氣冷了,沒苦硬吃的事情就沒必要去幹,早朝便改在皇極殿內召開。


    朱翊鈞端坐於龍椅上,好整以暇的看著殿內群臣。


    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則立於一旁。


    文官以內閣首輔申時行為首,武官以定國公徐文璧為首,合分左右站立。


    定國公徐文璧的資曆要比英國公張元功深,而成國公之位隨著朱應楨離世,他的兒子年幼未曾襲爵,故以定國公為班武臣之首。


    殿外寒風唿嘯,殿內氣氛壓抑。


    衍聖公作為士林垂範,卻意圖謀反,不僅朝廷顏麵盡失,就連天下士子的臉上也無光。


    就是不知道皇帝會如何處置。


    以往,不論有什麽事情,宮裏多多少少會透出點風聲出來。可隨著朱翊鈞掌權,宮中是針紮不透,水潑不透,沒人敢向外透風。


    偶爾可能會出現那麽一兩個,但那都是一次性的,因為在透出風後,就再也沒見過那幾個透風的人。


    謀逆,在曆朝曆代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更何況謀逆的還是聖人之後——衍聖公。


    群臣無法從宮中得到風聲,隻能根據以往的事情來揣測皇帝的心思。


    望著群臣,朱翊鈞緩緩開口。


    “羅貫中寫過一本書,叫《三國演義》,書中有這麽一句話,虎父無犬子。民間則說的更直白一些,老子英雄兒好漢。”


    “翻開史書,虎父無犬子的例子比比皆是,如:秦朝的王翦、王賁父子,漢朝的周勃、周亞夫父子。”


    “虎父無犬子,犬子,是謙稱,沒人會希望自己的兒子是犬子。”


    “宋朝的大才子蘇東坡給他的兒子寫過一首《洗兒詩》,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朱翊鈞重複了後一句,且音量提高,


    “都位列公卿啦,還說對自己的兒子沒什麽期許呢,蘇大才子還真是詼諧。”


    “宋朝的官員多是恩蔭出仕,無災無難到公卿,倒也不算是一句空話。”


    “可惜,蘇軾的幾個兒子與其父相比,泯然眾人矣,可謂虎父犬子。”


    “當然,虎父犬子的例子也有不少,蜀漢的諸葛亮、諸葛瞻父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諸葛孔明,決勝於千裏之外,運籌於帷幄之中。其子諸葛瞻,不如其父遠甚。”


    “但諸葛瞻,最後是為國戰死的!”


    群臣心神一凜,知道接下來皇帝就要說衍聖公府的事情了。


    朱翊鈞接著說道:“諸葛瞻憑借父蔭得授官職,委以重任,不論其才學如何,終究對得起國恩。”


    “可有些人,世受國恩,不思進取也就罷了,竟然還心懷前朝,意圖謀反。”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張誠。”朱翊鈞一擺手。


    “是。”張誠微微躬身,而後看向群臣。


    “刑部右侍郎王用汲等人奉旨審查衍聖公府謀逆一案,今已查明,其罪如下:”


    “私藏甲胄,意圖謀逆。其罪一也。”


    “心懷前朝,暗藏不臣。其罪二也。”


    “聚眾持械,對抗官兵。其罪三也。”


    “虐待繼母,罔顧孝道。其罪四也。”


    “強占軍田,侵吞軍產。其罪五也。”


    “違背律例,私販茶葉。其罪六也。”


    “濫用私刑,荼毒人命。其罪七也。”


    “勾結官府,欺壓良善。其罪八也。”


    “敲詐勒索,強奪商鋪。其罪九也。”


    “仗勢欺人,賤買民田。其罪十也。”


    “強搶民女,逼良為娼。其罪十一也。”


    “威脅上下,阻撓辦案。其罪十二也。”


    “私藏人犯,隱瞞不報。其罪十三也。”


    “畜養奴仆,無視禁令。其罪十四也。”


    “依仗權勢,草菅人命。其罪十五也。”


    “賄賂官員,私相勾結。其罪十六也。”


    “僭越用‘旨’,大逆不道。其罪十七也。”


    “為禍鄉裏,荼毒地方。其罪十八也。”


    “數犯律法,屢教不改。其罪十九也。”


    “聖人之後,行不軌之事,玷汙聖貞。其罪二十也。”


    “世受國恩,藏謀逆之心,深負皇恩。其罪二十一也。”


    二十一條大罪說完,張誠口不甘,舌不燥。


    說得出長篇大論是司禮監太監的基本功,張誠身為司禮監掌印太監,這門功夫更是修煉到極致。


    話罷,張誠側身朝著朱翊鈞躬身示意,而後迴身,麵對群臣,如老僧入定一般立於一旁,不再講話。


    殿內頓時一片寂靜,針落可聽。


    王用汲等人從山東發來的聯名奏疏,走的是通政使司的正常程序,朝堂上下早就知曉奏疏內容。


    聽人說,是一迴事。


    在皇極殿內聽人說,是另一迴事。


    在皇極殿內當著皇帝的麵聽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說,又是一迴事


    王用汲等人的奏疏中所言的衍聖公府的二十一條大罪,肯定是真憑實據查出來的,不然他們也不敢往上報。


    況且還有錦衣衛督辦案件,肯定是鐵證如山,翻不了案的那種。


    唿的,一陣寒風襲來,皇極殿的門被吹開。


    寒風唿嘯,帶來陣陣涼意。


    風聲在殿內盤旋,久不散去。


    靠後站立的大臣的官服,有的也被風吹起。


    不過,靠後站立的官員之所以站的靠後,就是因為他們品級低。


    品級低,也代表了他們較為年輕,雖不敢說絕對,可終究還是大差不差。


    傻小子睡熱炕,全憑活力壯。


    年輕人嘛,抗凍,雖然冷風撲身,但還挺得住。


    然而,一些上了年歲的官員,就不行了,身上不禁受冷發顫。


    值守殿內的幾個小太監,身子比這些上了年歲的官員還要冷,這倒不是他們身子虛弱,而是害怕受到責罰,純粹是嚇的。


    幾名小太監合力,殿門很快被關閉。


    殿門一開一合,不過幾個唿吸之間,殿內再次迴歸溫暖。


    借著剛才那股寒風,朱翊鈞順勢說道:“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


    “關於衍聖公府之案,諸位愛卿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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