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如果到最後,我真的沒有辦法再繼續克製和隱藏自己體內真實的那些氣息,而被仙界眾人所發覺,我想過很多很多最壞的結果。”


    很早的時候,竹詞跟故緒獨處時,就很喜歡跟他講自己的心中所想,這小丫頭不是個樂於傾訴的人,即便是昆玥跟花以他們,也未必了解竹詞內心的真實想法。


    但是故緒不一樣,對於竹詞來說,故緒或許真的是一個特別的存在,所以她可以極為信任得將自己的內心完全暴露給故緒,而本也因為故緒擅於看待人心,竹詞對他敞露心扉,他對於竹詞的了解,日積月累下,早已是勝過任何人。


    可即便是如此,故緒卻仍舊不如一個人對於竹詞的了解深刻,那個人就是竹詞自己。


    當初竹詞跟故緒說這些話的時候,說了很多很多,因為竹詞隨心,想到什麽說甚麽,大多數是一些瑣碎的事情,故緒大多數如今也都想不太起來,隻是卻仍舊能夠想起當初竹詞在談及她魔身之事時,所說的一些話。


    “或許那時候師父想要保護我,但是他除了是我的師父,還是昆侖山的掌門,這個傳承幾千年之久,在仙界地位根深蒂固,擁有極盛聲望得宗門,即便他是掌門,也無法真正隨心所欲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有關昆玥之事,其實故緒也是從重羽那邊得知過不少。


    他曾是有一個心上人,是個凡人女子,名喚晴蔭,但是兩人最終並未修成正果,甚至於也並未真正相戀多久,卻並非是因為他們二人之故......


    與晴蔭初次相識,是因昆玥一次任務外出,低估那妖怪修為吃了大虧,狼狽而逃,躲在一處荒林中療傷,卻撞上一個被狼群追趕的女子,也是他發現的及時,不然一個十幾歲的小小女子,如何跑得過狼群。


    那女子說是她所居住的村莊遭遇變故,一些人死在村裏,一些人逃了出來,她因去山中采藥而躲過一劫,在迴去的時候撞見逃出來的人,才得知村中發生的事,又見追兵追趕,才慌不擇路,逃進這樣一片荒林。


    那個時候昆玥已經是修為不低,加之師從昆侖,也是名聲鵲起,人長得不錯脾氣也好,中意他的女子多了去,而他自小看透世態涼薄,對情愛之事心有畏懼,從不肯給出迴應,而晴蔭這個人,第一麵就讓他無法放心。


    因為同一個身世,都是小小年紀,家破人亡,自己無法看清前麵的路,甚至無法保障自己的生命,當年昆玥有師父,所以他很幸運,但年幼之際所經曆那些,是永久無法抹除,多年之後再次遇見這樣一個女子,昆玥是不自主,要對她好。


    之前說過昆玥追求者甚多,他無法接受情愛之事所以大多迴絕,但說對所有人都不動心,是假的,隻能說每次的動心都被他自己強行按捺。


    晴蔭並不是昆玥動心的第一個人,但是昆玥喜歡上的第一個人,這份喜歡,源於關心。


    正好昆玥受傷,但幫助晴蔭躲避追殺還是綽綽有餘,隻是不小心他在與人打鬥之際,氣息被那追來得妖怪嗅到,兩人這下可算是真正經曆了一場生死逃亡,尤其是對於什麽都不會甚至連妖怪都沒見過的晴蔭來說,絕對是恐怖迴憶。


    所以這兩人到處躲避,昆玥有了把這個女子留在身邊的理由,晴蔭會點醫術,雖然不治內傷,治治外傷也足夠,她一時間無法接受家人盡失的痛,而身邊恰好有這麽一個人陪著。


    情生初始於緣分,根深蒂固於交心陪伴。


    昆玥恢複之後處理了那妖怪,也沒有立即迴山,而是和晴蔭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對於兩個人來說,都是最美好的時光,昆玥後來收到師父的紙靈傳信,才迴到山中,是帶著晴蔭一起迴去的。


    自然而然,山中長老在得知晴蔭不過是一個天資愚鈍無法修行的女子,就開始力阻此事,昆玥可是未來的掌門候選人,伴侶也要精挑細選,一個什麽用處都沒有的凡人,根本無法幫助昆玥。


    晴蔭雖然沒有修仙資質,但本身極為聰明,她在昆侖居住幾日,發覺事情不對勁,也猜測了大概,她不願惹得昆玥和師門為難,自行離去,後被昆玥發現,怒離山去尋她,尋了足足兩年,才找到她。


    兩人久別重逢,再不言其他,本欲就此拜堂許海誓山盟,不再理會仙宗紛擾,昆侖宗裏的人卻在兩人成親之際的合衾酒之中,暗暗加了些東西,這東西昆玥喝了不會有作用,但是卻會令晴蔭快速老去。


    這個法子,是昆侖山一個仰慕昆玥許久的女子,想出來的,也是她悄悄去做的,昆玥晴蔭成親之後,第二天醒來,晴蔭發現自己白了頭,皮膚皺成一團,驚慌之際逃了出去,昆玥後來自然去尋她。


    可一個女子如何能接受自己朝夕之間朱顏化朽容,昆玥終是找到晴蔭,但這次是她自己再不願見他,昆玥知她心思,不忍強行去見她傷她的心,就足足在那晴蔭藏身的竹林之中,守候三年,晴蔭心生憔悴,肝腸寸斷,多次大病,終於在三年後閉目長眠。


    那時候昆玥站在晴蔭身後很遠處,兩人之間有竹林遮擋,他看得清她滿頭白發,看著她身體日漸虛弱,直到死亡,卻再沒有在她清醒的時候,去見她一次。


    後來昆玥迴山,手中緊緊握著一個白玉瓶,直直去找了當年參與此事的人,實實在在生了一場大氣,那些人非死即傷,尤其是當年給晴蔭酒中加入使人垂老藥的女子,昆玥沒有找到那種藥,隻提劍站在她身前,挑斷了她的手筋腳筋。


    即使後來昆玥自知做的過分,幫那女子求藥恢複,但這事兒也令得當年那些追求他的人,再不敢對他動什麽心思,而昆刖自此絕情,再不關心情事,隻注修煉。


    竹詞深知昆玥的無奈,所以她最不願意看到昆玥今生再次因為一個人,而與自己所愛著得整個宗門作對,甚至於是使得這個宗門分崩離析。


    “師父一生承受太多東西了,當年的晴蔭,他不得不忍受,而後來將我帶迴昆侖山,也是力排眾議,他替我背負了許多年的罵名,將我護得特別好,我生來沒見過父親母親,師父就是我的父親母親,他教我說話,識字,走路,教我讀書修煉。”


    當初竹詞與故緒在剛剛離開蒼楓山,正逢夜晚,兩人找了處山洞存身,但是竹詞夜中卻是怎麽沒有睡意,根本沒有辦法睡著,而故緒也是如此,薑厄之事對於二人來說,都是太過沉重,又如何能輕易放下?


    那晚竹詞靜靜靠著故緒的肩膀,擺弄著手中的小紙人,輕聲細語說著自己的心事,而故緒也是在那時候,再度對於竹詞有了更新更加細致的認知,也認清楚一件事情。


    昆玥對於竹詞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所以故緒在後來得知昆玥竟是為狐言所殺後,即便是眼見竹詞親手斬殺狐言,心中也未曾真的能出現對於竹詞的恨意。


    “其實昆侖山中的許多人在我很小的時候,對於我說的那些話,我都曾聽到過,隻是沒有告訴師父他們,他們說我來路不明,無父無母,沒有家教,又是天生不詳,引天地異象,早晚會害了昆侖山。”


    竹詞淡聲說著這樣的事,嘴角卻是噙著淡淡笑意:“很早的時候我隻是難過,卻並不討厭他們,後來的時候,我卻已能夠視若無睹,因為我沒有什麽可難過的,我有師父,有師兄,有師姐,後來還有了你。”


    “其實我也有父親,有母親,他們都很愛我,隻是沒有來得及看著我長大,我沒有任何難過的理由。”


    “所以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阿緒,真的走到絕境,你一定不要阻止我,你不要覺得我在你麵前從來都是迷迷糊糊,遇事都要你來擺平,但是我決定的事情,都是仔細想好的事情,不會改變。”


    ......


    當初竹詞並未說明日後如果她的魔身真正暴露在眾人麵前,而且在走上絕路毫無退路之時該怎麽辦,或者說她會怎麽做,故緒當初本是想問,卻自覺問不出來,就沒有再問。


    而且當初的故緒自覺自己不會讓竹詞走到那一步,心有些許自負之意,也便是未曾多加關注,直到看著竹詞眉眼帶笑,言語間處處激怒薑晴,而自己卻是開始逐漸將旋繞在周身的那股靈力屏障悄悄隱去的時候。


    故緒這時才知道竹詞那時候做下的決定是什麽。


    那就是死亡。


    世上沒有什麽大災大難是死亡解決不了的,不是製造災難的源頭死亡,就是無窮無盡無辜之人無辜之物無辜之靈的死亡,要想獲得平和,想得到安寧,不管是哪一方的安寧平和,總是要由另外一方的血肉跟消亡來組成。


    她怕自己子啊恢複魔身之後,無法控製自己,也無法控製自己體內的那股能量,畢竟這股能量早就應該突破被她融合,卻是因為她不想,不敢,而用特殊的法子將之封印這麽多年。


    封印多年,要不就永遠封印下去,要不就是要承受在封印被突破後,所帶來的強大反噬。


    而這反噬竹詞能否承受,沒人知道。


    ......


    “所以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阿緒,真的走到絕境,你一定不要阻止我。”


    ......


    竹詞看著眼前不遠處滿麵怒色的薑晴,自覺自己說得已然是足夠多,她如此,想要借薑晴之手死去,並非是因為什麽大慈大悲,不想連累世人的想法,隻是在經曆先後幾個人的離去,消失,她感覺到很累很累。


    最開始是江調,死於趙禕瘋魔化要毀了昆侖山,而趙禕要毀昆侖山,是因為當初昆玥帶著竹詞迴歸,滅了作惡多端得重家,使得趙禕家破人亡,後來是昆玥,昆玥被狐言所殺,而理由非常可笑,隻是想要讓竹詞痛苦,而且還帶著昆玥內心一點因為林湖而產生的妒忌和憎惡之心。


    再後來是花以,他本孤身一人闖蕩四方,並未妨礙到任何人,卻在最後被狐言利用林湖的殘靈,設計將他困入大陣,最終被生生絞殺,隻是因為花以本體乃是饕餮,且臨死覺醒,並未在竹詞麵前露出過於難看得死相。


    而後就是林湖,對於林湖這個人,竹詞從最開始的依賴,信任,轉換為震驚,懷疑,到最後又是變為難過,終是意難平,可最終她說對不起,林湖最開始饒是真的想要竹詞死,可她的想法不是毫無理由,林湖有她想要保護的東西。


    更何況這一切得一切,都是跟竹詞的出現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她為何出現?為了帶來這些災禍?讓她一開始孤零零的來,然後逐漸讓她有了那麽多的東西,後來又是一件一件從她身邊剝奪而去,太過殘忍。


    如今她又要恢複孤零零一個人的狀態了,可再也沒有辦法恢複如當初那般的純透無暇的心境,她心裏裝了太多事,太多人,一旦到達臨界點,經曆崩潰太多次,心已然麻木,如何能夠思考更多?


    她很累,她不想繼續下去,她已經沒有勇氣再去麵對失去了。


    薑晴聽得竹詞之前所說的那些話,字字珠璣,處處如利針紮在她心口,竹詞將她看得很透,在竹詞麵前,薑晴似乎是被剝的幹幹淨淨,這樣的人太恐怖,薑晴心中莫名出現了淡淡恐懼。


    而恐懼這個東西,有時候壞事,有時候成事,有時候讓人退卻,有時候卻是讓人突破。


    “你知道這麽多,可是為何你還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薑晴驀地鎮定下來,她靜靜看著竹詞,突然笑了。


    竹詞微怔,看著薑晴,沒有說話,也沒有動,而此時她身上已然是沒有添加任何靈力屏障護身了。


    薑晴笑了笑。


    “你喜歡少掌門,你想殺了他,是因為心中的恐懼吧,如此愛意,如何談得上台麵?你不過一個粉末戲子,做戲給自己看,看得多了,也便是相信,卻在最終一切暴露之際,將自己醜惡的內心暴露無遺。”


    聽得薑晴得話,竹詞怔了怔,隨即抿嘴笑了笑,沒有多說。


    倒是那薑晴見她如此,心中怒意更盛,剛剛因為竹詞所說那些事情而心中出現恐懼之意,如今卻意外得化作濃濃殺意,她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凝聚起自己的靈力,匯聚在掌心,毫無預兆便是朝著竹詞麵心推去。


    “時至今日,唯死才可贖罪。”


    竹詞見此,正中下懷,她微微一笑,閉上眼睛,微微抬了抬頭,自身破綻百出,盡數暴露在那迎麵襲來的薑晴麵前。


    見此,身後那些人卻是麵色大變:“莫要中了妖女計策!”


    “遭了!”


    可那風宴卻是麵色一變,朝身邊看去,那處卻是不知何時依然變得空蕩。


    薑晴隻覺自己推出去的那一掌打到了人,卻是不知道打到了什麽人,因為她在閃掠至竹詞近旁的時候,眼前一花,隨即身軀似乎就是輕飄飄被什麽東西托了起來。


    而竹詞,卻在此時極度震驚得睜開眼,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那個人。


    那人替她吃了一掌,身形佝僂,卻在此時抬眼看她,笑了笑:“阿詞,我不允許你自行決定自己的生死,我救過你多少次,你的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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